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栋：耐心平衡与“第一岛链”国家的关系

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最近两天正在日本访问。白宫方面早就放风，他将在东京与日本、菲律宾和韩国的安全官员进行会谈，还将参加美日菲三方安全对话首次会议。这是拜登政府加大在亚太地区尤其“第一岛链”军事部署的最新迹象。随着中国等东亚国家的力量发展，美国曾考虑军事力量后移，以免前沿驻军成为对手的人质，发挥不出美军的战略威慑功能。为此，美国曾把韩国的驻军向后撤退，大力建设关岛和澳大利亚的军事基地，以发挥防守反击的军事功能。但近几年来，美国又重新把军事力量向前沿部署。这个变化背后，有着以下几个因素：

一是军力后撤引起前沿盟国担忧，有损害美国同盟体系的风险。美国军事力量向后收缩，虽然增加了美军的战略纵深，但也引起盟友不安。日本、韩国等都曾对美国的军事部署调整不满，对同盟体系离心力上升。

二是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的表现减轻了美国对相关国家军事力量的忧虑。近几年来，世界各大国纷纷发展一系列新概念武器，尤其是高超音速武器，推动美军进行分布式部署。但俄军在乌克兰“未及预期”的表现，尤其是一些新概念武器实战能力有限的现实，减轻了美军一些忧虑。过去一年，美军在“第一岛链”的活动更加频繁、大胆。

但美国并不想自己在“第一岛链”增加太多军事力量，而是试图通过以下三种方式强化自己在“第一岛链”的盟友：

一是推动相关国家和地区相互之间的联系。一方面，美国推动相关国家之间建立更加密切的军事合作关系，如日本与韩国之间。另一方面，美国对相关国家和地区进行指挥体系整合。例如，北约的LINK-22数据链正在相关国家和地区得到应用，预计将提升这些国家和地区军事力量内部及相互之间的一体化水平。

二是强化对盟友的安全承诺，增强盟友对自己的战略信心。美国向韩国提供核潜艇轮驻计划，向日本再次强调核保障，对菲律宾和中国台湾也有类似表示。

三是向前线国家和地区提供更多、更好的军事装备。日本计划从美国大量购买“战斧”巡航导弹，将使日本军队突破防卫功能，具备前所未有的远程攻击能力。美国向菲律宾提供的军事装备，将使菲律宾增强对周边海域的控制能力。在菲律宾允许美军进驻的基地巴斯科岛上，菲律宾配置了超音速反舰导弹以及“海马斯”火箭系统，这被认为拥有封锁巴士海峡的潜在能力。

当然，规划与现实之间往往会存在差距。美国的“第一岛链”军事建设计划面临诸多挑战与现实阻碍。

一是同盟体系中的信任赤字。在同盟体系中，大国担心被牵连，小国则担心在关键时刻被大国抛弃。美国需要不断强化、重复自己的安全承诺，就是为了弥补这一信任赤字。由于力量差距和地理特征，美国的东亚盟友主要担心是否会被美国抛弃的问题。最近，美国再次向日本和韩国作出核承诺，背后就是日韩对美国的不信任。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东亚盟友在与美国进行军事合作时都会留有余地，以便争取更多的战略自主权。这会在底层结构上削弱美国“第一岛链”军事同盟体系的有效性。

二是同盟体系导致的安全困境。美国的同盟体系会增强美国东亚盟友所谓的安全感，但同时也会恶化其与邻国的关系，激化地区矛盾，危害东亚国家的安全环境。在历史上，因同盟体系不断激化对抗形态并导致战争的先例，并不罕见。所以，美国在“第一岛链”的盟友虽然希望借助美国的军事实力，但并不想因此激化与中国的矛盾，以致冒战争的风险。因此，“第一岛链”国家和地区必然要在美中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以摆脱安全困境。这就是美国军事同盟体系的上限。

美国在“第一岛链”的同盟体系既是军事同盟，也是政治外交同盟。作为军事同盟，“第一岛链”国家和地区与美国的关系是不一致的。美国很难形成一个一致对华的“第一岛链”军事体系。韩国和菲律宾等国，除非遭受直接军事攻击，否则不太可能参与到美国在东亚的战争行动之中。但作为政治外交同盟的“第一岛链”则要相对稳定，一致性也更强。因此，中国应对美国“第一岛链”同盟战略，也要从军事和外交两个方面同时入手：

一是重质不重量，修武以突围。即使没有中美关系恶化，中国也要进行军事现代化。但现代战争形态表明，数量和规模优势的意义迅速下降，质量和数字化水平的意义迅速上升；前方一线军事力量的意义下降，后方情报搜集、分析与指挥体系的重要性迅速上升，逐渐有超越前方的趋势。另外，军事力量在数量和规模上的扩大，还很容易引起周边国家警觉，导致安全困境。因此，中国在军事力量发展方面要更重“质”，更加注重后方力量建设，这样既能提升自身军事实力，又能缓解、避开安全困境，实现我国家安全的净增加。

二是外交以减压，努力争取“第一岛链”国家和地区的认可。作为近邻，“第一岛链”国家和地区对我军事力量的发展和对外战略变化，也颇为敏感。因此，我军事力量上升所产生的“推出效应”有可能会导致周边国家和地区离美国更近。这是正常现象。要缓解这一问题，就需要我作出外交努力，增信释疑，以外交手段的柔和来对冲军事力量上升对国际环境产生的复杂效应。

简而言之，“第一岛链”是中美之间的一个重要战略地带，其战略走向也将影响到中美关系的未来。相对而言，“第一岛链”国家和地区对中国比对美国更加重要，因为它们都在中国的家门口，对美国而言却只是战略前沿防线。中国需要细心平衡自身军事行为与可能反应之间的关系，要避开安全困境，以政治外交手段尽可能地增信释疑，缓和军事力量上升所导致的反作用力。（作者是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