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西里尔·阿玛尔| 战局走向再评估：乌克兰该如何迎接“可怕的和平”？

【文/塔里克·西里尔·阿玛尔，编译/欧亚新观察 张贵余】

第二次世界大战快结束时，德国人经常分享一个黑色笑话，反映出他们对失败前景理所当然的恐惧：“享受战争吧，和平将是可怕的。”当然，尽管乌克兰极右势力竭尽全力来损害他们国家的政治和形象，但没有一个客观的观察者会将乌克兰与纳粹德国相提并论。

尽管如此，这个古老的德国黑色幽默指向了一个现在与乌克兰相关的问题。即使是激进的、持反俄态度的英国《经济学人》也发现了美国和欧盟都表现出“战争疲劳”，而乌克兰所依赖的西方援助正面临枯竭的危险，目前提供更多资金的承诺并不可靠。

当地时间12月12日，拜登在华盛顿会见泽连斯基时改口称，“我们能支持多久就支持多久”。图自泽连斯基推特

俄乌冲突何时以及如何结束？

美国彭博新闻社报道，乌克兰国内普遍存在着“郁闷之气”。美国《华尔街日报》则承认：“莫斯科在军事、政治和经济方面占据优势。”美国著名军事评论家迈克尔·考夫曼（Michael Kofman）经常在专业分析和亲西方的偏见之间游走，他已经接近于面对现实了。他仍然坚持认为，“认为俄罗斯正在赢得这场冲突是不准确的，”但他也承认，“如果明年在乌克兰的方针和西方资源方面没有作出正确的选择，那么乌克兰获得成功的前景就会很暗淡”。他还建议基辅应该转向防御。坦率地说，乌克兰已经这样做了，而且也别无选择。

然而，防御战略无法实现乌克兰政府的目标，因为其中包括从俄罗斯手中夺回领土。对乌克兰来说，科夫曼所谓的“正确的选择”意味着放弃这一目标。泽连斯基的前顾问、现在是敌人的阿列克谢·阿列斯托维奇（Aleksey Arestovich）已经正确地发现这一事实，这样的结果被称为“失败”。而将其重新定义为一种“成功”的形式——一种如今在西方流行的改变目标的做法——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试图将失败合理化并进行推销的笨拙尝试。

关于对西方而言的“正确选择”，尽管冷战重现和乌克兰代理战争的支持者蒂姆·斯奈德（Tim Snyder）和美国大战略大师沃尔特·拉塞尔·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拼命呼吁，西方可能会继续为乌克兰提供一些资金，但不太可能再次加大赌注。以前的所有战略——经济、军事、外交和信息战——都付出了巨大代价，为什么会失败呢？相反，美国正试图将代理战争的更多负担转移到欧盟身上。

如果特朗普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赢得美国大选，那么这一趋势肯定会加速，就像英国国家广播公司早就认识到的那样。西方观察家认为，俄罗斯在2024年11月之前不急于实现和平，这可能是对的。

但如果西方和乌克兰突然想出一套全新的、改变游戏规则的策略呢？在“神奇的武器”没有奏效后，也许我们会看到“神奇的想法”？那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如果西方精英们能够拥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早就利用了。

关于乌克兰问题，乌克兰国会议员玛丽亚娜·别祖格拉娅(Maryana Bezuglaya)指责军方未能制定任何2024年的真正计划，这一说法引起了轰动。显然，这一攻击是泽连斯基总统和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之间的权力斗争和指责游戏的一部分，但别祖格拉亚并并没有撒谎，她只是在利用事实。

就西方而言，在俄罗斯最初犯下错误之后，西方没有抓住机会，俄罗斯不仅在战斗上击败了西方，在思想上也打败了西方。西方一直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不惜以巨大代价用偏见将俄罗斯定型，像布鲁金斯学会的康斯坦斯·斯特尔岑穆勒(Constanze Stelzenmüller)这样的北约智囊团高级研究员可能会继续低估俄罗斯，认为俄罗斯“没那么有战略眼光，也没那么聪明”,仅仅是非常“坚定”而已。可是，西方人，包括西方的智囊团，被他们坚持认为的不那么聪明的莫斯科所困扰，基于这种情况，我们肯定会得出结论，那就是他们甚至更不聪明。

如果说，没有什么比成功更成功，那么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没有什么比失败更失败：乌克兰和西方的挫折已经有一种自我强化的趋势。因此，现在的相关问题是：当前的冲突很可能以乌克兰(和西方)的失败告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一个既及时又难以回答的问题。

首先，在乌克兰和西方国家，仍然有太多的人相信，或者是假装相信，这场军事冲突应该而且能够继续下去，也许会持续很多年。例如，德国总理朔尔茨最近声称，欧盟必须继续支持乌克兰，因为俄罗斯不获胜对欧盟很重要。如此顽固的立场，或者说言辞，暴露了对乌克兰、西方和俄罗斯能力的不切实际的评估，而且还意味着，为了欧盟的利益牺牲更多乌克兰人的生命。

当然，朔尔茨可能在撒谎。也有未经证实的报道或者泄漏的消息称，德国计划与美国一起迫使乌克兰妥协。

乌克兰外交部长德米特里·库列巴（Dmitry Kuleba）可能仍然大胆地否认感受到来自西方支持者的任何压力。

事实上，多个信号指向另一个方向：西方领导人至少正在考虑一种选择，即通过让乌克兰放弃部分领土来减少更大的损失。

然而应当注意到的是，即使一些没有受到西方偏见影响的观察家也对战争的快速结束持悲观态度。这是因为他们认为，无论谁入主白宫，华盛顿最终都会继续推动其在乌克兰进行的针对俄罗斯的代理战争。对乌克兰和乌克兰人来说，这样的策略仍然意味着失败，而且是在经历了更多的损失和痛苦之后的失败。

另一方面，鉴于乌克兰的人力和其他资源的可怕状况，不能排除当地局势会突然发生变化的可能性。这场冲突可能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即（最初）乌克兰军队的局部崩溃，以及俄罗斯的重大突破，基辅将不得不接受这种或那种形式的失败，无论是在泽连斯基的政权还是继任者的统治之下。

一些西方官员担心乌克兰最早在今年冬天“解体”，这不是毫无根据的。在这种情况下，战斗相对很快就会结束，即最迟在明年的某个时候，即使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以完全意义上的和平取代正式的战争状态。正如美国国际政治研究领域的知名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所警告的那样，一个真正的或内在稳定的和平很可能无法实现，但事实上的停止敌对行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之为冻结冲突——可以先于和平实现。这可能并不完美，但不管怎样，它会带来很大的不同。

以上所有这些都包含了一个悖论。我们还不能断定冲突是否即将结束，但现在考虑战后形势并不算是为时过早。当前局势的未知性也使战后时代将会呈现何种确切形态的问题变得复杂。

乌克兰的军事和加入北约的野心

让我们作如下假设：首先，虽然正式的冲突状态可能会继续，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结束实际的战斗。基辅将失去领土，总体而言，将不得不向俄罗斯做出更多让步。最容易预测的是乌克兰回归中立，特别是放弃其加入北约的野心(当然还有目前事实上的联盟一体化)。俄罗斯必然追求的第二个结果是限制乌克兰的军事潜力，而莫斯科不会放过的第三个结果是，要么完全消除(很可能无法实现)要么严重削弱乌克兰极右翼势力的影响力。

因此，战后的乌克兰将变得更小、中立、军事上更弱，其官方政治和机构(尤其是那些拥有武器的，如警察和军队)将不得不放弃极右翼人员和影响力，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如果这些条件得不到满足，战斗仍有可能暂时停止，但不会持续太久。

关于北约(这里指的是美国)，根本问题是俄罗斯是否会再次寻求大和解，一次重要的重置，但这一次是从实力增强的立场出发，还是利用其优势通过解决“仅限于”在乌克兰境内和关于乌克兰的问题来实现更有限的追求其安全利益的目标。

俄罗斯可能希望或者有能力让北约明确放弃乌克兰，更宽泛地说，放弃其错误的扩张战略。此外，莫斯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试图坚持对欧洲的安全架构及其与美国和北约关系进行根本性修改，就像其2021年底的战前提议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莫斯科在乌克兰制造了既成事实，基辅不得不（在言行上）恢复中立，北约的姿态将失去意义。有非官方的信号表明，欧盟可能正在考虑只承认乌克兰的一部分（基辅和它的西方支持者都不会承认克里米亚或其他被俄罗斯控制的领土是俄罗斯的，可能会称之为“被占领”）。这样一个B计划将会打破北约传统，是荒谬可笑的，但如果这个计划是认真的，乌克兰会拒绝。而且，任何实施该计划的迹象都有可能迅速导致战火重燃。诚然，一些聪明的观察家推测，莫斯科可能愿意接受一个被削弱的乌克兰加入北约。但在这一点上，他们很可能是错误的。

无论俄罗斯选择哪种方式，关键是它现在掌握了主动权。亲爱的北约，这就是当你输掉一场战争时会发生的事情：议程不再由西方制定。

当地时间12月13日，挪威奥斯陆，泽连斯基出席北欧国家领导人峰会。图自IC Photo

基辅加入欧盟的前景

那么欧盟呢？毕竟，当前冲突和此前危机的一个关键原因是2014年基辅政权更迭，而引发这场更迭的原因是乌克兰与欧盟建立特殊关系的冲突。在这一点上，欧盟无意改变这一进程。事实上，它似乎即将开启一个正式进程，最终使乌克兰成为正式成员国。然而，欧盟的一些成员国对此持抵制态度。匈牙利公开表示反对，该国总理欧尔班威胁要阻止这一政策，并阻止向基辅提供更多资金。欧尔班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可能并不是唯一一个将一个庞大、贫穷、腐败、满目疮痍、容易发生革命且存在严重的安全问题的国家纳入欧盟心存疑虑的人。

无论如何，让我们假设，就目前而言，欧盟的精英们得偿所愿，比如为匈牙利解冻更多被冻结的资金，乌克兰进入正式成员国谈判。正如人们早就指出的那样，启动入盟谈判并不等于获得成员国资格。至少几年，可能几十年，可以把一个点和另一个点分开，这个过程也可能陷入泥潭。此外，斯洛伐克的菲佐（Robert Fico）和荷兰的威尔德斯（Geert Wilders）最近在选举中的成功再次表明，欧盟内部的形势也在发生变化。再加上德国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在德国的崛起，欧盟自身坚持该计划的能力也非常值得怀疑。

战后的乌克兰很可能不会成为欧盟的正式成员，要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要么是永远不会。

当地时间12月10日，泽连斯基与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出席阿根廷总统米莱的就职典礼期间交流。对于匈牙利坚决反对乌克兰加入欧盟，泽连斯基要求欧尔班给个解释。图自视觉中国

泽连斯基的政权会幸存吗？

乌克兰国内又会怎么样呢？很难想象现任总统泽连斯基在战败后的乌克兰的政治生存。即使是现在，《经济学人》引用的乌克兰政府内部民调显示，他的支持率急剧下降。更糟糕的是，泽连斯基的支持率下降到了32%，而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的支持率却达到了70%，而乌克兰国防部情报局局长布达诺夫(Kirill Budanov)的支持率也达到了45%。

当然,《经济学人》公布这样的数据是泽连斯基正在失去西方支持的又一个信号。泽连斯基作为一个几乎奇迹般的领导人在西方享有最初强烈的个人崇拜，这可能使他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和不可替代性。事实上，这让他成为了完美的替罪羊。正如我们从经典悲剧中所知，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泽连斯基政权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是时候把水晶球藏起来了，因为事情变得太不透明。乌克兰真正的朋友应该希望的一件事是，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实际上仍将是某种形式的团结和最低效率的政府。那些“韩国奇迹”（译注：战后经济迅速复苏）将在残存的乌克兰出现的拙劣幻想者可能需要重新关注更基本的、霍布斯式的问题：在一个充满失望的公民和退伍军人且武器泛滥的国家，再加上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极右势力，事情可能会变得非常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