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麦克马洪线是非法的——关于“西姆拉条约”
现代西藏历史上有一件事,十分恶劣,遗毒至今。那就是1913年的“西姆拉”会议与所谓的“麦克马洪线”。
一、阴险的圈套
上世纪初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的半个世纪里,当时中国因内乱和羸弱,中央政府无暇顾及西南边陲,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政府乘机深度介入西藏事务,不断拉拢西藏地方政府上层,策动西藏“独立”。西藏政治风云变幻,社会动荡不已。直到现在,我这么认为,几乎所有国际上热衷炒作的“西藏问题”,无论是“藏独”“大藏区”还是“中印边界纠纷和冲突”等都可以在这半个世纪的波云诡谲中找到源头。其中最为阴险恶毒者,莫过于“西姆拉条约”及麦克马洪线。而英印殖民政府就是始作俑者。
放眼世界上,凡是英国殖民者撤离的地方,几乎都要在政治、外交上挖坑,遗留下巨大的麻烦。一方面,不得不佩服英国人深谋远虑的战略布局,另一方面又对老殖民者的阴险狡诈感到无比愤慨。1904年英印军队武装侵入西藏,强迫西藏地方签订不平等的“拉萨条约”,英方在西藏开埠、通邮,并用殖民地一贯作法,培养上层“亲英”“藏独”势力。从那里起,许多涉藏的原本是两个主权国家间的谈判,英国人就有预谋地让西藏作为第三方参与进来,于是变成“中、英、藏”三方谈判了。

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之前因川藏兵乱逃往印度边界小镇噶伦堡的十三世达赖喇嘛回到拉萨,当即公告全藏“内地各省人民刻已推翻君主,建立新国。……苟有地居有汉人,固当驱逐净尽。即其地未居汉人,亦必严为防守,总期西藏全境汉人绝迹。”(注1)在乱局之下,驻防拉萨、江孜、日喀则的川军放下武器,换得印度卢比若干,取道川藏、青藏及印度加尔各答回到内地。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成立,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在就职宣言中提出五个统一,即民族之统一、领土之统一、军政之统一、内班之统一、财政之统一。强调: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则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武昌首义,十数行省先后“独立”。所谓“独立”,对于清廷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动既一,决无岐趋,枢机成于中央,斯经纬周于四至,是曰领土之统一。之后的中华民国宪法也明确五族共和,各地方包括西藏同为中华民国领土。国家虽然由王朝而共和,但仍未有完全统一,尤其是边疆,在列强环伺下,危机重重。
民国成立前夕,西藏谋求的“独立”不是脱离清廷,联合各省,而是要从中国分裂出来,建立“西藏国”。西藏发生“驱汉”事件以后,川西藏边的部分土司、头人也发动“驱汉”,藏边局势陷入混乱。袁世凯先是命川军、滇军入康藏平息叛乱,后来因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抗议,并以不承认中华民国要挟,袁世凯不得已,电令四川督军尹昌衡和云南督军蔡锷,川军滇军暂缓进入康藏。此年的8月,老奸巨猾的英国政府布下圈套,乘机向中华民国外交部提出五点备忘录:
1、英政府不允许中国干涉西藏内政;
2、反对华官在藏擅自行政权,不承认中国视西藏与内地各省平等;
3、英国不允许在西藏境内存留无限华兵;
4、以上各节先行立约,英方方将承认(中国政府)之益施之于中国;
5、在订立新协议前,暂时断绝中、藏经过印度之交通。(注2)
按说,凡涉藏之事务乃中国之内政,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但英国人抓住了袁世凯新政府为取得各国之承认的急迫心态,逼袁世凯政府进圈套。袁世凯政府按外交惯例复照英国政府,逐一回复并照会各国。
1、按照1906年条约,谓中国无干涉西藏内政权,理由无根据;改西藏为行省为民国内政,但无即改行省之意;
2、中国于西藏紧要各处,当然派遣军队,但并无派遣无限制军队驻藏之意;
3、中英关于西藏已订有约,今日并无改订新约的必要;
4、中国政府断不阻碍英、藏效能5、承认中华民国是另一问题,不能与西藏问题并为一谈。(注3)
尽管民国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但英国人的阴谋也成功了:提出无理要求,只要你反驳,那么,就可以将西藏拉进来三方谈判,以实现他分裂西藏的战略意图。实际上,英国政府在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五点备忘录的同时,亦秘密向西藏地方明确提出鼓动西藏独立的建议,试探西藏上层态度。这是英国政府首次赤裸裸地分裂西藏,主要内容是西藏宣告独立,英国首先承认并介绍其他大国承认,如民国军队干涉,由英国抵御;贷给西藏300万英磅以资独立,武器由英国提供;英国派员来藏监督西藏之财政、军事,英人可在藏自由行动,以为英国支持西藏独立之报酬,等等。(注4)然而,袁世凯政府已明确公告且派员进藏宣谕五族共和,表示不在西藏实行新政,川军亦停止进军康藏。西藏部分上层和宗教界人士传统是心向内地的,反对英国干涉西藏的人也比较多,西藏地方没有接纳英国人的建议和条件。于是,把两面派手段用到极致的、英国政府操纵的一场旷世阴谋把戏在印度北部的西姆拉拉开序幕。
二、 无耻的欺诈
西姆拉会议期间,英国人用两面手法,导演了两出丑剧。一是诱骗中方代表草签西姆拉条约,由于中方政府坚决反对,中方代表未在正式条约上签字,条约无效;二是英方私下划出麦克马洪线,意欲吞西藏多达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眼看西藏地方开始与中央政府政府接触,一切在向边疆局势稳定方向发展,善于挑拨离间的老牌殖民者,立即提出西藏事宜应由英、中、藏三方会谈,并威胁说如同意谈判,将与西藏地方单方面签约。北洋政府再次钻进英国布下的圈套,同意就西藏边务举行中英会谈,为体现中英两国主权,中方首先建议在北京或是伦敦举行谈判,英国政府见北洋政府上钩了,马上提出在英国印度的殖民地西姆拉举行会谈,地理上距西藏也近,来往方便,并且无耻地提出不是中英会谈,而是英、中、藏三方会谈。中方当然不同意西藏单独一方参与,提出先由中英达成一致,再由西藏地方参与,随同中央政府代表附签。英国坚持西藏作为单独一方参与,威胁说,如西藏一方不参与,他们将不保证条约在西藏实施,表示只要答应了三方会谈,就立刻承认中华民国政府。北洋新政府哪是老牌殖民者的对手,不得不让步,答应了英国的有关中、英、藏三方在西姆拉会谈的要求,由此,无论中方还是藏方,皆被英国玩弄于股掌之中。英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在他精心操弄的三方会谈上,达成一项协议:把中国行使的有效权力从西藏排除掉。为了攫取这个最大的地缘政治利益,英国人的谈判准备是多层次、多方面的,非常充分。西藏地方代表伦钦夏扎·班久多吉(伦钦,西藏地方政府噶厦的首席噶伦)刚到后藏江孜,英国已派驻锡金政治专员查尔斯·贝尔先期到达江孜,中国代表还在斯斯文文地准备谈判事宜,还在启程路上,英藏已在西藏的江孜和亚东等地秘密商议了3月有余。“俩人仔细商谈在西姆拉会议上要解决的问题,如西藏独立与自治,大西藏国的范围,英藏关系和对付中国的策略等等。他们商定的作法是:由西藏代表在会议上提出要求独立等种种无理要求,英国装作事先对此无知。英国的打算是‘让西藏与中国人在要求与反要求中进行争论,然后相机提出英方的建议作为两种极端意见的合理妥协。’这即是印度事务部大臣莫利尔1913年7月28日在上院发言中所说的由英国代表在会议中将扮演的‘诚实掮客’角色。对于中国方面,由于对此次会议的内容缺乏研究,对参加此次会议的目的和应采取的对策事先没有经过细致的讨论,所以十分被动。”(注5)
1913年10月13日,中英藏三方会议在印度西姆拉召开。英方首席代表是英属印度政府外交秘书亨利·麦克马洪,副代表是英国驻华公使罗斯,顾问就是先期到西藏私下沟通的英国驻锡金专员查尔斯·贝尔。中方首席代表是袁世凯任命的西藏宣抚使陈贻范,副代表是西藏副宣抚使王海平。西藏地方噶厦首席代表是伦钦夏扎,及6名助手,其中包括三大寺各一名代表。“事实上,英国代表团自始至终同西藏人密切合作,差不多是互相勾结。……西姆拉会议本身就是一篇故事,其中外交手腕、强权政治和间谍活动都有过五花八门、错综复杂的表演,地点是山区避暑胜地,时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注6)会议一开始,夏扎按与贝尔事先沟通过的办法,率先提出西藏地方的六项诉求:
1、西藏独立;
2、西藏疆域欲包括青海、理塘、巴塘等处,并及打箭炉;(理塘、巴塘即现四川理塘县、巴塘县;打箭炉为现四川甘孜州府所在康定镇。)
3、光绪十九年暨三十四年之印藏通商章程,由英藏修改,中国不得过问;
4、中国不得派员驻藏;
5、中蒙各处庙宇向认达赖为教主,均由达赖委派喇嘛主持;
6、所有勒收之瞻对税款及藏人所受损失,一律交还赔偿。(瞻对,即现在四川新龙县(注7)
这是西藏地方噶厦政府第一次在国际上以文件形式提出“西藏独立”并划出所谓的国界。半月后,陈贻范经请求北洋政府,提交七点驳复意见:
1、西藏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其向为中国领土之关系之继续无间。
2、中国可派驻藏长官驻扎拉萨,所享之权利与前相同。并有卫队二千六百名,除一千名驻扎拉萨外,余一千六百名由该员斟酌分驻各处。
3、西藏于外交及军事事宜,均应听受中国中央政府指示而后行。非经由中国中央政府,不得与外国订商。
4、西藏人民之以向汉之故,因而身被监禁,产业被封者,西藏允一律释放给还。
5、藏员所开第五款可商议。
6、前订之通商条款如须修改,须由中英两方面根据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初四日中英所订藏事正约第三款商议。
7、中藏边界兹于附上之图内约略画明(此图内将当拉岭、江达等处,一律划归四川省,图与驳复条件均经邮呈。民国二年11月15日曾发电陈明在案)。(注8)
中国政府的反对意见早在他们意料之中。但见中国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的意见相左,麦克马洪马上假惺惺地以调停人出面,拿出贝尔与夏扎事先沟通的、并附有地图的十一条“折衷方案”,主要内容是:
1、西藏分为外藏、内藏两区,外藏实行自治,内外藏分界以红蓝图绘明所附地图;
2中国在外藏不派军队,不驻文武官员,不殖民,中国可派大员带卫队驻拉萨,卫队不超过百人;
3、1893年、1908年通商章程作废,西藏与英国议订新单程;
4、西藏属于中国宗主权之国,中国政府不改西藏为行省,西藏不在中国议院或类似团体有代表;英国政府订立不兼并占据西藏或西藏之无论任何部分。
此草约附有地图一张,用红蓝线标出内藏和外藏的疆界,外藏邻接印度,包括阿里、日喀则、拉萨、昌都等;内藏邻近内地,包括巴塘、里塘、打箭炉和西康东部上大部分。红线为整个西藏区域,蓝线为内外藏之线。(注9)英国人划分的内外藏,把青海、四川、甘肃、云南的藏区划归西藏,金沙江以西称为外藏,外藏大小事务皆由达赖喇嘛噶厦政府管理处置;金沙江以东称为内藏,内藏由西藏与内地方共同管理,实质就是即是现在达赖集团在国际上广泛散布的、所谓高度自治的“大藏区”概念。此为英国从阴谋到公开策划西藏独立之肇始。
“中国人竭力抵制把西藏划分成前后藏的主张,他们无疑看清楚了这种划分想达到什么目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要把整个西藏或者把西藏的大部分从中国分割出去。”(注10)曾在驻英国伦敦使馆当过二等参赞的陈贻范刚开始坚决反对内外藏这个划分,麦克马洪威胁说,给你一周时间考虑,不能修改,只能答应“是”,不能回复“否”,你不签,我就与西藏单独签,而且之前约定全部作废。被英国人称为“温文尔雅”外交官的陈贻范不得以答应草签,但表示得报告北京批准才能正式签字。草签内容传回北京,全国舆论哗然,甚至各省军阀也提出反对,批评声音直指北洋政府软弱卖国。袁世凯在舆论压力下,电令陈贻范不得正式签约。然而老奸巨猾的麦克马洪在正式签约的时候耍了个把戏,他以要与西藏代表修改条约为由,把陈贻范支到另一房间,私下与夏扎在条约上正式签字。麦克马洪在离开印度的最后一次报告中写道:在我离开印度前,没有能够使中国政府在三边协定上正式签字,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中国当时正式地、着重地、一再地声明它决不承认西藏和英国之间的任何双边协定。”(注11)
西姆拉会议另一出丑剧就是私下划定的“麦克马洪线”。就在会议谈判的内容报各自政府期间,麦克马洪与西藏地方代表夏扎背着中方代表,私下做了一笔交易,即划分了印藏边界,内容很明确,西藏方只要答应这条边界划线,英国方就支持西藏独立。这个所谓的“麦克马洪线”一下子将藏南九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划给了英属印度政府。这条卖国卖藏的边界划线,背后怂恿者就是前面提到的贝尔。正是因为贝尔多次挑拨离间的贡献,在西姆拉会议以后,英国国王颁授贝尔一枚圣麦克和圣乔治勋章。他自己写道,“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根据英国全权代表亨利·麦克马洪爵士在地图上划的一条八百五十英里长的线,与西藏全权代表商量划定西藏与印度东北部的边界。我就亨利爵士所期望的边界线,取得了夏扎的同意。这条线的每一点,都离印度平原约一百英里。”(注12)七年之后,贝尔到拉萨拜访十三世达赖喇嘛,达赖问他,为什么西姆拉会议要把西藏分为内外藏?贝尔说,中国想把西藏当作省份对待,我们商量把外藏归您领导,内藏是保住藏名,等你有足够的力量时,就可以收回,藏名丢了,就不好办了。达赖予以默许。之前,英属印度与西藏维持着传统习惯的边界线,没有明确划线。但英国一些茶叶、木材、矿业商人及驻印英军军官,为了自身的商业利润,多次提出将藏南明确划入印度管辖,并有详细的地理勘察报告。
西姆拉会议是1913年10月召开,1914年7月结束。在西姆拉会议之前,麦克马洪就做足了技术准备,除了地理、资源勘察报告,他还需要一张详细的地图。于是秘密派遣名义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实际是英国间谍的F·M·贝利中校,于1931年5月至11月,率勘察队由阿萨姆潜入雅鲁藏布江下游的藏南边界,测绘山势河流走向等地形,“西藏和阿萨姆之间的边界问题会全面摊开,在边界土地还没有测量制图的时候,任何有价值的协议都不可能达成。藏布江上没有瀑布的问题仍然是我们极感兴趣的事,我们一定要排除所有疑点,弄个水落石出。我们决定弄清楚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藏布江上游来,至少走到泽当,以便回去能给麦克马洪提供一张地图,好让他根据种族和地理情况在图上划界。”(注13)麦克马洪充分利用了这些勘察报告和秘密测绘的地图,他知道西藏人看不懂地图的等高线,诱惑夏扎说,只要答应英方划定印藏边界的要求,英藏双方签约,英国就坚决支持西藏独立为一国。“这条边界线是画在两张比例为一英寸等于八英里的地图上。在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麦克马洪和西藏全权代表的换文中,西藏接受了这条线。换文中并没有关于这条新边界的文字描述,也没有提到根据什么原则画出这条线的。所以,麦克马洪线的走向的唯一权威性根据是最初的地图,在拉萨和英国都保存有该图副本。……西藏人后来说,他们把麦克马洪线视为一揽子交易的一部分,在这场交易中,他们割让一些领土给英国,作为交换,英国则要帮助西藏取得一条为他们所满意的同中国的边界,并从中国取得很大程度的独立。”(注14)作为泰晤士报记者的澳大利亚籍记者马克斯维尔写道,“虽然西藏和印度之间的边界问题根本没有包括在三边讨论之内,也没有向中国人提起过,但英国人却在最后时刻用一种画图上的欺骗手段,间接把这个问题塞进会议。条约草案所附的那张地图,画出拟议中把西藏分割为两部分(内藏和外藏)的分界线,用红线标志西藏的大部分是西藏同中国的分界线,但其南端却延伸成弧形以代表西藏和印度之间的边界---这一段是根据麦克马洪同西藏人商定的走向画的。”(注15)
1953年,时任中央代表驻西藏外事邦办的杨公素,到北京参加中印外交谈判,离开拉萨前,他到西藏地方政府了解边界情况,第一次看到这份划有“麦克马洪线”的地图。他回忆说:“中央代表将中印两国谈判事告知噶厦和达赖喇嘛后,要求噶厦将过去西藏地方政府与英、印间有关交往情况及有关文件、问题告诉中央,以便研究如何与印度方面谈判。全体噶伦来到中央代表处表示同意同央统一对外,对过去设外交局一事作了些解释,一再说噶厦与外国并没有什么特殊来往,现在要求中央将英印占去的西藏土地收回。同时交出两个地图,一个是西藏自绘的西藏全图,这个图没有经纬度,没有等高线,只画了些山形和河流,把恒河以北的地方都说是西藏土地。这种要求曾向印度提过,自然是遭到印方的拒绝。另一图是1914年中英藏西姆拉会议期间,英藏双方背着中国政府代表陈贻范私下划的印藏边界图,也就是通常称的‘麦克马洪线’图。噶厦交出的是当时麦克马洪与夏扎签字的原图,有经纬度,约为50万分之一的比例,在这图上粗粗地划了一条红线,这就是划定印藏边界线。除此图外,并没有边界条约、没有说明边界走向,更没有划界议定书等,单凭这样粗略的红线图,自然难以成为划定边界的根据。但这是一张1914年英国人阴谋强占中国领土与藏方私下交易的一张图,我们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真图。噶厦交出图时说,那时除达赖十三世及少数几个大官外,谁也不知道有此图,现在印度人占了图上的土地,要求中央收回。我们询问除此图外,有没有其他文件、条约或文书等,他们一口否认有任何文件。”(注16)
杨公素回忆说,此事十多年以后,他在一本英国人写的书中发现了1914年英藏秘密划“麦线”的双方换文和他们签订的商约。如下:
西藏全权代表夏扎伦钦: 在二月你接受了从伊苏·拉兹山口(云南尖高山山口,当时缅甸为英国殖民地)到不丹边界的印藏边界如附图所标明的(附图二份)以供你的政府批准,同时给予下列条件:A)在英国边界以内的西藏所拥有私人庄园将不会受到损害;B)若圣噶波及杂日山是在英国境内一日路程,它们将被算在西藏领土内,而边界线照此修改。我认为由于上述两个条件,你的政府是同意这个边界线的。你想知道西藏政府在错那宗、工布、西康的门巴族、珞巴历来所收的税收是否还能照旧征收,柏尔先生(柏尔,英国驻锡金官员,专赴西姆拉鼓动夏扎抛开中国中央代表与英国密约)已告诉你,这些具体细节将在友好精神下得到解决,正如你所允许的当你将一切详情告知他时。印藏边界的最后解决可以将来发生纠纷而对贵我两国政府将大的利益。
德里 英国全权代表麦克马洪(签字)
中藏会议英国全权代表亨利·麦克马洪:除非印度与西藏的边界明确地加划定,正如预料到的将来可能发生纠纷。你2月给我的地图我已送拉萨请求指示。现在我已得拉萨令,因此我同意由你签字的用红线划的边界线(两幅图)并由你3月24日提出的两个文件,是由柏尔先生交给我的。我在该两图上签字并用印,我保留一份,另一份退还给你。
西藏全权代表夏扎伦钦于木虎年一月二十九日
(1914年3月25日)(夏扎印)(注17)
辛亥革命以后,民国中央政府对西藏管理一度十分脆弱。由外国势力培植起来的西藏上层势力开始了分裂活动。对内,封锁西藏与内地各省交通要道,阻止内地的人和物进藏;对外,与外国势力勾结,规定凡内地人进藏,须取道印度,并由英印政府签证。1924年,在拉萨的英国人欲策动藏军首脑擦绒发动兵变,推翻达赖,建立亲英的政权。后被十三世达赖喇嘛察觉,擦绒被革职。晚年的十三世达赖逐渐看清了帝国主义对西藏的野心,多次表示要维护祖国统一,拥护中央政府。1930年,国民政府派往拉萨的调查职员刘曼卿女士在拉萨呆了3个月,十三世达赖喇嘛两次接见她。达赖喇嘛对她表示“过去中央漠视西藏,弃如石田。今新政府初立,即派汝致意,予实钦佩蒋主席与各执政之精明,能顾全大局,尚望始终如一,继续不断,更进而为实际之互助。吾所最希求者即中国之真正和平统一,……英国人对吾确有诱惑之念,但吾知主权不可失,性质习惯不两容,故彼来均虚以周旋,未曾与以分厘权利。中国只须内部巩固,康藏问题不难定于樽俎。”(注18)
三、遗祸于后世
英属印度政府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欲把西藏从中国分裂出来,置于英印控制之下。印度记者曼克卡尔以赞许地口吻说出了其战略意图,“英国在印度的统治者对印度有一项极为明确、坚定和万无一失的政策,其主要目的是使印度边界任何时候都不受威胁。战前(指一战),该政策基于这样的原则,即在印度周边组成一个受英国支配和控制的敌对国家的包围圈。……根据这项政策,位于印度东北边界的西藏必须是独立的,而且对气管炎友好的,同时,还得受英国支配。因此,尽管在名义上承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但实际上英国政府同拉萨政府直接保持着联系,并秘密地尽一切可能使西藏保持一个独立的自治国家。”(注19)
1940年1月,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到达拉萨,看视达赖喇嘛转世灵童拉木登珠,上报国民政府,经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签署命令,特准免予掣签。然后与摄政热振活佛主持了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吴忠信在报告中有此感慨:“综观此一阶段内中央与西藏之关系,外有英人之指使,内有达赖之反复,冲突频仍,纠纷迭起,洵属两方感情最恶劣之时期。此后筹藏,必须将此种恶影响洗刷尽净,始能有进一步之收获。”(注20)这里所述中央与西藏寺方关系“最恶劣之时期”,皆源于上世纪初英国入侵西藏及“拉萨条约”“西姆条约”,其中遗祸最甚、最阴险毒辣的莫过于非法的“麦克马洪线”。背着主权国家私下划定边界线,肯定是心虚的。
1929年由英属印度政府外交副秘书艾奇逊主编的《印度和邻国的条约、契约、证书集》(史家简称《艾奇逊条约集》),第14卷有关西姆拉会议,只字未提英藏边界划分事宜,即麦克马洪线。到了1936年,印度测量局提出将麦克马洪线确定为正式边界线,印度政府竟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下令收回并销毁原版《艾奇逊条约集》,重新修改塞进麦克马洪线,出版并标明出版日期为1929年。印度学者卡·古普塔揭露了这个偷梁换柱的作法,“在得到印度外交和政治部的许可而出版的《艾奇逊条约集》第14卷(1929年版)中写道:‘1913年,西藏、中国和英国的全权代表在印度开会,试图解决中藏边界事宜,并于1914年拟就和草签了一个三方条约。但是,中国政府不准其全权代表进行正式签字。’然而,1929年版《艾奇逊条约集》第14卷奉印度政府之命停止发行,而偷偷地代之以1938年印刷的标明是1929年出版的伪造版本。《艾奇逊条约集》这个新版本说:1913年召开的西姆拉会议是要就西藏的国际地位,特别是关于英国、中国和西藏的关系以及西藏与中国和西藏与印度的边界谈判一项协议。它谈到中国政府拒绝批准这个协定,但是声称英国和西藏通过发表一项承认条约的条款对他们具有约束力的声明批准了西姆拉条约。”(注21)虽如此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但也留下确凿证据。“1929年原版的《艾奇逊条约集》(第十四卷)目前在全世界至少仍保留下来五本:一本在伦敦印度事务部图书馆,一本在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另一本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第四本在印度,还有一本在北京图书馆。只要到上述任何一处进行查阅和对照,即可深刻、具体而详尽地了解英国殖民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的狡诈、虚伪和阴险面目。”(注22)印度学者卡·古普塔则是在印度事务部图书馆亲眼看到未被销毁的一册原版本。他写道,“这个新版本是在1938年偷偷地出版的,但却标明是1929年版。它一直是印度和其他地方的学者在西姆拉会议协定的法律地位上产生无限混乱的根源。”(注23) 1947年8月,印度摆脱英国长期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在善良的中国人看来,两国人民都深受殖民统治之痛苦,印度独立而为民主之国家,理应与中国平等交往,友好互助。但事与愿违。当获知印度获得独立,西藏地方噶厦政府当然也想到要摆脱英国的控制,取消英国在西藏的特权,要求归还以前英国非法划走的门隅、达旺、白马岗等西藏原有之领土,但遭到拒绝。印度政府认为,以前所有英属印度政府与西藏所订条约的全部权利和义务皆由该政府所继承;印度与西藏的关系应以1914年西姆拉条约及其通商附则为准,等等。印度总理尼赫鲁更是明确表示“考虑任何问题首先得从印度的利益着眼,其次才是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注24)
1953年12月,中央驻西藏代表外事邦办杨公素奉命回北京参加中印关系会谈。会谈前周恩来总理会见了双方代表团,“周恩来总理说,中印两国人民历来是友好的,过去英印政府在西藏享有特权是英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不平等条约造成的,现在不适用了。现在两国独立了,应该在互相尊重主权与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和平共处原则上发展两国友好关系。此次两国代表团商谈印度与中国西藏地方关系问题,谋求解决那些业已成熟又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应按这些原则进行。印度代表团长完全同意周总理提出的著名的两点--即五项原则和商谈业已成熟又悬而未决的问题。后来成为中国对外政策基础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就是在这次接见中由周恩来首次亲自提出来的。”(注25)印度独立以后,很快就派军队进驻麦克马洪线,就在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途中和抗美援朝期间,印度军队还越过麦克马洪不断向北蚕食,印度政府也根据吞食情况修改边界线。1959年西藏发生叛乱,十四世达赖喇嘛逃到印度以后,尼赫鲁政府竟然也想学当年西姆拉会议,充当中间调停人,召开新的“中、印、藏三方会谈。”这自然遭到中国政府的反对。当年,夏扎将与英国代表私下约定的边界线报告给拉萨噶厦政府,司伦雪康(司伦,在噶厦政府中地位类似摄政)复信指示,只要英国人帮助西藏获得独立,并让汉兵从西康全部撤走,就可以同意“麦克马洪线”。1947年印度独立以后,西藏地方政府立即向印度提出归还被强点的领土,并以“西藏独立”“赶走汉兵”这两点都没有实现为由,认为“麦克马洪线”无效。“据报道印度宣称它打算奉行前政府(英国)制定的政策,并阻止对此问题的任何讨论。这种顽固的态度造成了大约十五年后新德里同中国的巨大麻烦。”(注26)
中国和印度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却因英国殖民者留下的边界麻烦,至今纠纷不已,中国本着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处理了也是殖民者留下的、与缅甸、巴基斯坦等国的边界纠纷,中国与印度本来都愿意坐下来认真谈判边界问题,但美国继承了殖民主义衣钵,现在成为中印边界问题最大的麻烦搅局者。(完)
“关于西姆拉条约”的注释
1《达赖喇嘛传》牙含章 209页人民出版社
2《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 10页
3《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 10页 西南民族学院印刷
4、《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 11页 西南民族学院印刷
5、《中印关系研究》王宏纬 28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6、《印度对华战争》内维尔·马克斯韦尔 42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7、《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2411--2412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8、《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2412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9、《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 14--15页 西南民族学印刷
10、《印度对华战争》内维尔·马克斯维尔 43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1、《印度对华战争》内维尔·马克斯维尔 45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2、《十三世达赖喇嘛传》查尔斯·贝尔 195页 西藏社科院编印
13、《无护照西藏之行》F·M·贝利 春雨译 83页 西藏社科院红遍印
14、《印度对华战争》内维尔·马克斯维尔 47--488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5、《印度对华战争》内维尔·马克斯维尔 48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6、《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杨公素 199页 海南出版社
17、《西藏地方史通述》916--917页
18、《康藏轺征》刘曼卿 112--113页 民族出版社
19、《谁是六二年的罪人》D·R·曼克卡尔 6页 西藏社科院编印
20、《奉使入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报告》吴忠信127页中国藏学出版社》
21、《中印边界秘史》卡·古普塔 王宏玮王至亭译 88页中国藏学出版社
22、《中印关系研究》王宏玮 38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23、《中印边界秘史》卡·古普塔 113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24、《中印关系研究》王宏玮 54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25、《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 杨公素 215页 海南出版社
26、《现代西藏的诞生》谭·戈伦夫 王宝玉译 113页 中国藏学出版社
(作者是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中南大学村落文化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