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英：阿达尼风波折射印度复杂政商关系

印度阿达尼集团的财务风波还在继续。有媒体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SEBI）2月15日要向财政部长西塔拉曼通报调查阿达尼集团的最新进展。此前，阿达尼集团已经因为美国做空机构兴登堡报告的指控在一周内市值蒸发近一半，一些国际信贷机构和基金组织也要么削减阿达尼的股份，要么拒绝接受阿达尼的债券作为抵押品。全球指数提供商MSCI9日称，将会下调阿达尼集团旗下四家公司在指数中的权重，这一变化可能促使全球投资者抛售更多阿达尼集团的股票，从而进一步影响印度对外来投资者的吸引力。

在印度国内，阿达尼集团所带来的政治风波也在发酵中。反对党向执政党发难，要求内阁企业事务部和证券交易委员会等相关机构就阿达尼集团的财务状况进行调查，印度官方则表示政府与阿达尼集团事件无关，“尽管抹黑，莲花将会开得更好”。印度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13日表示，印度人民党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没有人可以指责政府（在搞）裙带资本主义”。一些媒体就兴登堡报告所反映的问题向阿达尼集团及其监管机构提出质疑，而一些媒体试图将舆论引向民族主义，认为这是西方唱衰印度的一次“阴谋”。印度国内围绕阿达尼集团造假风波而出现的不同反应暴露了印度政商关系的复杂。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印度经济的繁荣几乎都是由私营企业主导的，尤其是大型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国家建设和发展的许多大型项目主要以私营企业或者公私合作（PPP）的方式进行，在这个过程中，印度实业家和企业集团广泛渗透到该国国家发展战略和权力网络中。2014年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上台后，政府内阁的权力不断集中，减少了更加广泛的商业团体和组织与政府接触的机会，而那些规模更大、和政府联系更密切的企业，则拥有更多接近权力中心的渠道。同时，印度政府借鉴东亚国家尤其是韩国在经济腾飞过程中扶持大型企业的发展战略，通过各种扶持性政策鼓励和支持现有大型企业的发展，使得类似于阿达尼集团这样的大型企业在政治领域的影响力进一步上升。以阿达尼集团为例，阿达尼本人成为亚洲首富的背后，是该集团在莫迪执政期间已经发展成为印度最大的私营港口运营商、煤炭进口商、煤矿企业、私营电力生产商、城市燃气分销商和食用油进口商，而且集团业务还扩展到机场、城市水管理、中小企业贷款、输电和配电、数据中心、航空航天和国防领域。这使得任何针对阿达尼集团的监管和调查行动都变得困难。

此外，在印度的选举政治下，印度政府扶持大型企业发展还有可能形成政商之间的特殊同盟关系。执政党通过制定政策和修改法律为大型企业提供发展壮大的制度环境，授予其许可和合同，企业则提供政治资金帮助政党竞选上台。政党执政地位越巩固、执政时间越长，越能够获得来自大企业的政治捐款。根据民间组织印度民主改革委员会的报告显示，2021-2022年度，印度政党获得的政治资金合计约48.7亿卢比，来自企业的捐款为45.6亿卢比（约占94%），印度人民党的收入占所有政党收入的72%（约35亿卢比）。

以阿达尼集团为例，尽管没有数据显示阿达尼集团为执政党提供了多少政治资金，但阿达尼集团与莫迪政府之间的紧密关系在印度是公开的秘密。这种紧密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2002年，并在此后莫迪执政古吉拉特邦时期得以不断巩固。2014年莫迪竞选期间，阿达尼集团在全国各地为莫迪竞选活动奔走。莫迪前往新德里就职时乘坐的私人飞机也是阿达尼集团提供的。而莫迪政府也在许多方面给阿达尼集团开绿灯。例如在2020 年，印度政府不顾经济事务部和国家转型委员会的反对，绕过1994 年印度机场管理法案中机场出租给私营机构不得超过30年的限制，将6个机场私有化合同交予阿达尼集团，允许其管理机场50年。

正因为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并维持了和政府的紧密关系，阿达尼集团在面对兴登堡报告的指控时，称“不仅是对任何特定公司的无端攻击，而且是对印度、印度机构的独立性、诚信和质量，以及印度的增长故事和雄心的蓄意攻击”。可以说，印度政府是否会迫于反对派的压力对政府与阿达尼集团的关系展开调查，以及如果调查，将以何种形式进行并得出何种结果，将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印度复杂政商关系的发展。（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印度研究中心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