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季莫费耶夫：当今，只有两个国家能将自身的物质能力和政治哲学结合起来

【文/伊万·季莫费耶夫，译/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 夏青】

迄今为止，学者们主要从物质层面定义“超级大国”的重要标准。一个超级大国必须拥有远超于其他国家的经济潜力、军事力量、重要技术、发达的科学工业基础和人力资本。可以根据物质层面的综合能力对国家进行排名，这是一个无可非议、但可衡量的标准。

非物质的因素则要复杂得多，很难、甚至不可能量化这些因素。因为对这些因素的评估具有过强的主观性，容易出现扭曲事实的情况。谁的文化更强大？谁的道德标准更正确？谁的价值观体系更好？这些问题引起以价值观为导向的争论，但对区分超级大国和国际舞台上的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作用。然而，有一个重要的标准源于此。

我们可以大胆地认为，同优越的物质条件一样，拥有系统而一贯的国际关系政治哲学是超级大国的显著特点。超级大国为世界提供了自己的独特视角，即如何构建世界，用什么样的规则来管理世界，其目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个超级大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角色具有合法性。政治哲学不只是一套口号和陈词滥调。它不是漂亮的封面，也不是模拟仿真。它不是一种意识形态，也不是乌托邦。

上述这些内容可能是政治哲学的衍生品，但并不是它的全部内容。政治哲学涉及国际关系相关的重要政治概念的具体解释——权力、权威、公正、平等等。这种解释应该建立在深刻的思想传统和自身的实践经验之上，使其所提出的政治哲学学说能够说服自己和他人。

一个国家能否只凭借物质条件来成为强者？当然可以。一个国家可以集中巨大的力量，完全按照现实主义的原则生活，奉行实用主义政策，提高其物质利益，并实现对潜在地区的统治。但赤裸裸的现实主义迟早会显现出其合法性的极限。在没有弄明白统治的原因和目的的情况下，使用武力和金钱手段不会有稳固的统治基础。

一个国家能否在物质落后的情况下传播其有影响力的政治哲学？当然，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国家可以成为斯多葛主义或英雄主义的典范，成为创新和有吸引力的思想的代表。但如果没有物质基础，这些思想就只能悬于空中，只能是一厢情愿。

“政治哲学：一个超级大国的特征”，截图来自俄罗斯瓦尔代俱乐部网站

值得注意的是，同时拥有强大的物质力量和自己的政治哲学的国家少得可怜。创造一种政治哲学学说似乎比制造一枚导弹或核弹要容易得多。委派“聪明人”从事这一工作，编辑他们“头脑风暴”后的成果，写一些基本的作品，然后把它们变成宣传者的手册，就可以了！事实上，许多这样的作品都散架了，在信息的噪音中消失了。然而，仍然有单行本在个别代表者的手中，这些正是超级大国。

一个超级大国的政治哲学必须是“主权”的吗？它是否必须只能基于该国家的精神和传统？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很难找到与众不同的且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政治哲学学说。一般而言，政治哲学就是通用的道德原则、几大政治哲学学说的类别（如自由主义、社会主义或保守主义）、具有国家特色的观点和原则、甚至宗教学说（如基督教或伊斯兰教）的混合。

在当今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将巨大的物质能力和他们自己的政治哲学结合在一起——美国和中国。

美国的政治哲学核心是众所周知的，它在各个领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从大学的专著和教科书到社交网络上的宣传视频和帖子。美国政治哲学的基础是自由主义原则，包括人类理性的至高无上，“消极自由”的理念，作为公平的正义，在统一规则下的机会平等，以及由此衍生的民主作为政府的最佳形式和市场作为经济组织的理念。

这种政治哲学准则是欧洲启蒙运动和组织欧洲国内部生活秩序的具体经验的产物，它在美国的政治经验基础中体现，并倚靠着美国的物质力量而变得更加强大。美国政治哲学的欧洲根基使其能够轻易地在众多西方国家扎根，尽管在某些地方它与“当地”的个别观点互相矛盾。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政治哲学中还存在着强大的现代主义潜力。

中国的政治哲学核心却鲜为人知，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至今还没有致力于在国外积极推广其政治哲学理念。长期以来，中国的政治哲学在很大程度上仍以国家为导向。然而，它具有系统性和深刻的反思性，并在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中国政治哲学的基础是将国际关系视为一个非零和游戏，体现国际关系的集体性思想，以及拒绝将竞争作为世界政治的主旋律。当代中国政治哲学中强大的马克思主义元素使其具有现代主义的潜力，并与解决中国自身关键问题的经验相结合。它将人民民主的思想与解决贫困、克服不发达和减少社会不平等的成功经验相结合。中国在现代世界中崛起，它的思想和理念经过了实践的检验。

诚然，中国的许多成功是由于它融入了以西方为中心的全球经济而取得的。但是，中国也遵循着自己的哲学路线——玩非零和游戏，借鉴西方经验，与中国传统相结合。尤其是将西方的学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使其为中国服务。

美国和中国的政治哲学之间会产生冲突吗？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大，因为美国将中国视为一个长期的威胁。中国通过宣传零和游戏的理念，避免了复制和“照搬”美国对它的指控，从而使其政治哲学成为更加显著的替代方案。人们可能会长期就大国矛盾中物质因素还是思想因素占首要地位进行争论。显然，在必要的时候，大国可以利用思想之间的差异进行政治动员和巩固盟友。这些思想越是系统化，就越容易划出分界线。

美国和中国的政治哲学是独立存在的吗？不是。美国和中国都将其政治哲学与现实主义原则相结合。同许多其他国家一样，他们通过积累资源进行相互威慑，做好准备，以承担最坏情况下会发生的风险。但是，政治哲学能够使国家得到或维持其影响力在全球的合法性。

俄罗斯有自己的政治哲学吗？到目前为止，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俄罗斯在其外交政策中回到了现实主义的原则，这在当时对俄罗斯而言已经是一种成就。但是，对现在的俄罗斯而言，谈论系统的、深入发展的政治哲学还为时过早。俄罗斯仍有一套模糊的、时而矛盾的思想、概念、概念的解释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口号。在俄罗斯的观点体系中，明显缺乏现代主义的潜力。拥有现代主义潜力的必要性本身可能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很显然，它已经被列入美国、中国等其他强国的观点体系中。

俄罗斯政治哲学的项目早在苏联解体前就开始腐烂，直到最近已经瓦解了。也许正是苏联的经验使俄罗斯至今都对政治哲学有持续的、无意识的过敏反应。也许，美国和中国在某个时候也会面临苏联同样经历过的问题——其理论与现实状况的脱节。也许不受政治哲学的影响，正是俄罗斯现在的优势。也许俄罗斯会形成自己独特的经验，使它避免机械地复制别人的思想，把它们混入自己的实践中。成熟的政治哲学需要时间，其物质基础的培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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