《The One》评论：柏拉图式的粒子与历史浪潮——《华尔街日报》

山提·钱德拉塞卡作品《虫洞》（2012年）。图片来源：山提·钱德拉塞卡自古以来，人类始终执着于将所有自然现象纳入统一体系。对海因里希·帕斯而言，这关乎理论物理学的核心命题——如何解释宇宙万象本质上源自同一本源。但这一本源究竟为何？在其包罗万象的著作《太一：古老理念如何引领物理学未来》中，他沉思道："‘太一’是物质吗？是精神、信息还是数学？抑或皆非？目前尚无定论。“作为德国多特蒙德工业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帕斯并未给出确凿答案，而是带领读者穿梭于现代物理的颠覆性结论与大一统理念的千年思想史之间。这部融合历史、哲学与前沿理论的著作既令人神往又发人深省，偶尔也令人抓狂。

开篇章节精妙地引领读者走进量子力学——这门诞生逾百年却仍令人困惑的学科。一束光究竟是连续波还是粒子群？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认为两者皆可成立，它们是取决于测量方式的互补图景。玻尔的互补性原理成为量子力学"哥本哈根诠释"的核心，该诠释认为现实本身依赖于观测。这令埃尔温·薛定谔震惊不已，他提出著名的"薛定谔的猫"悖论作为反驳；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同样反对，他与鲍里斯·波多尔斯基、内森·罗森共同提出质疑。他们证明当粒子分裂为两个反向飞离的碎片时，量子理论暗示两者会保持神秘的"纠缠态”，测量其一可瞬间获知另一粒子状态。爱因斯坦团队视此为悖论，但如今量子纠缠已被证实真实存在。

20世纪50年代，休·埃弗雷特提出了哥本哈根诠释之外的另一种解释，即多世界诠释。该理论认为量子层面的事件会分叉进入多个平行现实。以薛定谔的箱中猫为例，原子衰变的不确定性会导致两种结果——猫要么存活要么死亡。实验者打开箱子时只能观测到其中一种结果。埃弗雷特宣称，另一种结果会在平行宇宙中呈现。尽管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埃弗雷特的观点深受宇宙学和量子计算领域众多物理学家的推崇，也是佩斯先生所支持的理论。

为何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观察不到量子世界的奇异现象？海因茨-迪特·泽赫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的"退相干"理论给出了可能答案，这也是佩斯著作中的另一核心思想。该理论认为亚原子粒子会与环境发生量子纠缠，从而迅速消弭其"波动性"，恢复经典物理学中我们熟悉的规律。佩斯指出，这正是为何我们会产生一种印象（或者说错觉）——宇宙由互不关联的碎片构成，大多数可能性永远无法实现。而事实上，万物本为一体。

对佩斯而言，这科学验证了古老的智慧：“至今我们仍能观察到，涵盖万物的整体观普遍存在于美洲、非洲、亚洲或大洋洲的许多原住民宗教中，这些信仰往往蕴含神圣或灵性的自然观。“问题在于，为何科学界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才触及这一认知。这正是该书第二部分的主题，该部分追溯了人类历史上对"一体性"的探索历程：“这种思想启迪了柏拉图的对话录、波提切利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莫扎特的歌剧《魔笛》*，以及从歌德到柯勒律治、华兹华斯等浪漫主义诗人的大部分诗作。”

根据佩斯先生的观点，所有这些表达的都是"一元论”，而他冗长的历史论述充分展示了科学与人文之间的一个基本区别。在佩斯先生的表述中，一元论很像能量；它有许多形式，但它们都可以相互转换，基本上是同一事物。但哲学家、历史学家或艺术评论家不会将所有事物都视为某种宏大统一的思想大杂烩，他们肯定更关心使每种成分独特的特定细节——智识的、历史的、文化的、语言的。

佩斯先生专注于一种特殊的一元论——即上帝并非独立于自然，而是其内在组成部分的观点——并将其作为理论框架，认为所有形式的一元论都被谴责为异端。他暗示，这就是量子纠缠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被发现的原因。他相信这种洞见早已存在，并引用了9世纪爱尔兰哲学家约翰·埃里金纳，他"借鉴柏拉图主义，对尘世和神圣现实以及基督教关于天堂、地狱和人类堕落的观念进行了激进的重新诠释”。佩斯先生认为这是"一种与量子力学运作方式惊人相似的一元论哲学"。据说这位爱尔兰人比海森堡早了一千年就提出了这一观点，尽管他甚至还是晚了一步。“接受’爱’作为量子纠缠的隐喻，确实可以将《圣经·创世纪》解读为量子退相干的寓言。”

看来佩斯先生不仅认真对待"一即万物"的观点，还将启示视为感知它们的一种方式。他思考致幻药物是否可以作为体验"量子整体论"的入口，甚至提出了一项实验，看看吸毒者是否能体验到"非经典视角"。在经历了充斥书中段的奇异旅程后，当佩斯先生回到他最擅长的领域——思考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广义相对论）如何在量子整体中发挥作用时，我们又回到了更安全的领域。

爱因斯坦从未尝试将他的理论与量子力学结合，但在20世纪60年代，布莱斯·德威特进行了这样的尝试，并得出了一个奇特的结果。时间似乎无处容身——它像冗余项一样被消去了。一些人将此视为时间本身是一种幻觉的迹象，或者可能是一种涌现而非基本现象，就像水的湿润或石头的坚硬。这是帕斯先生喜欢的另一个观点，他表示在量子引力研究中，“空间和时间不再被视为基本要素。”他希望纠缠现象能被证明比这两者更为基础。

一个线索来自“虫洞”——连接空间不同部分的假想隧道。1935年，爱因斯坦和罗森在与波多尔斯基合作研究纠缠现象后不久，从理论上证明了虫洞的可能性。这两种现象曾被认为毫无关联，直到2013年，对黑洞的研究引发了一种猜想：引力虫洞和量子纠缠实际上可能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现。对帕斯先生而言，这一观点“一旦从埃弗雷特多世界与宇宙膨胀预言并弦理论景观结合的多重宇宙之间的相似性来考量，就增加了其合理性。”既然我们已经看到帕斯先生将量子理论与《创世纪》结合，我们或许应该谨慎对待这种牵线搭桥的做法。

那么，“太一”究竟是什么？一些一元论者认为是心灵，另一些则认为是物质——或者可能是其他东西。很难说帕斯先生偏爱哪一种说法，因为他认为它们本质相同。尽管存在诸多挫折和误导，但他带领我们在令人目眩的一元论多重宇宙中遨游，既发人深省又引人入胜。

克鲁米先生是《存在的伟大链条》的作者，这是其最新作品。

刊登于2023年1月14日印刷版，标题为《柏拉图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