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而不俗”评论:普雷斯顿·斯特奇斯的喜剧》——《华尔街日报》
David Propson
芭芭拉·斯坦威克与亨利·方达在普雷斯顿·斯特奇斯的喜剧《淑女伊芙》中。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普雷斯顿·斯特奇斯的电影《棕榈滩的故事》(1942年)以《威廉·退尔序曲》的旋律拉开序幕:女仆昏倒、牧师在祭坛前焦躁等待、乔尔·麦克雷亚穿着新郎礼服拦出租车、克劳黛·考尔白被绑住手脚塞进衣柜。经过三分钟无对白的疯狂场景后,麦克雷亚和考尔白竟安然跪地准备结婚,此时银幕浮现字幕:“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真的吗?”
在创作巅峰期(虽然短暂,仅约五年),普雷斯顿·斯特奇斯迸发出如此多喜剧灵感,以至于他能在片头前嵌入另一部浪漫喜剧的完整剧情。当主线故事展开后,《棕榈滩的故事》节奏丝毫未缓:被冷落的考尔白婚后五年出走,跳上火车先后结识喧闹的"麦酒鹌鹑俱乐部"富豪成员,以及更富有的"约翰·D·哈肯萨克三世"。当丈夫追来时,她已不愿相见。
评论家斯图尔特·克拉万斯在《曲折而非凡:普雷斯顿·斯特奇斯的电影》中逐部剖析这位编导的职业生涯。尽管他1940年代的喜剧兼具社会讽刺、妙语连珠、杂耍式闹剧和欢脱滑稽剧等优点,但其永恒价值或许可用一个过时俚语概括:活力。斯特奇斯精通叙事经济、戏剧反讽与精密布局——这些在90秒短视频和九季流媒体时代几近失传的技艺。“诗歌,“克拉万斯写道,“以其凝练、迅捷和暗示力区别于散文。“若如此,斯特奇斯或可称为"轻"诗人,却是好莱坞最杰出的之一。
斯特奇斯执导了大约十几部电影,但其中两部——《棕榈滩的故事》和《淑女伊芙》(1941年)——堪称最高水准的神经喜剧,其错认身份的情节设计和配角们鲜活的人性刻画,几乎具有莎士比亚式的韵味。他的其他作品同样妙趣横生,尽管以当代审美来看或许更为奇特,因为这些喜剧往往深入探讨了1930至40年代美国社会的反讽现象。
正如克拉万斯先生所指出的,斯特奇斯或多或少开创了编剧兼导演的双重角色。这位前剧作家在1930年代大部分时间为好莱坞批量创作剧本,但保留了自己最出色的部分作品。最终他以10美元将《伟大的麦金蒂》(1940年)剧本卖给派拉蒙为条件,说服公司让他亲自执导这部影片。克拉万斯精辟地总结道,这个讲述罪犯成为政客的故事讽刺性地展现了"哪怕只做一件正直事对骗子的危险性”。
斯特奇斯以能为最次要角色创作难忘对白为傲,并经常为他钟爱的性格演员量身打造角色。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他极少与大牌明星合作。被克拉万斯和众多影评人视为斯特奇斯巅峰之作的《淑女伊芙》是个显著例外——这次他的"固定班底"中加入了两位一线主演:芭芭拉·斯坦威克和亨利·方达。
方达饰演的富家子查尔斯·“霍普西”·派克刚结束亚马逊河流域的蛇类研究,在搭乘远洋轮返航时成为猎物。这种纨绔子弟的行径自然引来了拜金女郎和骗子的注意,斯坦威克饰演的珍·哈灵顿恰巧兼具双重身份。她通过绊倒霍普西引起对方注意;正如克拉万斯所言,方达在片中频频摔跤的表演,让他屡屡实实在在地拜倒在斯坦威克裙下。
在船只返回纽约之前,霍普西已彻底沦陷——被伊迪丝·海德设计的露腰戏服、令他"神魂颠倒"的香水,尤其是普雷斯顿·斯特奇斯为斯坦威克精心设计的机敏对白所征服,那些游走在审查边缘的双关语令人拍案。“你去了这么久,回来竟还穿着同一套衣服”,当两人独处后,由查尔斯·科本饰演的赌徒父亲佯装抱怨。她狡黠回应:“能穿着这身回来已属幸运。”
当琼犯下爱上猎物的致命错误,继而遭拆穿被抛弃时,剧情迎来了斯特奇斯式的转折。深受伤害的她决定用二次引诱报复霍普西——这次她操着英伦腔调,化名夏娃·哈灵顿女士,闯入他在康涅狄格的老巢。“我需要他”,琼坦言,“就像斧头需要火鸡”。这个关于骗术与受骗需求的故事,最终升华为对爱情本质与宽恕反人性要求的深刻探讨。
即便在影迷群体中,斯特奇斯的拥趸也常如传教士般热衷宣扬其独特才华。曾任《国家》杂志影评人的克拉万斯坦言受惠于多位前辈,包括斯特奇斯传记作者詹姆斯·柯蒂斯。书中某些观点可能令人侧目——比如认为斯特奇斯1948年的黑色喜剧《你不忠》或优于希区柯克名作《迷魂记》——但作者的主旨并非简单颂扬。他细致剖析这些复杂喜剧的运作机制,探索可称为"斯特奇斯道德宇宙"的深层世界,其对1940年代美国的严苛批判远比表面笑料更为锋利。
《苏利文的旅行》(1941年)是一部喜剧寓言,讲述了一位因《1939年植物园里的蚂蚁》等轻松作品致富的好莱坞名导,在尝试拍摄一部关于大萧条时期美国的严肃电影《兄弟,你在哪?》时屡屡受挫(科恩兄弟的影迷们——深受斯特奇斯幽默感和对白功力影响——会认出这个片名)。斯特奇斯深谙社会批判若裹上糖衣、佐以气泡更能让人接受。
以《摩根河的奇迹》(1944年)为例,其剧情前提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即便今日看来仍具争议。贝蒂·赫顿饰演的小镇活泼女孩特鲁迪·科肯洛克狂欢过度,与几乎所有即将出征的当地士兵共舞后记忆全失——回家时已怀有身孕,面对威廉·德马雷斯特饰演的严厉父亲。特鲁迪明显遭遇了侵犯(按现今说法可能是强奸),但施暴者是谁?当晚她似乎与一位仅凭签名可辨(或许)叫"列兵拉茨基瓦茨基"的男子结了婚。这时她那位被征兵处评为4-F体质的爱慕者诺瓦尔——由埃迪·布拉肯饰演的"逆来顺受、关节松垮的傻小子”——挺身而出冒充大兵,试图将这场闹剧粉饰成体面婚姻。
在1940年代的好莱坞,用"旋风婚礼"这种牵强设定或许是让婚前怀孕情节过审的唯一方式。克拉万斯先生指出,从多角度来看,社会强加给这对年轻人的道德期待,既是推动离奇剧情发展的引擎,也是影片真正的批判对象。诺瓦尔不能简单地迎娶心上人并抚养孩子,体面准则要求他们必须假装这场丑闻从未发生。
克劳恩斯先生写道:“摩根溪的奇迹”最终成为一个关于情感崩溃之祝福的故事——事实上,这是一连串的崩溃,其中一个个角色在小镇生活习俗的扭曲下,最终发现这些习俗令人难以忍受。”他还贴切地补充道,这是“对耶稣诞生的辛辣戏仿”,也是“有史以来最搞笑的电影之一”。
作者因严肃对待斯特奇斯的喜剧而值得赞赏。不过,这种深入研究的前提是读者必须对斯特奇斯的所有电影都了如指掌。幸运的是,掌握这些知识并非难事。
普罗普森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图书编辑。
本文发表于2023年1月7日的印刷版,标题为《带刺的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