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霍普的纽约》评论:慢城图景 - 《华尔街日报》
Karen Wilkin
《爱德华·霍珀的纽约》展览现场摄影:罗恩·阿姆斯特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纽约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相差十岁且作品风格迥异,两位典型的美国画家爱德华·霍珀(1882-1967)和斯图尔特·戴维斯(1892-1964)却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少年时期,他们都曾通勤前往纽约学习艺术——霍珀来自纽约州奈阿克,戴维斯则来自新泽西。二十世纪初,两人都搬到了格林威治村,霍珀在此度过余生,戴维斯也几乎终老于此。他们都师从罗伯特·亨利,最初以插画师身份谋生,并曾在巴黎和新英格兰地区旅居深造。两人都参加了1913年著名的"军械库展览"(国际现代艺术展),并将纽约市作为创作的重要主题。
戴维斯被军械库展览上邂逅的欧洲先锋派画家所震撼,他在笔记中立志要成为"现代艺术家"(原文大写),初期竭力模仿梵高、马蒂斯和立体派。而霍珀因1906至1910年间三次赴法长途旅行,早已熟知这些前卫艺术,却对他们的创新无动于衷,始终坚守个人风格的感知现实主义。当戴维斯拥抱都市现代性,用绚烂色彩再现纽约街头的喧嚣时,霍珀则聚焦室内空间和旧城遗迹,以最精湛的笔触创作出那些关于寂静与孤立的暧昧画面,往往笼罩在朦胧暮色中。
2016年,惠特尼博物馆举办了戴维斯回顾展。如今我们迎来了由该馆版画与素描策展人金·科纳蒂和高级策展助理梅琳达·朗共同策划的"爱德华·霍珀的纽约"。展览几乎全部来自惠特尼博物馆庞大的霍珀藏品——包括油画、水彩、版画和素描,并通过电影、照片和笔记本等背景资料,勾勒出这位艺术家对纽约城的毕生观察。以"窗景"、“剧院”、“华盛顿广场"和"速写纽约"等为主题的展区,展现了他对从家居内饰到街头景象、从餐馆到办公室等各类场景的关注,无论这些空间是有人居住还是诡异地空无一人。
爱德华·霍珀《星期天清晨》(1930年)图片来源: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约瑟芬·N·霍珀遗产/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学生时代的习作与20世纪初创作的油画、素描和蚀刻版画,与年轻霍珀的商业艺术作品形成鲜明对比。码头风光、从高架列车瞥见的屋顶、孤寂的夜景和浑然不觉的人物形象,这些贯穿其创作生涯的主题通过大刀阔斧的笔触和坚实浑厚的色调得以彰显。杂志封面和插画作品揭示了他对直白叙事的偏爱,这种倾向即便在他放弃商业艺术转向"纯粹"绘画后依然存在(并不总是有益的)。正如展览所揭示的,霍珀最杰出的作品往往充满张力——在表面的自然主义与清晰结构之间,在若隐若现而非直白显露的叙事之间。
爱德华·霍珀的《纽约电影》(1939)图片来源: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约瑟芬·N·霍珀继承人/ARS,纽约策展人探讨了霍珀对"水平城市"的眷恋——他偏爱如著名画作《星期天早晨》(1930)中那排紧闭的店铺、空荡街道上拟人化的消防栓和理发店招牌般的低调建筑。他必定花了许多时间乘坐高架列车,或从桥头、屋顶和高层窗户以全知视角凝视,观察街道视野无法触及的细节,比如繁复的檐口和拱形窗。在《纽约房间》(1932)等作品中,霍珀甚至沉迷于夜间窥视亮灯窗户的隐秘快感,画面里呈现出一对古怪疏离的夫妇:男子俯身读报,百无聊赖的女子侧身敲击琴键。构图通过高大门板与墙上画作重复的矩形线条强化了几何秩序感,冲淡了插图般的氛围。
爱德华·霍珀的《纽约房间》(1932)图片来源: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约瑟芬·N·霍珀继承人/ARS,纽约但插画特质在《走廊上的两人》(1927)中占据主导,既印证霍珀对戏剧电影的热爱,也显露平庸的细节刻画——身着晚礼服的夫妇在近乎空荡的剧院寻找座位,男子正费力脱外套。观众不得不脑补他们显赫身份与过早到场之间的故事矛盾。与之相反,《纽约电影》(1939)中倚墙沉思的孤僻引座员让画面充满神秘张力。速写本显示,霍珀为创作该作曾实地素描多家剧院,最终虚构出理想场景,印证了艺术重构在其经典作品中的重要性。
爱德华·霍珀的《高架车站》(1908年)图片来源: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约瑟芬·N·霍珀继承人/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霍珀笔下的纽约室内场景常显得阴郁,即便画作标题提及日光。空间令人窒息,办公室里的人们仿佛下班后仍久久滞留,夜间自助餐厅里的女子可能是唯一的顾客。例外是《晨光》(1952年)。沐浴阳光中的霍珀妻子乔坐在床上,凝望窗外的屋顶。乔端坐的身影如金字塔般占据画面正中央,稳住了众多宽大矩形的构图。这幅画究竟关于光线、几何结构,还是霍珀对妻子的深情?城市景观几乎像是事后添加,但这解释了《晨光》入选"爱德华·霍珀的纽约"展览的原因。为此,我们应当心怀感激。
威尔金女士是独立策展人与评论家。
爱德华·霍珀的《晨光》(1952年)图片来源: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约瑟芬·N·霍珀继承人/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刊载于2023年1月9日印刷版,标题为《霍珀笔下慢节奏城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