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三人谈：“数字欧元”入场，对全球数字金融意味着什么？

编者的话：欧洲央行理事会发公告称，从11月1日起进入为期两年的数字欧元准备阶段。在刚刚结束的中央金融工作会议上，亦提出将数字金融作为未来金融业在经济结构优化过程中的五个发力重点之一。目前，130个国家正在探索数字货币，这些国家的经济总和占全球GDP的98%以上。全球各国货币数字化进程如何，未来面临哪些挑战？对我国数字人民币推行有哪些启示？

中国应积极参与国际规则制定

宗良

数字欧元结束两年调查期，正式进入准备阶段，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两年，欧盟全面推出数字欧元将进入关键阶段。全球范围看，欧盟数字货币的推进还是比较领先的，作为全球最大的发达经济体联盟，欧盟数字货币的推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将助推全球数字经济的进一步创新，为企业和消费者提供更为便利的支付手段，为欧洲及全球经济金融发展注入活力。数字欧元的顺利推行，还会进一步巩固欧盟在全球金融市场的领先地位，增强欧洲市场的吸引力。

相较于美国和中国，欧洲在数字货币的推进上更注重规则先行、立法先行。因为欧盟国家众多，欧盟数字货币立法更注重通用性和实用性。虽然在应用场景落地上，欧盟并未领先，但是一旦规则落地，就意味着数字欧元将能够在整个欧元区内广泛推广。现在欧盟正在着力打造这样一个基础。

但数字欧元也面临一些挑战。首先是与传统支付手段的博弈，市场是否接受数字欧元这样一种颠覆式的创新将是一种考验；另外，欧洲历来重视个人信息安全，数字欧元所带来的安全问题也将面临质疑；欧盟区内各国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对数字欧元的诉求不同，由此带来的协调问题也会比较突出。作为法定货币，既要支付便利高效，又要促进金融与经济的稳定，这是欧盟正考虑的重要问题。

我们需要重视数字货币公平、公正与互利的属性，其规则制定要适应它作为全球公共产品的定位。各国之间要加强协调合作，对于个别国家而言，不应沿袭老路，树立金融霸权，将数字货币作为经济制裁的工具。

数字经济时代，推行数字货币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如何搭建好系统，制定好完善的规则，等待时机广泛推广，需要经过复杂进程。欧盟、美国等发达经济体的示范作用不可忽视，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代表，率先实践也很重要。

中国数字货币近年来平稳推进，已经在很多场景落地实践，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取得了很好的市场反响。但是，目前来看数字人民币更多偏向于线下消费，跨国支付机会偏少；尽管人民币电子支付应用广泛，数字人民币也要做好与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电子支付手段的协调、平衡，引导市场的良性竞争。

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在数字货币推广上要学习国际先进的经验，另外也要积极参与国际规则的制定。同时重视开放性，加强与外部有关方面的合作，巩固中国扩大金融业高水平开放的局面。（作者是中国银行首席研究员、世界金融论坛高级研究员）

风险挑战不容忽视

严展宇

放眼全球，数字货币发展方兴未艾，总体发展虽呈上升趋势，但是各国进程仍然存在差异。一方面，各国发展阶段不同。据大西洋理事会于今年3月发布的数据，全球共有130个国家正在探索央行数字货币，仅有35个国家正式考虑实施，20多个国家正式推出试点。另一方面，在已经推行试点的国家中，货币数字化的发展水平也有不同。例如目前中国试点已覆盖2.6亿人口，测试场景已达200个，美国的数字货币在消费者使用方面进展停滞，但银行间数字货币项目发展迅猛。

尽管探索数字货币的国家GDP全球占比已达98%，但数字货币的未来依旧充满挑战。在金融领域，数字货币将引发新的金融安全问题。包括数字货币与现有货币的竞争、数字货币的保密性和隐私性、金融行业因数字货币替代而导致的创新能力下降等问题。在国家安全领域，数字货币将削弱国家的金融外交能力，特别是国家追踪跨境资金流动和实施制裁的能力。在全球治理领域，当前全球数字货币治理缺少成熟的机制与规则，迫切需要一套全球性原则来管理和监督不同国家数字货币系统之间的关系，并形成可执行的标准。

欧元区在推动数字货币进程中亦面临诸多风险。高标准的隐私保护要求与开放的数字经济发展模式、广泛的包容性期待和严格的安全需要、欧盟整体发展计划与成员国差异化目标……目标之间如何平衡成为挑战。从欧元区的现实情况来看，域内国家的数字基础设施条件参差不齐，公众数字支付习惯差异较大，推行数字欧元很有可能厚此薄彼。欧盟内部的“数字鸿沟”是否会因推行数字欧元而放大，甚至引发新的内部矛盾，也需予以关注。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数字货币试验场，数字人民币同样面对各种潜在风险和机遇。中国应当把握先机，未雨绸缪。首先，应排查金融领域的不确定性风险，加强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之间的协调，确保隐私保护、数据共享和风险应对举措一致。其次，应当保证国家金融外交能力不因数字化而削弱。最后，中国应当积极贡献全球数字货币的治理规范，扭转传统金融领域中美元的“过度特权”现象。（作者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安全与治理研究院研究员）

数字金融连接老欧洲核心市场

许维鸿

欧元区为什么要推数字货币？笔者以为，一方面是为了有效规避美国金融“利率潮汐”带来的金融风险。2022年以来，美联储超市场预期的持续大力度加息、美元指数持续走强，让其他经济体饱受资本外流、股债双杀的金融危机风险。欧元区虽然一直严格要求各成员国恪守财政赤字“红线”自律，但也无法完全幸免于其负面影响。另一方面，美国联邦政府不断破纪录增加财政赤字，透支美国国家信用，让美元的实际购买力大打折扣，令越来越多的经济体对旧的全球货币体系失去信心。叠加欧元区因地缘冲突、能源危机、制造产能“外迁”美国的相关境遇，经济远景黯淡，亟需变革。因此，欧元区多国已在憧憬一个更加公平的国际货币体系，而实现这个国际货币新秩序的有效技术手段，就是日益成熟的区块链技术和数字加密货币框架。

在应用层面，欧元区的数字货币计划是基于中央银行统一领导之下的，这与中国等国现行的模式相似。而这个局面的形成，有深刻的历史背景：过去十几年，始于比特币的、美国硅谷和华尔街主导的，以信息技术革命为噱头的、被投机客热衷的数字货币全球泡沫，又在美国政府对市场化加密货币体系的“暴力”政治干预下快速破裂。此外，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被用于美国自身政治目的，随意对他国施加制裁。当前，已有越来越多国家开始高举“去美元化”旗帜。无论是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还是经济发展潜力巨大的金砖国家经济组织，都需要一个更加公平高效的全球金融服务体系，让跨境贸易、产能合作的金融风险降低、融资成本更低。

正是认识到上述情形，中国和欧元区的数字货币计划，并没有追随以美元为主要“锚资产”的模式，而是在跨境支付领域更加专注有组织的加密技术协调。而欧洲的数字货币计划对全球化的贸易便利化无疑是积极的。相对于市场广阔的发展中国家，欧元区不像美国那样处处强势，宣示“美国优先”的贸易保护主义，且拥有相对完善的金融监管体系和法律环境。笔者以为，通过数字货币，或可将“老欧洲”和“新市场”有效连接，有利于促进经济全球化的共同发展目标，更有可能帮助欧元区走出经济衰退的预期。（作者是甬兴证券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