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义：印度学者发明了“债务帝国主义”，扣到中国头上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刘宗义参加思想者论坛

刘宗义：

非常荣幸参加“思想者论坛”，这次的主题是“回顾与展望：‘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因为我主要研究南亚方向，所以讲一讲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十周年的成就与反思。

中巴经济走廊被称为“一带一路”的旗舰项目和先行先试项目，因此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成效对评价“一带一路”的建设成果有着重要意义，但是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中体现的问题既有普遍性，更有特殊性。因此，我们也不能过于强调中巴经济走廊所取得的成果或遭遇挫折的意义，需要客观看待建设中的成果和遇到的问题，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在下一步的走廊建设和“一带一路”建设中取得更好的成绩。

首先，如何评价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这一项目确实取得了很大的成就。7月下旬，我去伊斯兰堡参加巴基斯坦规划发展改革部直属的中巴经济走廊秘书处主办的“中巴经济走廊十周年纪念大会”，巴基斯坦的规划发展部长伊克巴尔和我驻巴使馆的临时代办庞春雪女士都在开幕和闭幕式中发表了讲话。其中提到，过去十年我们对巴直接投资达到254亿美元，从2015年开始累计创造23.6万个就业岗位，帮助巴基斯坦新增510公里高速铁路、8000兆瓦的电力和886公里的国家核心输电网，成功建设了13个电力项目，修建了瓜达尔港以及一些机场、道路以及拉合尔城线地铁在内的众多基础设施。

中巴经济走廊规划图 图自新华丝路

我上一次到巴基斯坦是2019年11月，这次去伊斯兰堡，从机场出来之后，感觉交通确实比以前有非常大的进步，从机场到伊斯兰堡市内的道路畅通了很多。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速度远远落后于原先的规划。伊克巴尔部长在讲话中说，目前巴基斯坦政府正集中精力完成原定在2020年完成的项目。实际上，2015年冬天，我在巴基斯坦调研中巴经济走廊的时候，当时巴方学者一般把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分成四个阶段，2014到2018年是早期收获阶段，2018到2020年是近期收获阶段，2020年到2025年中期收获阶段，2025到2030年为建成阶段。

伊克巴尔所讲的他们正在集中精力完成原定在2020年完成的项目，这些实际上仍然是早期收获阶段的项目。也就是说，原先规划2018年应该完成的项目，到现在还在抓紧完成。

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在时间点上已经大大延迟，而这次参加中巴经济走廊经济十周年纪念大会，巴基斯坦很多与会者谈论的话题仍然集中在中巴经济走廊的战略意义，我发觉他们一些人的思想观念、心态和2015年左右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而不是像我们现在讨论的如何应对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所面临的挑战，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以取得更大进展。

2015年冬天调研回来，我写了一个报告，提出中巴经济走廊面对的五大挑战，包括巴基斯坦国内的政治斗争和政治动荡、巴基斯坦社会对中巴经济走廊及中方抱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巴基斯坦精英阶层对中国态度分化、沿线的安全问题、外部世界的干扰等等。

但从2015年到现在，走廊所面临的挑战没有减少，也不是说巴基斯坦方面没有进步，比如说规划方面，巴方跟我们确实有交流，他们从中国发改委学到不少经验。但是，随着巴基斯坦国内政治局势的发展和国际战略环境变化，有的挑战更加突出了。

首先是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仍然受到巴基斯坦国内政治和经济的严重制约。我个人认为，巴基斯坦国内政治局势的不稳定，党派之争和地方利益之争，经济政策缺乏连续性，是制约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第一大要素。巴基斯坦政府这么多年难以推动经济和税收改革，既得利益结构无法打破，债务危机周期性发生。这些问题我们是很难插手的，现在是真心希望明年大选之后，在军方的维持之下，巴基斯坦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政治稳定，以推动国内的经济改革和发展。

面对明年的大选，巴基斯坦国内选民冲突恐怕会加剧。

第二是地区和国际环境显著恶化，安全威胁上升，针对中国项目和在巴中国人的暴恐袭击显著增加。比如分裂暴恐势力“俾路支解放军”，其首领公开向中国喊话发出威胁。这既有巴基斯坦国内不同地方之间的政治斗争和国内治理不善的问题，也有国际因素的强力干扰。在美国印太战略的背景下，巴基斯坦一些国内势力和地方势力企图利用中美、中印战略竞争，实现他们自己的目的，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和在巴中国人成为他们向巴基斯坦施压的一个筹码。

再次，巴基斯坦的精英阶层对华立场不坚定。巴基斯坦一些精英阶层崇拜欧美，在以前的走廊建设中，巴方曾有人要求我们在技术和标准方面要向西方看齐，使用西方的技术和标准，甚至是使用西方的设备。而在美军撤离阿富汗之后，巴基斯坦战略地位下降，面对中美战略竞争，现在的巴军方和政治精英更希望在中美之间发挥如同上世纪70年代一般的桥梁作用。前几年，伊姆兰·汗上台之后，也非常急切地寻找第三方参与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来稀释中国对巴基斯坦经济的影响力。

最后，中巴经济走廊面临国际国内媒体的负面炒作。当前美印这些国家从战略高度重视媒体的作用，发动信息舆论战和认知战，把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问题推到我们中国的头上，大肆宣扬所谓“一带一路”造成“债务陷阱”，抹黑中国。“债务帝国主义”这个词最早就是印度学者布拉马·切拉尼发明的，然后被西方大肆炒作利用起来。

加上巴基斯坦国内的媒体环境比较西化，媒体背后的财团比较复杂，一些媒体倾向于发布亲西方的内容，因为他们中有一些有西方的背景，甚至有印度资本的背景。媒体从业人员很多在西方接受教育，潜移默化受到西方言论的影响，媒体选题也受西方选题设置制约，很多报道直接从西方媒体抄过来的，所以信息失真是非常常见的。

那么，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呢？

首先，我们必须改变巴基斯坦国内一些人的观念，因为“一带一路”和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是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的，但经济发展必然带动社会和政治结构的变化，要使得当地人认识到这种改变对他们是有利的。对于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我们需要长期考虑。巴基斯坦政府在经济发展、社会治理方面经验不足，所以我觉得应该首先把改变发展理念作为重要内容，积极引导，从中央到地方再到军队，中巴相互之间应加强交流，智库在这方面应该发挥重要作用。

比如对巴投资，应放眼长远，在巴基斯坦政局稳定之后再继续投资。目前可以先搞一些小而美的项目，人员交流和培训是重中之重。像美国、印度甚至日本，他们搞的“一带一路”替代项目很多都是做人的工作，要改变人心，建立人脉，我觉得这方面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挑战。因此，人员的交流和培养非常重要，比如现在唐风国际教育以及鲁班工坊在巴基斯坦比较受欢迎，未来我们需要继续加强这方面工作。

2023年9月14日，驻巴基斯坦大使姜再冬在巴基斯坦媒体发表题为《继往开来，砥砺前行，赓续中巴“铁杆”友谊》的署名文章

第二，加强中巴媒体合作，发挥正确的舆论引导作用。我们要搞清楚巴基斯坦人希望了解中国什么，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发展和快速增长以及综合国力显著提高，巴基斯坦国内民众非常关注中国的发展模式和发展道路，对中国各领域的兴趣与日俱增，他们渴望了解中国，倾听中国故事。关键就是我们的对外传播怎么讲好中国故事，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

中国需要研究分析巴基斯坦民众对于媒体信息传播的需求和接受习惯，在尊重他们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生活方式的前提下，提高信息资讯的渗透率、落地性和有效性，增加与受众的贴近性，还要进一步加强中巴两国媒体编辑和记者的交流、培训。

第三，加强安全合作。现在在巴中国人陷入一种防御性安保的困境，对外不能和巴基斯坦人随便接触，我们的工程项目和工程人员都被他们保护起来了，但这并没有解决安全挑战。另一方面，巴基斯坦方面不允许中方安保公司进入，或者是与巴方建立合资的安保公司。防御性安保是难以为继的，关键是巴基斯坦方面如何采取措施，使得整个社会更加平和、去极端化，这是当前巴基斯坦社会治理面临的很重要问题。

最后，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认真对待第三方参与这个问题，让中巴经济走廊成为真正的多边合作项目，推动周边国家阿富汗、伊朗、中亚、俄罗斯、中东国家融入，以及西方跨国公司的投资和合作，来减轻我们在经济上和国际上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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