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乌克兰危机，从“棋局”到“赌局”

尽管双方每时每刻都在承受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地区稳定、世界经济和全球秩序也在遭遇无孔不入的破坏、侵蚀和动摇，但在战场形势相持不下、政治立场针锋相对的情况下，俄乌冲突在爆发一年后仍看不清尽头。危机已经成为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国际社会应有的相互信任、合作机遇和发展前景；危机正在成为沸腾的火山口，在国际关系中不断释放出敌意、对抗和风险。

无论当事方在冲突爆发前是如何规划和盘算一场“棋局”的，现实中各方你来我往、拳拳到肉的不死不休和失控升级、孤注一掷的恐怖前景相互刺激，各方为实现自身目标的控局能力都在下降，危机失控的风险不断上升。冲突爆发一年多了，各方博弈持续升级，美国和西方国家提出从援助乌克兰到制裁俄罗斯并追究其“罪责”的一系列方案，将此前“乌克兰不能输、俄罗斯不能赢”的目标升级为“俄罗斯必须输、乌克兰必须赢”。乌克兰危机正从“棋局”进入更危险的“赌局”状态。

战场形势进入相互消耗是棋局变成赌局的直观体现，决定这场赌局胜负的首要因素是美俄能否主导对自己有利的游戏规则。导致危机停不下来的表面因素是俄乌双方的政治目标差距过大难以妥协，军事上都犹有余力不肯罢手，但真实场景是各方都在赌一个能继续留在局内充当玩家的资格，各方都已押上不同代价的筹码，在坐稳庄家、兑现收益并榨干对手、迫其出局之前已难以收手。

在开局的博弈中，俄罗斯的预期收益是要通过解决“乌克兰问题”来改善安全环境、迫使美国和北约平等对话来确保其大国地位。在军事手段不足以支撑其政治目标后，俄方转向以拼消耗来形成对峙局面，目标也转向更为现实的将乌东四地“落袋为安”、吓阻北约插手升级并确保国内资源的持续支撑。被拖入消耗战的乌克兰难免体力不支，不得不持续要求西方加大供血力度。因此俄罗斯的赌注是乌克兰仅靠西方提供的体外输血无法长期坚持，并且西方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既无意也无力为了乌克兰而砸锅卖铁。俄方在赌局中的目标就是要将乌克兰危机变成美国和西方的“乌克兰问题”。

如果危机成了一根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显然不符合美国和西方的利益。美国在棋局中追求的预期收益是既要达成“控欧弱俄”的目的，还不能被乌克兰给分了心，最好能借机把盟友动员起来做好同时应对“来自两个大国的挑战”的准备。美国想要实现其收益，就要确保俄罗斯会按照它设定的规则来行事，即在军事上俄乌冲突始终限于乌克兰一隅，在政治上美国想树立的“捍卫自由”形象会给民主党的国内支持加分，并巩固美国在西方世界的领导地位。然而，乌克兰危机进入赌局状态则意味着俄罗斯要掌握游戏规则，迫使美国在政治高调下不得不付出更大的资源消耗，不仅越陷越深更可能冲击到其国内政治。尽管美国民主共和两党仍维持着对乌克兰危机的政策共识，但随着2024年大选周期的临近，这种共识会在共和党内特朗普派的不断攻击和激烈的党争中变得更加脆弱。美国还将不得不考虑盟友们给予配合的意愿和能力，如果欧洲的经济和民生问题继续冲击其政治，看似一致的西方阵营就可能出现更大范围的龟裂。

接下来，美国和西方会更深地卷入到危机中，并随时可能触碰到与俄罗斯直接对抗的临界点。一旦乌方获得打击范围更大和机动性更强的武器系统，战事扩大到克里米亚和俄本土并迫使北约直接下场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北约是否向乌克兰提供先进战机将是局势是否升级的一个重要节点。出于国内政治和盟友协调的考虑，美国又必须为冲突预设时间点并不断在军援升级问题上保持平衡。双方都面临要在2024年确保国内政治优先，美国的企图会不断遭遇到俄方的反制，在双方缺乏基本互信的情况下，危机失控的风险会持续上升。俄乌冲突的未来难以按照任何一方的意愿展开。

尽管对于乌克兰危机究竟是国际秩序一个持续、长期和巨大变化的开端还是一个短暂和局部的可控变量仍有争论，但随着一个各方都欲罢不能的赌局的形成，这场危机对国际秩序的冲击将更为巨大和深刻。无论这场赌局最终如何收场，对于国际社会的绝大多数成员来说，现在更应该思考并未雨绸缪的是，如果世界的多极化秩序注定要以冲突的方式作为开端，那么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赌个输赢，而是要增添更多建设性的力量并尽力建构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根基，乌克兰危机和世界秩序都面临着标本兼治的根本性问题。（作者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