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康：对印自卫反击决战中，11师是怎样创造我军大纵深迂回之最的？——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百问之十

为纪念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六十周年，部署和指挥对印自卫反击战的西藏军区原司令员、开国中将张国华的女儿张小康在采访当年参战老前辈、收集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组织战史研究者一起编写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一百问》，全景式反映了这次反击作战，展示了许多反击战在前期筹划，安排部署以及作战指挥中的细节，讲述了英雄、功臣、烈士、伤员等前线指战员和支前民工可歌可泣的战斗事迹。

经张小康同意，观察者网选其有关内容逐篇发表，以讲述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

【文/ 张小康】

翻开我军辉煌的战史画卷，迂回包围这一战法被我军将士运用得淋漓尽致。其中，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决战阶段，陆军第11师主力实施的大纵深战役迂回，其距离之远、道路之险、敌情之难料、突入敌纵深之大，对战役胜利所起作用之关键，堪称我军战役迂回之最。

一、奔赴反击前线

第11师是一支在陕北红军中诞生的部队，1932年建师，历史悠久，战功卓著。该师于1959年3月进西藏平叛，1960年10月转隶西藏军区。11师不愧是老红军部队，作风好、战斗力强，勇于打硬仗、打恶仗。

1962年10月10日，为了增强克节朗战役的力量，奉西藏军区命令，11师师长余致泉、副师长王晓一、副政委秦明、参谋长王国旺、政治部主任杨占林组成一个轻便指挥所，率领步兵第32团（欠1营，配属步兵第31团1营）、步兵第33团（欠1营，配属步兵第31团2营），奔赴主要方向反击作战前线。

第11师另以步兵第31团（欠1营、2营）并指挥第32团1营、第33团1营，开赴亚东方向，牵制印军行动，准备反击印军可能从锡金方向的入侵。

西藏军区司令员张国华（前排中）、副司令员邓少东（前排右三）、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吕义山（前排左三）和11师师长余致泉（前排左二）等11师的干部合影

在第一阶段反击作战的克节朗战役中，西藏军区司令员张国华赋予第11师两项任务：一是准备在达旺方向实施机动作战，二是在克节朗方向担任战役预备队。具体部署：

第11师指挥所率领步兵第33团位于错那，威慑棒山口、达旺之印军，保障克节朗方向我参战部队的侧后安全，根据战役发展需要，向达旺方向进攻，扩大战果。

步兵第32团担任克节朗方向战役预备队，在战役发起之前，全团归西藏军区前指直接指挥；战役发起后，32团2营归藏字419部队指挥，作为藏字419部队的预备队使用，32团主力仍归西藏军区前指直接指挥。

二、预备队首战告捷

1962年10月20日拂晓，克节朗战役打响。因藏字419部队在印军两翼及侧后的进攻发展很快，担任预备队的11师32团2营依令投入交战，从正面实施攻击。

2营疾进至扯冬东侧，在山南军分区步兵第2团1连、3连的协同下，向扯果布印军据点展开攻击。激战至20日12时许，歼灭了扯果布据点之敌，接着向邦岗丁印军据点攻击前进。

邦岗丁之敌逃窜后，第32团2营配合第155团、第157团在克节朗河以南地区搜剿残敌。尔后，该营在藏字419部队统一指挥下，参加战役追击，直抵达旺。

第32团2营经过连续5天的进攻、搜剿、追击，共歼敌72人，缴获106.7毫米口径迫击炮5门、51毫米口径迫击炮1门、轻机枪、冲锋枪和步枪80支（挺）、汽车1辆、弹药一批。

我军缴获印军大批武器

三、向达旺地区进攻

我军在克节朗地区歼灭印军步兵第7旅之后，西藏军区前指依中央军委指示，指挥各部队向达旺地区印军发起进攻。

山南军分区郭指部队攻占棒山口后，印军将领十分恐惧，东部军区司令L·P·森中将乘直升机逃离达旺前，命令据守达旺地区的部队立即放弃达旺，向西山口地区撤退。

第32团主力经棒山口、冬门拉，向达旺攻击前进，于10月25日进至达旺地区。当日，该团2营从克节朗地区进至达旺地区后归建。

张国华司令员在部署进攻达旺时，把直插达旺东南，攻占东新桥，断敌退路的任务赋予第11师33团。

东新桥是达旺河上的一座坚固木质结构大桥，从达旺通往西山口、德让宗、邦迪拉的公路，必经达旺河上的东新桥，该桥具有十分重要的战术价值。

步兵第33团沿着崎岖小道，昼夜强行军，一路猛插，于10月24日14时插到东新桥，抓住了正在逃跑的印军尾部，歼敌17人，缴获步枪6支、枪弹1162发、中吉普车1辆，特别是缴获了4台推土机，使之没有被印军撤到西山口构筑阵地。

达旺地形卫星影像图

当我军第33团先头分队冲至东新桥时，印军第18野战炮兵连的工兵分队在逃跑之际，奉炮兵第4旅旅长卡尔扬·辛格准将的命令，急忙点燃预先准备好的炸药，炸坏了东新桥。

第33团正准备渡过达旺河，追击向西山口溃逃的印军，上级下达了“停止追击，暂不过达旺河”的命令。

田启元团长看到停止追击的电令后，顿时气恼。命令必须执行，这没什么可说的。他一边命令部队停止追击，一边气恼。

田启元是一员善打硬仗恶仗的猛将，年仅13岁即1934年1月就参加了红军，南征北战28年，屡立战功。眼下为什么气恼？原委是这样：西藏军区前指部署克节朗战役时，把第33团作为战役机动部队使用。张国华司令员及11师领导当然知道田启元率领的33团能打仗，为此才决定该团担负战役机动任务，准备使用在达旺方向。毕竟是首次与印军打大仗，战役指挥员手上必须有精锐部队作为机动力量，以备战局发展之需。

没料到克节朗战役打得太快，达旺之敌逃得太快。第155团、第157团、第154团以及第32团、山南军分区边防部队都打了大胜仗，唯有作为机动部队的第33团主力还没来得及使用。

眼看着自己团队的战果比其他4个主力团及边防部队小得多，田启元团长怎能不气恼？他决心下阶段作战一定要争取当先锋、打头阵，打出33团的威风。

四、受领大纵深战役迂回任务

印军在克节朗、达旺地区战败后，急速向西山口、邦迪拉地区增调最精锐的主力部队，至1962年11月中旬，已在这一方向集中了第4军军部、第4师师部，辖5个旅，共12个步兵营、2个炮兵团以及坦克、直升机、工兵、通信等兵种部队，企图首先依托西山口天险固守达旺河以南地区，尔后伺机向达旺、克节朗地区实施反攻，与我军进行战略决战。

印军在西山口、邦迪拉方向呈一线式兵力部署。刘伯承元帅指出：“目前敌人的配置是铜头、锡尾、背紧、腹松。”

印军前沿阵地

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西藏军区司令员张国华决心发起西山口——邦迪拉战役，以“打头、击背、斩腰、剖腹、切尾”的战法，在全纵深打击敌人，夺取对印自卫反击决战的胜利。

张国华司令员作出战役部署：首先，以第11师前指率领32团、33团担任“切尾”任务，实施大纵深迂回，插至德让宗与邦迪拉之间，切断印军第4师主力的后方公路，达成战役合围；尔后，藏字419部队、第55师、山南军分区郭指部队实施“打头、击背、斩腰、剖腹”，围歼印军主力；最后，各部队向邦迪拉方向发展进攻，扩大战果。

在西山口——邦迪拉战役中，第11师主力担负的大纵深战役迂回任务，至为关键，最为艰难，完成情况也最为圆满。

余致泉师长在沙盘上部署大纵深迂回任务

五、艰苦卓绝的大纵深战役迂回

1962年11月10日19时40分，由第11师师长余致泉、副师长王晓一、副政委秦明、副参谋长陈明德、政治部副主任魏光忠组成的师前指，率领第32团、第33团的5000余指战员以及952名支前民工，从达旺以东6公里的劳村、次姆村地区出发，踏上了功载史册的大纵深战役迂回的征程。

前排左起：张桂金副师长、余致泉师长、张鹤田政委、王晓一副师长。后排右起：许彬炮兵副师长、李向广干部科副科长、陈明德副参谋长、文景山政治部副主任、王根发副师长

第11师主力实施的大纵深战役迂回路线，全程250公里，突入敌后180公里，不仅距离深远，而且十分艰险。

6千多名指战员和民工在迂回途中，翻越了5座海拔4000至5000米的高大雪山，穿过了2个冰川山口，爬过了7座陡险峻岭，通过了5段危险的绝壁栈道，攀越了数十段陡峭的石峡阶梯，涉过了1条寒冷刺骨的冰河，在漆黑的夜间走过了长长的山间羊肠小道和乱石路，忍受了从波辛山口至拉干村60余公路整整一昼夜缺水的干渴，经受了浓雾严霜等种种困难的考验。

第11师部队在迂回途中，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师工兵分队随前卫第33团尖兵分队开路，共爆破隘路开道78处，修补隘路72处，开辟急造道路5段，架新桥14座，修旧桥4座，保证了部队按时通过。

第11师在大纵深战役迂回途中（康东作）

第11师师长余致泉在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担任过先锋连连长，他深有感触地说：“这里比红军长征时走的路难走多了。”全师部队在大纵深迂回途中，无一人掉在后勤收容所之后，也就是无一人掉队，充分显示出老红军部队的强大战斗力和凝聚力。

第11师部队在大纵深战役迂回途中

第11师迂回路线的大部分行程，即从则拉山口至登班村，被英国、印度等称之为“贝利小道”。

1913年，英国军队的间谍F·M·贝利上尉为了给麦克马洪划出所谓的“边界线”提供地理资料，徒步侵入西藏，进行了一次长途侦察及地形勘查。贝利上尉和勘察员摩斯苏德上尉返程时，从雅鲁藏布江出发，大体沿着一条自北向南的直线，翻越了错山口，穿过了则拉山口、波辛山口，下到了登班村。贝利走过的这条小道就是所谓的“贝利小道”。

到了1962年，从登班村再到拉洪地区，即可控制西山口至邦迪拉之间的公路。

印军第4师师长A·S·帕塔尼亚少将已经预见到中国军队可能走“贝利小道”，实施迂回攻击。为此在“贝利小道”上部署了1个多营的精锐部队，企图阻止我军通过“贝利小道”实施纵深迂回攻击。

第11师主力部队历经7天5夜艰苦行军，不仅克服了道路艰险的重重困难，而且击溃了印军的层层阻击。

田启元团长率领第33团担任前卫，艰辛开路，英勇作战，连续夺取了则拉山口遭遇战斗、波辛山口攻坚战斗、东日则遭遇战斗、拉干进攻战斗、登班进攻战斗、抢占拉洪桥和切断公路战斗等一系列战斗的胜利，基本歼灭了沿“贝利小道”设防的印军第48旅近卫联队第5营及阿萨姆步兵联队一部。

第11师主力部队以坚定的意志、顽强的毅力、优良的作风、过硬的战斗力，提前50分钟胜利完成了大纵深战役迂回，合围印军第4师主力的任务。

六、印军仓皇溃逃，我军按时发起战役总攻

我军第11师主力切断西山口、德让宗与邦迪拉之间公路，合围印军第4师主力后，彻底动摇了印军整个防御体系。印度陆军参谋长塔帕尔上将、东部军区司令L·P·森中将、第4军军长考尔中将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仓皇作出从西山口、德让宗地区全线撤退的决策。

印军最高层关于全线撤退的电示下达后，顷刻间造成了印军前线官兵的心理崩溃，印军第4师当即丧失了依托西山口天险坚守的信心，由固守阵地之军变成了溃逃之军。

印军第4师官兵正在溃逃

曾经多次跟随印度总理尼赫鲁到国外访问的印度资深记者曼克卡尔在《谁是1962年的罪人》一书中是这样评价印军在西山口、邦迪拉方向作战的：

“进攻与退却乃是兵家常事，不算什么耻辱。耻辱的是印军退却时如一盘散沙，毫无组织，不战而逃。全民族为此羞耻而抬不起头来。”

1962年11月18日8时30分，张国华司令员一声令下：按时发起战役总攻。我军200多门火炮向印军实施猛烈的火力打击，各部队全面展开了反击印军的战略决战。

张国华司令员率领西藏军区前指，夜以继日地指挥藏字419部队、陆军第11师、陆军第55师、山南军分区郭指部队以及炮兵、工兵等兵种部队，进行了一系列迂回、穿插、分割、攻坚、阻击、追击、围歼、搜剿等环环相扣的作战行动，在全纵深打击印军主力部队。

左起：石伴樵、张国华、顾草萍、邓少东

（西藏军区前指首长机关在达旺地区指挥对印反击决战）

第11师主力大纵深迂回到位后，以第32团形成对内正面，进击德让宗印军第4师战术司令部及直属部队等；以第33团形成对外正面，进击邦迪拉及其以南地区印军步兵第48旅、步兵第67旅。此役，第11师共歼敌1476人。

七、进击德让宗，堵截沿公路逃跑之敌

步兵第32团直接进击德让宗。前卫第5连的侦察组和尖兵3排进至德让宗东侧，首先遇到正在撤退的印军4辆坦克、160余台汽车，当即进行阻击，击毁敌先头坦克和汽车，堵住了沿公路逃跑的印军第4师战术司令部及直属部队。

第32团缴获印军大批坦克和汽车

印军第4师师长A·S·帕塔尼亚少将及该师指挥机构遭到我军第32团阻击后，被迫遗弃部队，落荒而逃，由此造成全师部队因丧失指挥而迅速崩溃的局面。

步兵第32团攻占了德让宗要地，共歼敌397人；缴获敌坦克6辆、火炮12门、火箭筒6具、轻重机枪26挺、其他各类枪369支；击毁敌汽车12辆、缴获汽车182辆；缴获敌各种枪炮弹4万余发、电台21部、步谈机5部、发电机1台、望远镜19具、推土机和压路机5台，以及大量军用物资。

八、进击邦迪拉，锋逼中印边界传统习惯线

步兵第33团继完成大纵深迂回前卫团开路任务后，又不顾极度疲劳，勇敢机智地在邦迪拉、登嘎威利、查库、多龙桥等地区连续打了一系列歼灭战。全团指战员浴血奋战，夺取了每一场战斗的胜利，并且每一场战斗都是以少胜多、速战速决。

战斗中，3营营长李白石、5连连长任玉宽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身先士卒，冲击在前，与敌搏斗，英勇牺牲，战后均追记二等功。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中，李白石营长是我军牺牲的最高指挥员。

第33团以1团之力基本歼灭了印军步兵第48旅、步兵第67旅以及炮兵部队、坦克分队，独立完成了原计划各部队向邦迪拉方向发展进攻的任务。

田启元团长率领第33团积极求战，抓住了所有应抓住的战机，打得印军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以致印军最高层不得不把步兵第48旅旅长古尔巴克希·辛格准将送上军事法庭审判，以承担第48旅、第67旅（所属步兵营战中转隶第48旅）以及炮兵部队、坦克分队被我军第33团基本歼灭的责任。

我军抓获印军俘虏

我军歼灭印军主力部队之后，田启元团长率领第33团锋逼中印边界传统习惯线，指战员们站在山头上，清楚地看到了印度阿萨姆大平原。

此时，一败涂地的印度军队“所能派上战场的部队一共只有6个弱小的步兵连。”

正当田启元团长豪情满怀，准备率领全团部队挥戈南下，追击印军残部之时，党中央作出了我军单方面主动停火和主动后撤的重大决策。

田启元  摄于西藏

步兵第33团共歼敌1023名；击毁坦克1辆，缴获坦克2辆；缴获火炮44门，火箭筒24具，轻、重机枪62挺，冲锋枪、步枪、手枪780支，子弹24万余发，炮弹7000余发，手榴弹700余枚，电台25部，报话机、步谈机、无线电中继机和有线电报机、电话单机、交换机等133部，发电机30台，各种观测器材59具；击毁汽车10辆，缴获汽车105辆；缴获推土机、压路机、空压机23台。

第33团缴获的印军105毫米口径无后座力炮

此外，第33团攻占邦迪拉市后，在印军仓库里还缴获了大量的粮食、油、白糖等食物，足够第11师主力吃半个月。该团向西藏军区前指和11师前指报告这一情况后，上级及时调整了原来的粮食运送补给计划，大大缓解了战场运力紧张的状况。

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中，步兵第33团是唯一荣立集体三等功的团级部队，田启元是唯一荣立三等功的团级干部。

九、崇高的荣誉，经典的战例

陆军第11师主力圆满地完成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决战阶段最重要、最艰巨的关键性任务。该师成功实施大纵深战役迂回的壮举，受到了中央军委、总参谋部、西藏军区以及各部队的高度评价和称赞，特别是受到了毛主席的表扬。

毛主席接见11师副政委秦明（前排右三）等

1963年2月27日，毛主席接见参加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代表。毛主席在和11师副政委秦明握手时问：“你是哪个部队的？”秦明激动地回答：“我是西藏军区11师副政委，叫秦明。”毛主席微笑地点了点头问：“就是抄敌人后路的那个11师？”秦明回答：“对……”接着，毛主席高兴地说：“前面防守，后面不防，绕到屁股后面它就完了，前面也可以打进去，古今中外都怕抄后路。主要是11师的两个团（5000余人）跑到它后面去了。”

陆军第11师主力成功实施大纵深战役迂回的战例，在我军战史上的480多次战役中，堪称迂回战法之最，一直被领率机关、部队和军事院校作为经典战例之一，不断地进行学习和研究，借鉴其经验。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