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封锁红海”的也门胡塞武装，什么来头？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 环球时报驻埃及特派记者 黄培昭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伊文】12月26日，也门胡塞武装承认发射导弹袭击了一艘在红海航行的集装箱船，该船属于地中海航运公司。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之后，频频袭击经过红海船只的胡塞武装成为全球关注对象。声称有能力将红海变成“坟场”的胡塞武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政治纲领是什么？在地区政治中发挥什么作用？想达到什么目的？这一系列问题成为各国媒体探究的热点。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胡塞武装现在控制了也门多个地区，但却在2022年被联合国安理会认定为“恐怖组织”。此外，随着中东和解潮的到来，沙特和伊朗恢复外交关系，而胡塞武装与沙特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然而，该组织此次“封锁红海”的行动将不可避免地给地区安全和稳定带来变数。

反政府组织，在多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下产生

在也门首都萨那街头，许多汽车挂着巴勒斯坦国旗，或者印着声援巴勒斯坦人民的标语。在这一被胡塞武装控制的城市，民众一直以这种和平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态度，但今年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胡塞武装却通过一种暴力的方式展现其对巴勒斯坦的支持——袭击在红海航行的“与以色列有关的船只”。

据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报道，从10月7日到12月20日，已有8艘船遭到袭击，而12月26日地中海航运公司的“联合8号”商船是最新一艘受到袭击的船只。日本NHK电视台称，美国物流研究公司“项目44”的数据显示，截至12月26日，已有185艘商业船只的运营受到胡塞武装行动的影响。据估计，其中157艘被迫绕道南非的好望角。

“胡塞武装是谁（什么组织）？”最近，包括CNN、路透社、《印度教徒报》等多国主流媒体纷纷提出这一问题。据美国《时代》周刊、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等媒体介绍，胡塞武装是也门反政府组织，成立于2004年，其前身是一个名为“青年信仰者”的团体。该团体的成立与也门的历史以及政治因素密切相关。

PBS等媒体称，大约从9世纪开始，也门北部一直存在着一个由伊斯兰教什叶派分支宰德派领袖和政治家统治的国家，但在1962年，一些也门军官推翻此前北部的君主制国家并建立阿拉伯也门共和国。由于宰德派与旧政权的关系，他们被视为对新政府的威胁，受到镇压。大约30年后，也就是1990年，南北也门统一，成立也门共和国，但双方之间的分歧仍然存在。根据美国中情局2010年的估计，也门65%的国民是逊尼派，35%是什叶派，而这些什叶派大多数是宰德派。虽然就全国总人口而言，宰德派成了少数，但他们在也门北部和西部以及萨那仍然占多数。当时的也门政府为了削弱宰德派在北部地区的统治地位，鼓励与沙特有联系的两个逊尼派分支——萨拉菲派和瓦哈比派——在宰德派人口占多数的地区定居。据美国《时代》周刊等媒体报道，宰德派认为，越来越多的瓦哈比派和萨拉菲派对他们的文化造成影响。有学者表示，这引发了宰德派的宗教复兴运动，而领导这一运动的就是“青年信仰者”组织。该组织后来变为一个批评也门政府与西方关系的政治团体。

“青年信仰者”之所以后来改名为胡塞武装并发动反政府叛乱，与该组织领导人胡塞被杀有关。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后，“青年信仰者”举行大规模示威，反对当时也门政府的亲美政策，遭到镇压。第二年，也门政府领导人邀请胡塞到萨那参加会谈，后者拒绝了这一邀请，之后也门政府对其进行抓捕，胡塞发动叛乱。这一年9月，胡塞被政府军打死，“青年信仰者”随后改称“胡塞人”，即现在的胡塞武装。

根据美国智库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网站上的文章，在胡塞死后，胡塞武装发动了多次反政府叛乱。该组织2010年与也门政府签署了停火协议，但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之后胡塞武装再次发动反政府叛乱。联合国新闻网的信息显示，2014年9月，胡塞武装攻占萨那，后又占领该国南部地区，迫使时任也门总统哈迪前往沙特避难。2015年，沙特领导的多国联军对胡塞武装发起军事行动，也门战事升级。之后，在联合国等方面的斡旋下，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数次达成临时停火协议，一直打打停停。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李亚男表示，胡塞武装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两个比较关键的节点，它的发展与沙特瓦哈比派在地区的扩张、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干涉、西方“民主化改革”在中东的失败这些因素是相伴而生的。第一个节点是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青年信仰者”不满美西方对中东的军事干涉，在政治上变得激进，开始宣传反美和反犹口号；2004年，该组织指责萨利赫政府与美国关系过于密切，与政府爆发多轮武装冲突，双方冲突持续至2010年签署停火协议。第二个节点是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当时也门萨利赫政府在国内的反对浪潮中倒台，过渡政府成立。胡塞武装也参与了反对萨利赫政府的运动，并趁机壮大势力，要求参与过渡政府之后的也门权力分配。由于其具体诉求没有得到满足，胡塞武装2014年攻打萨那，引爆了也门第二次内战。

有学者在美国Medium新闻网上发文，称胡塞武装的出现是在历史、政治、社会、宗教等因素的相互作用下产生的，包括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宗派争斗，沙特资助逊尼派及其萨拉菲派分支，而伊朗资助胡塞武装作为也门什叶派组织的代表。

10万人左右，被西方视为中东地区“抵抗轴心”成员

据PBS报道，联合国安理会2015年的一份报告估计，胡塞武装包括7.5万名武装人员，如果将平民效忠者算进去，他们的规模可能在10万到12万之间。《也门邮报》2017年的一篇报道称，胡塞武装大约有10万人。该组织现在控制着也门多个地区，包括首都萨那和红海港口荷台达。也门政府控制着南部港口城市亚丁和人口较少的东部地区。

埃及金字塔政治和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穆赫辛称，也门西北部地区贫困的社会环境和民众对宗教的虔诚，促进了胡塞武装的发展。该组织反美反以的口号迎合了当地民众对美以反感的心理。同时，胡塞武装在一些领域满足了人们的部分需求。

李亚男表示，胡塞武装的行动能力可以延伸到曼德海峡和红海海域；由于红海航道在全球能源与贸易运输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胡塞武装也就因此具备了影响全球运输航道安全的能力。它这一次在红海袭扰“与以色列相关的船只”，也是充分利用了地理优势和不对称战术，以小博大，影响了全球市场的稳定性。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表示，胡塞武装是地区博弈非常重要的行为体。在过去的也门内战中，胡塞武装经常越境攻击沙特的军事和民用目标，也打击过阿联酋。

“胡塞武装的政治主张是什么?” 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网站上的文章称，胡塞武装并不提倡连贯的意识形态，其政治纲领含糊不清，甚至自相矛盾。胡塞武装的宰德派基因并不一定决定他们的政治方针。该组织领导人声称，他们不是试图复兴宰德派，而是寻求更大的政治包容。自2011年以来，胡塞武装在信息传递中使用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语言，而不是将自己定义为严格意义上的宰德派运动。该组织还培养了一系列逊尼派政治盟友。

李亚男认为，胡塞武装在宗教意识形态上和同为什叶派的伊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以沙伊竞争为代表的中东教派斗争的大背景下，胡塞武装通常被视为与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一样，是受伊朗支持的“地区代理人武装”。再加上也门北部与沙特毗邻的地理现实，沙特长期以来都对胡塞武装的发展壮大高度警惕，认为胡塞武装是伊朗安插在其边境的“楔子”，可以被伊朗用来威胁沙特的国家安全。不过，今年沙特与伊朗和解进程持续推进，带动了胡塞武装与沙特之间关系的缓和，有关也门和平进程的谈判也随之推进。

今年4月，胡塞武装高层在萨那与沙特以及阿曼代表就结束敌对等议题进行磋商。半岛电视台称，有消息人士透露，今年9月，胡塞武装代表在沙特首都利雅得与沙特官员就一项潜在协议进行磋商，该协议或为结束也门的冲突铺平道路。据《纽约时报》报道，对于美国组织多国联合舰队在红海“护航”一事，沙特保持低调，因为对利雅得来说，在南部边境附近实现和平更重要。

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称，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胡塞武装从来都不是伊朗的代理人，他们拥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和政治议程。美国智库昆西治国方略研究所执行副总裁帕西表示，与黎巴嫩真主党相比，胡塞武装与伊朗的联系更少，他们不受伊朗控制，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自主行动。除此之外，虽然美国和其他国家指责伊朗向胡塞武装提供导弹和无人机技术，但是美国旧金山大学教授祖内斯表示，胡塞武装的绝大多数武器都是缴获的或在黑市上购买的，并非来自伊朗。

李亚男表示，胡塞武装的基本意识形态是反美、反以色列、反西方，这决定了它对美国和以色列的敌视是长期的。由于坚定反对美西方干涉中东事务，胡塞武装也被美西方国家视为中东地区“抵抗轴心”的成员，是影响、牵制美国推进其地区战略的主要因素和力量。胡塞武装的性质，注定了它会在中东地缘政治、在美国与中东关系乃至在国际局势中扮演特殊的角色。

软硬不吃，对美国的中东政策带来挑战

“胡塞武装想要获得什么？”对于这一问题，半岛电视台援引加拿大渥太华大学助理教授朱诺的话称，胡塞武装不可避免地希望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在可预见的未来，他们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在加沙战争的背景下，他们希望通过表达对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的支持，来证明自己是由伊朗领导的‘抵抗轴心’的关键成员，因此我预计他们扰乱红海海上交通的动作将会持续下去”。

在胡塞武装“封锁红海”后，世界上一些大型航运公司被迫以相当高的代价改变其船只的航行线路，而美国则组织了“护航”行动。李亚男分析称，目前胡塞武装在红海是通过无人机和导弹进行“小成本袭扰”的，而美国牵头组建的护航舰队的“防守成本”很高，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起到预期效果，还要看后续事态的发展。目前不排除美欧直接向胡塞武装开火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美国连续3届政府减少中东军事投入的战略目标不会改变，欧洲也已被俄乌冲突拖住。李亚男认为，在红海局势牵动各方利益的情况下，能否找到一个好的方式去满足胡塞武装的诉求、遏制其行动，可能需要更多外交上的努力。如果军事上再有进一步动作，那就意味着巴以冲突严重外溢，这是全世界都不愿意看到的。

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胡塞武装目前在红海的行动抓住了地区安全的软肋，成为影响到地区局势走向的新因素。无论是从支持盟友以色列还是维护地区安全主导权的角度来看，这都对美国的中东政策和国际声望带来挑战。美国的困境在于胡塞武装软硬不吃，无法与之谈判，也无法用武力解决问题，只能采取防御性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