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莫罗：改写历史以服务“政治正确”，“完续主义”如何危害美国？

【文/兰斯·莫罗，翻译/陈佳芮，校对/郭涵】

仅仅两年前，“retcon”（retroactive continuity，“追溯连续性”一词的缩写，下文称之为“完续主义”，观察者网译注）一词才被收录进韦氏词典。奇怪的是，这个过程竟然花了如此之久：一段时间以来，“完续主义”已成为21世纪的生活方式，几乎成为一种形而上学。

根据韦氏词典的解释，“完续主义”指的是“对之前已建立的叙事内容或形式进行改编的一种文学创作手段，经常出现在漫画书或电视连续剧等连载形式中。”为了方便您理解，不妨将21世纪的历史视作一本漫画书。“完续主义”改写过去的历史以服务当代的各种目的：“作为一种改编的手段，允许原创者建立一个平行宇宙，重新引入某位角色，或者探索与既有故事情节发生冲突的其他剧情走向。”

简单来说，“完续主义”是一种修订历史、避开那些不合时宜隐射的工具。只要你坚信，那么当它应用到现实生活中时，就代表着真理。这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是荧屏时代智力层面的“再挥杆”（an intellectual mulligan in the age of screens）。它导致了一种“对现实的普遍漠视”，让编剧能够摆脱已经变得乏味的情节线，或让某个角色起死回生。韦氏词典引用了一个早期的例子：虽然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小说中死于莱辛巴赫瀑布，但作者阿瑟·柯南·道尔却事后补救，宣布那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假死。

每一场美国总统竞选都一定程度上涉及这种把戏。唐纳德·特朗普曾是“完续主义”的大师，擅长使用非常简洁的表述：“假新闻！”他怒斥道。最近，特朗普越来越频繁使用的词是：“（我）无罪！”乔·拜登也在说同样的话。看起来这将成为2024年美国大选毫无疑问的主旋律——两个老人隔着一座山谷互相吆喝道:“无罪!”“无罪！”

美国民调显示，2024年总统大选极有可能是一场拜登与特朗普之间的“重赛”

但“完续主义”已经有了更广泛的应用。就好像21世纪本身配备了一个巨大的“删除键”，当你按下它时，前一个世界就会消失。然后，你就可以用自己的另类现实填满空荡荡的屏幕。

在二十世纪的美国那个“亚特兰蒂斯”，人们相信世界上只有男女两种性别。但二十一世纪的“完续主义”（有如致幻剂般的修正主义）告诉我们，你可以是你所说的任何性别，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你所认同的“社会性别”。在前一个世界里，婚姻是一男一女之间的事，而在今天的美国，婚姻可以是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之间的事。

同性婚姻的“完续”，虽然在上一个时代的社会环境中极度不可能，但如今已被广泛接受并逐渐稳定下来，成为像“奥兹与哈里特”（美国电视情景喜剧名，观察者网译注）那样正统和代表资产阶级的婚姻形式。不过要小心：“完续主义”迟早有一天会掉入自掘的坟墓（由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而最终破坏了自己的叙事）。在美国，“女人”这个词是有问题的，我们不再确定这样的人是否存在。因为使用这样的词可能会侮辱那些自称是女性的男人。

因此，旧的性别二元对立观念可以说是牛顿式的，而新的性别分类则具备量子力学般的细微差别和不可知性。它们就像红皇后的情绪一样反复无常。美国南部边境是安全的！这不是抢劫，这是实践“社会正义”！很多曾经伟大的美国城市的市长都体现了一种自杀式的无能，然而这当中却闪烁着一丝美德的光辉：即他们面对自己一事无成时的勇气。

曾几何时，美国本身多多少少代表着一种良善的理念。正如亚伯拉罕·林肯所形容，是“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但那已是旧时代的故事。“完续主义”彻底颠覆了这种叙事，它非常肯定林肯是个种族主义者，至于美国，就算不是罪大恶极，至少也是腐烂到核心的：这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国家，正如《纽约时报》在其响亮的“完续主义”系列报道“1619计划”中所描述的那样——美国建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奴役黑人。

《纽约时报》发起的“1619计划”强调美国奴隶制的历史，但在保守派中引发巨大争议

美国的“完续主义”在某种情绪下是偏执的，充满了虚无主义的阴郁，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它对过去现实的攻击带有俄狄浦斯（恋母情结）的味道。旧美国是一个邪恶的父亲，必须被杀死。托马斯·杰斐逊成为了达斯·维达一般的反派人物。如今在杰斐逊的故居——弗吉尼亚州的蒙蒂塞洛，讲解员提到他时都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昔日的苏联也实行过毫不留情的“完续主义”。他们清理历史教科书，让那些在意识形态上不合时宜的人物从中消失，乃至从地球上消失。难以捉摸的戴高乐用神秘的“完续主义”说服法国民众，他们是靠自己的力量从德国占领军手中获得解放的英雄。人们需要一套关于自身的神话以从中获得安慰。借用索尔·贝洛（Saul Bellow）的一句话，“完续主义”可能将“代表无足轻重的恶狼拒之门外”。

这种快到只需点击鼠标即可完成的修订，是政治、政府、媒体、流行文化和历史学中不可或缺的工具：关于谎言和半真半假事实的形而上学；或者与之相反，带来光明未来的新可能性。“完续主义”是一位重置艺术家。它是好是坏取决于你自己的政治立场。因此，它有时是一只怪物，有时也能成为一位创意天才。

“完续主义”坚持 “我所认为的真理”，并且拒绝遵循自然法则。一旦失控，它就会导致“巴别塔”的出现——正如美国国父们所担心的那种多数人的民主暴政。鱼头先腐，国家亦然。在一个充斥着谎言的体制下，领导者会变得比其追随者更糟糕。而美国正走向这一步。

（原文于9月20日发布在《华尔街日报》网站评论版面，原标题：“‘完续’时代的美国。” America in the Age of “Rec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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