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核污染水溅射伤人，凸显东电“危机重重”

【环球时报综合报道】10月26日，东京电力公司（东电）发布消息称，在福岛第一核电站进行核污水处理工作的5名作业员被核污染水溅射，其中2人紧急送医。这是2011年3月福岛核事故发生后，首次有作业人员因身体受到污染而住院，凸显了东电内部管理的无序和混乱。就在同一天，东电宣布第三次核污染水排海将于11月2日启动。东电的混乱和不负责任并非近期才开始。过去几十年，该公司有太多隐瞒关键信息、欺骗公众的“黑历史”，而在这背后，是日本的监管缺陷。日本《朝日新闻》称，该国民众对东电的不信任比其核污染水储存罐还深。随着日本不顾国际社会强烈批评和反对，强行将核污染水排海，不相信日本和东电的各国民众正在不断增多。

多次隐瞒安全事故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10月25日，5名作业人员在福岛第一核电站处理核污染水的多核素处理系统（ALPS）管道时，接触到含有放射性物质的废液，其中一人除面部外全身遭受污染，另一人双手和下半身被污染。东京电力公司（东电）28日发布消息称，这两人已出院，但仍然需要对其身体状况进行观察。核污染水包含钚、铯等数十种放射性物质，对人体和环境危害严重，接触这种物质本应十分谨慎小心，但此次事故发生的原因却是“低级错误”——软管从储存罐脱落导致废液淋到了作业人员的防护服上。此次事故再次表明，在福岛核事故发生12年后，东电在面对严肃的核污染问题时依旧存在不负责任的问题，而这种不负责任已经持续几十年。

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岛县附近海域发生9.0级特大地震，地震引发的巨大海啸袭击了福岛第一核电站，造成核电站1至3号机组堆芯熔毁。此次事故在国际核事件分级表中被列为最严重的7级，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同级。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核泄漏后，东电很早就得知3号机组堆芯损坏率已达30%，以及1号和2号机组堆芯损坏率超过5%。按照东电当时的内部标准，是可以对此采取紧急措施进行应对的，但东电却一直以“堆芯损伤”来掩盖对当时的情况，一直拖到2011年5月才承认堆芯熔毁的事实。此后，在相关调查中，东电否认公司内部有堆芯熔毁的认定标准，后来才不得不承认是时任东电社长清水正孝要求不使用“堆芯熔毁”一词。

据媒体报道，2011年6月以后，东电曾长期宣称没有新的核污染水排入海洋。然而，面对来自各界的压力与指责，东电于2013年7月才被迫承认有高浓度核污染水泄漏入海。2015年2月，东电再次被爆隐瞒实情：早在2014年4月就知道有高浓度放射性核污染水从排水沟持续排放入海后，该公司不仅一直没有公布，而且也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2021年4月，福岛核污染水储存罐发生泄漏事件，导致大量核污染水流入海洋。虽然东电工作人员至少当年3月时就已经发现这一情况，并怀疑是储存罐因锈蚀而导致泄漏，但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隐瞒不报，直至被媒体曝光后才不得不承认。

隐瞒其实早已成为东电发生安全事故后的“常规操作”。东电成立于1951年，是一家集发电、输电、配电于一体的电力巨头，其规模占日本电力行业的1/3，电网主要覆盖东京都及周边8个县。在几十年的经营中，东电动辄公然欺骗民众。1978年11月，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机组曾发生临界事故（核反应堆发生连锁反应导致功率失常激增引起的事故），这是日本首次发生临界事故，但作为福岛第一核电站运营方的东电却将这一事件隐瞒至2007年3月。2000年，东电被举报在1987年至1995年期间，其下属核电厂发现部分核反应堆管道有裂痕，但东电没有按规定向相关管理部门报告和检修。2007年1月，东电承认，从1977年起对下属核电站13座反应堆总计199次的定期检查中，存在篡改数据、隐瞒安全隐患和事故的行为。此外，2007年新潟县中越海域发生地震后，东电还曾迟报地震对柏崎刈羽核电站造成的影响。

公然欺骗民众，管理混乱

2022年10月，东电被爆用有问题的辐射检测仪误导参观者。在展示所谓净化处理过的核污染水的安全性时，东电使用了难以检测出放射性物质的检测仪。核污染水中主要含有放射性物质氚和铯，其中氚会放射出贝塔射线。然而，东电使用的检测仪只能用来检测伽马射线，无法测出氚浓度。放射性物质铯虽然会放射出伽马射线，但由于检测仪精确度较低，即便超标几十倍，仪器也不会出现反应。2018年，东电在核污染水的安全问题上撒谎。日本《朝日新闻》等媒体称，2018年，东电被爆没有告知公众经过ALPS处理的核污染水中仍存在放射性物质，而此前该公司向公众谎称这些物质是可以去除的。

把故障说成检修、篡改安全报告、忽视风险，这些都是东电的常规手段。2002年，该公司被爆曾篡改和伪造核电厂安全记录，在1995年之前的近20年内篡改或伪造安全检查记录29份。东电还曾多次提交虚假报告。根据东电公司网站公开的信息，截至2022年年底，东电旗下有128家关联企业；截至2021年，共有超过3.79万名员工。东电运营3个核电站共17座反应堆，分别是位于福岛县的福岛第一核电站、福岛第二核电站和位于新潟县中部的柏崎刈羽核电站。1995年5月，柏崎刈羽核电站方面把4号反应堆废气的放射性测定数据，由“低”改为“极其微量”。

此外，从2000年到2011年，东电在检查和维修上存在很大问题，2011年海啸灾难中失灵的冷却泵、柴油发动机、反应堆的温度控制阀等处均出现安全隐患。2019年，ALPS污泥罐共25个排气口滤网全部破损，但东电既未调查原因，也未制定巡检计划，仅仅是更换滤网了事，直到两年后滤网再次大规模损坏才引起重视。

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东电负责处理核污染水相关事宜。然而，包括福岛县在内的日本渔业群体坚决反对将核污染水排放入海，东电为此于2015年8月先后向福岛县和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承诺，在没有获得包括渔业从业群体在内的相关方理解之前，不会擅自启动核污染水排海。尽管日本渔业群体一直持坚定的反对立场，但东电还是配合日本政府一步步推进核污染水排海进程，直至最终政治启动排海。

大到不能倒？

福岛核事故发生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至少16名工人在爆炸中受伤，还有数十名工人在进行让核反应堆冷却与稳定核电站的工作时暴露在辐射中。2018年，日本政府宣布一名工人在接触辐射后死亡。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日本每年花费大约1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88.3亿元）来处理核事故带来的损失，最终费用仍不确定。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刘江永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福岛核事故从“天灾”变成“人祸”，更多的是因为东电心存侥幸，刻意掩盖问题的严重性。那么，是什么让东电心存侥幸，又是什么让东电敢刻意掩盖问题的严重性呢？

有观点认为，东电在日本电力行业中处于龙头地位，这决定了它不能轻易“倒下”。东电网站公布的信息显示，日本全国接受东电电力供应服务的人数为4484万人，占日本接受供电服务总人数的比重为35.3%；东电的电力销售量为2570亿千瓦时，占日本十大电力公司总电力销售量的31.2%；东电的总资产为13.73万亿日元，占日本十大电力公司总资产的32.9%（以上均为2014年度数据，东电此后没再公布相关数据——编者注）。结合企业规模、销售额、供电能力、覆盖范围等方面来看，东电均遥遥领先于日本其他电力企业。如果东电倒闭或破产的话，无疑会给日本整个电力行业乃至日本社会带来不小的冲击，因此该公司在日本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也就是“大到不能倒”。

和政界关系“暧昧”

辽宁大学美国与东亚研究院院长吕超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对日本政府来说，东电是不可或缺的，该公司是日本推行核电政策的标志，所以即使福岛核电站在设计建造之初就存在安全隐患，加之后来东电又为了自身利益不断瞒报真相，日本政府也不会让它垮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东电更加有恃无恐。刘江永则表示，东电是日本对外展示本国核电技术的招牌，东电的成败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日本政府推行核电政策的成败，因此日本政府对东电公司“宠爱有加”、相当关照。

东电和日本政府的特殊关系体现在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为了防止东电因受害者索赔而倒闭，于当年9月主导成立“日本原子能损害赔偿和反应堆报废等支援机构”，向东电注资。《环球时报》记者查阅东电官网注意到，其前十大股东中，持股比例最大的是“日本原子能损害赔偿和反应堆报废等支援机构”，持股54.74%，而在后面的九大股东中，既有东京都政府和日本国内金融机构，也有摩根大通银行、纽约梅隆银行等外资企业，但它们的持股比例均较低。

为什么政府监管机构与日本核工业走得如此之近？美联社曾在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对此分析称，日本核工业和监管机构之间存在“旋转门”，卸任官员会去核电企业任职，而核电业的重要人士会进入政府的政策制定咨询小组，这导致日本的监管机构对东电有问题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在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通过立法等方式严格限制中央政府部门官员到私营企业任职，但类似的情况依然存在。《环球时报》记者通过查阅东电网站发现，在该公司目前的管理层中，有不少人是从基层一步步做起，但也有来自日本中央政府部门的人，如该公司现任董事兼执行官吉野栄洋就出身于日本经济产业省。

刘江永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东电出资赞助自民党候选人参与选举，为日本经济产业省的退休官员提供二次就业岗位，向政界提供用于聚会的“交际费”，进行金钱与政治交易活动，所以该公司在日本政府内部有着很深的人脉关系，各种各样的利益都纠缠在一起。

《环球时报》驻日本记者发现，很多福岛人不满东电应对核事故后续影响的速度，认为该公司没有作为。他们表示，在受影响地区辐射量依然是标准水平几倍时，政府就声称这些地方已经安全了。一些人还表示，政府处理核事故不力，导致一些人特别是孩子患病。

尽管问题很严重，但日本仍坚持将核污染水排入大海，并宣布第三轮核污染水排海将于11月2日启动，排放量约7800吨，持续约17天。吕超认为，美国的默许是日本政府的挡箭牌，目前国际上形成了谁敢公开反对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谁就是与美国不站在一边的氛围，这也导致太平洋沿岸的一些受害国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