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可以成为反犹主义的解药 - 《华尔街日报》
David Nirenberg
1938年11月10日"水晶之夜"期间,德国莫斯巴赫一座犹太教堂的设施与宗教物品被焚毁。图片来源:Getty Images2022年,美国民众听闻了大量关于犹太人的事件——从1月得克萨斯州犹太教堂的人质劫持案,到年底坎耶·韦斯特(Kanye West)与白人至上主义者尼克·富恩特斯(Nick Fuentes)毫无悔意地公开宣扬反犹阴谋论。大学校园里因言论自由与反犹主义爆发激烈争议,部分学生组织禁止亲以色列的演讲者发声,一些犹太裔学生则表示感到不安全。
11月,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Wray)警告称,反犹仇恨犯罪激增。犹太人是这类犯罪的主要受害者,但并非唯一受害者。10月,亚利桑那大学天主教水文教授托马斯·迈克斯纳(Thomas Meixner)在校园内遭一名前学生杀害,据称凶手坚称迈克斯纳是犹太复国主义阴谋的领导者,正针对他实施迫害。
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与两党多位政界人士对此作出回应,谴责反犹主义。这类谴责值得欢迎且意义重大,但无助于解答当前事态引发的更具煽动性的问题。何为反犹主义?它是否正在抬头?如果是,谁该为此负责——左翼还是右翼,基督徒还是穆斯林?抑或如某些人所坚持的,错在"犹太人"及其行为?
这些问题或许看似新鲜,但反犹主义的回潮并非始于2022年,也并非仅在美国上演。从历史视角审视,能为当前局势提供重要洞见。
其中一个启示是:反犹主义并不局限于任何单一群体。自世纪之交以来,犹太人曾遭法国伊斯兰主义者、德国反穆斯林移民者、匹兹堡白人至上主义者、新泽西州泽西城黑希伯来以色列派信徒的杀害。
政治行为者的多样性同样显著。欧洲政要中,英国左翼的杰里米·科尔宾与匈牙利右翼的欧尔班·维克托都曾自诩为"犹太权力"的反对者。伊拉克战争前,萨达姆·侯赛因试图通过宣称"伊斯兰与西方的冲突皆由犹太阴谋所致"来避免入侵。2017年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团结右翼"集会上,白人至上主义游行队伍高呼"犹太人不会取代我们"。
2017年8月,白人至上主义者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游行示威。图片来源:Samuel Corum/Anadolu Agency/Getty Images显然,反犹主义能吸引价值观与利益诉求截然不同的群体。这种合流早有先例。19世纪欧洲工业经济发展时期,像卡尔·马克思这样的资本主义批判者常将货币和私有财产打上"犹太"标签,视犹太人为经济不平等的缔造者。对此,一些左翼人士用流行语批判道:“反犹主义是愚人的社会主义。”
另一方面,社会主义的右翼敌人常将其攻击为犹太人摧毁欧洲文明的阴谋。二战期间,这些关于犹太人权力的重叠偏见助长了纳粹势力,使他们得以动员众多被侵略国家的公民参与迫害犹太邻居。历史给予我们的第二个教训是:反犹主义诉求越多元,其危险性就越大。
回望历史可见,媒体革命如何为古老仇恨注入新生。15世纪末印刷术的发明,将针对犹太人的血祭诽谤从地方事件升级为国际议题。19世纪大众报刊的兴起,恰与群众政治中反犹主义的抬头同步。20世纪若没有广播和电影,希特勒的成功难以想象。
如今,社交媒体使传播仇恨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我们是否正站在新时代的门槛上——如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样,公开的反犹政治将再度被接受,甚至可能引发大屠杀?历史学家对此尚无定论。怎么可能有定论呢?历史不会简单重演,连韵脚都不复相同。但尽管历史时期的比较可能产生误导,它们也能揭示真相,让我们意识到自身的认知盲区。
例如在1920至30年代,就有许多人警告过反犹主义蔓延的危险。以今日视角观之,纳粹崛起和大屠杀证明这些担忧完全正确。但当时同样有大量人群声称问题不在反犹主义,而在于犹太人自身行为——或是他们的财富,或是他们的贫困;或是他们过于成功的同化,或是他们拒绝同化;又或是其他诸多自相矛盾的理由之一。
这些被认为是“真正”问题,而非反犹主义——许多人辩称后者不过是犹太人用来压制批评和扼杀言论自由的指控。希特勒在掌权过程中,甚至对指控他暴力反犹的报纸提起诽谤诉讼并胜诉。
如今,持不同政治和宗教观点的人——包括一些犹太人——仍认为反犹主义并非严重问题。他们声称,真正的问题是利用反犹主义指控来打压对犹太人或以色列的正当批评。这段历史比较能给我们什么启示?绝非指今日批评犹太人或以色列者必是反犹分子。
关键在于,我们很难判断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是客观的,还是被传承的意识形态和偏见所塑造。一个世纪前,许多人深信犹太人是通往美好未来的绊脚石,结果酿成犹太民族的浩劫,更殃及全球。我们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历史通过揭示反犹主义等思想如何影响人类,为我们提供了偏见解毒剂。当今世界亟需这剂解药,因为尽管反犹言论常被包装成新发现,其内核仍是陈腐观念。比如坎耶·韦斯特声称自己不可能是反犹主义者,因为黑人才是真正的犹太人。这种论调如今在美国的黑人希伯来以色列派和伊斯兰民族组织中盛行,但其根源与非洲裔美国人并无特殊关联。
许多不同的群体声称,他们而非犹太人,才是圣经中以色列人真正的后裔。信奉基督教身份运动的当代白人至上主义者宣称自己才是真正的犹太人。19世纪初,英国的“盎格鲁-以色列人”坚称自己是被选中的子民,并引用《创世记》21章12节中上帝对亚伯拉罕的话为证:“从以撒生的,才要称为你的后裔。”显然,撒克逊人就是“以撒的子孙”!
这些反犹理论的各类支持者往往共享一套“证据经文”。《创世记》3章15节中上帝对蛇的诅咒(“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被曲解为犹太人是蛇的子孙,是上帝子民永恒的敌人。2020年,美国说唱歌手杰·电子在《启示录》2章9节基础上即兴发挥,该经文警告要提防“那自称是犹太人,其实不是犹太人,乃是撒但会堂的人”。2018年,罗伯特·鲍尔斯在生命之树犹太教堂枪杀11人前,选择将《约翰福音》8章44节中耶稣对“信他的犹太人”说的话作为最后一条社交媒体帖文:“你们是出于你们的父魔鬼,你们父的私欲,你们偏要行。”
这些观念的危险性不仅在于其顽固性,更在于反犹主义植根于《圣经》《古兰经》等表达人类最高理想的神圣经典中。这些历史根源有多深?耶稣诞生约160年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赫拉克利翁·菲洛洛格斯在注释《约翰福音》时,反驳早期基督徒根据这节经文声称犹太人是撒旦后裔的观点。他认为作为纯粹的负面力量,魔鬼无法创造生命。但这种对恶魔能力的限制很快被更具影响力的神学家德尔图良斥为异端,后者更强调撒旦种子的创造力。
历史学家希望,如果人们能认识到这些陈词滥调有多么根深蒂固,认识到它们多少次未能实现其追随者所承诺的美好未来,偏见的影响力就会减弱。这一希望常常落空。历史并非我们在变化的世界中前行时可以擦拭以避灾的魔法护身符。但它有力地提醒着我们前人是如何应对与我们相似的问题的——也是给我们这个充满狂热信念的时代一份珍贵的谦逊礼物。在面对反犹主义和其他偏见时,我们需要优秀历史所能提供的所有帮助。
尼伦伯格先生是新泽西州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莱维教授兼院长。他是《反犹主义:西方传统》一书的作者。
本文发表于2023年1月7日的印刷版,标题为《历史可以成为反犹主义的解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