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耀：2023，二战之后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处在关键的十字路口

朱光耀：

非常高兴参加今天的会议。在俄罗斯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一周年之际，我们研判当前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是非常重要的。感谢王文院长邀请我参加今天的会议。我围绕会议的主题，以“2023，二战之后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处在关键的十字路口”为题做一个发言。

2022年2月24号，俄罗斯发动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随之，美西方对俄罗斯展开了全面制裁，俄罗斯则采取反制裁。俄乌冲突本身和一系列的制裁及反制裁，对二战之后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这场冲突是二战以后，特别是冷战结束以后，大国冲突的集中体现，冲突范围之广，力度之强，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俄罗斯是一个大国，也是一个核国家。俄乌冲突爆发后，北约、西方国家一致地支持乌克兰同俄罗斯进行全面的冲突，而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其他国家，则极力地劝和、促谈，希望回到和平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研判这场冲突对二战之后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冲击是必要的。

**首先，我们应该对二战之后形成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有一个基本的认识。**一言以蔽之，二战之后建立的国际政治秩序是以联合国为中心，以联合国宪章为宗旨，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而二战以后建立的国际经济秩序，是与政治秩序密切相关，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为支柱的国际经济秩序。而这些重要的国际经济组织，又都是联合国的特别专门机构，所以政治秩序和经济秩序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78年来，这一体系对维护战后的和平、促进全球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必须看到它的不足之处和急需改革、完善的地方。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发言权和代表性严重不足，随着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经济的迅速发展，这种发言权、代表性与上述国家经济实力间的差距显得更为突出。2022年，全球经济总规模101.56万亿美元，其中，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经济规模为44.23万亿美元，占比43.55%；发达国家经济规模为57.33万亿美元，占比56.45%。但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现有的国际体系中的代表权和发言权远远低于发达国家。所以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要求对现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进行改革和完善，提高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发言权和代表性。中国作为现行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参与者、建设者和维护者，在这种秩序的维护和完善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建设性力量，中国是和平的力量，是发展的力量。

俄乌冲突实质上反映了俄罗斯同北约的冲突，我们要清醒的认识到，冲突升级将导致二战后国际政治秩序的崩溃。回顾过去一年，包括美国、北约在内的国际社会对此也是有着基本的判断和认识。美国总统拜登多次表示，如果北约和俄罗斯之间发生直接冲突，这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必须防止发生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也确实有可能因为判断上一时的失误或者口误造成危机升级，比如说德国外交部长贝尔伯克提到，“我们是在与俄罗斯交战”，这将问题提升到了北约与俄罗斯直接冲突的境地，是非常危险的。贝尔伯克外长随后也感到了这种表述的不妥，以“不犯错误的人就活不下去”的谚语来为自己解释，我们中国也有类似的谚语，就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在事关国际地缘政治的严肃问题上，表态的严谨性是非常重要的。

当地时间1月24日，德国外长贝尔伯克称“我们在与俄罗斯交战”，图自德媒

除了语言的表述以外，我想值得注意的是最近确实存在着冲突进一步升级的危险性，包括德国向乌克兰提供“豹—2”式主战坦克，美国向乌克兰提供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这种主战坦克的提供，存在着推动俄乌冲突进一步升级，进一步激化的可能性。

俄罗斯和美国为首的北约都拥有摧毁性的核力量，俄罗斯的国家安全战略关于使用核武器的四个基本条件是清楚的，一是攻击俄罗斯或盟国的核导弹已经发射。二是敌对方率先对俄罗斯和同盟国使用任何核武器。三是对俄罗斯存储或发射核武器的关键设施实施打击。四是威胁俄罗斯民族生存的行为。俄罗斯方面表明目前这四方面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但是俄罗斯强调国家安全战略的意图是明晰的，这四个条件也是明确的。

在这种情况下，国际社会也认识到俄乌冲突升级的危险性，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表示，当今世界核战争爆发的可能性非常大，核战争或将在筹划或在意外的情况下发生，这是联合国秘书长公开向世界发出的警示。国际社会知名企业家，美国太空技术探索公司（SpaceX）的首席执行官马斯克表示，他会限制乌克兰使用星链卫星通信系统，以避免造成冲突升级，并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这是企业家从他自身的敏锐性对世界发出的警示。我想他作为一个企业家，提出的警示同样值得国际社会重视。第三次世界大战如果爆发，那就意味着二战以后形成的国际政治秩序被完全颠覆。

**第二，围绕俄乌冲突的制裁以及反制裁已经极大损害了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加剧了全球能源和粮食危机。**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了12695项制裁，其中，2675项是在2022年2月24日以前实施的；从2022年2月23日到目前，又有10020项制裁的措施实施。这些制裁五花八门，涵盖全经济领域，但是我想突出指出几项对现行国际经济体系造成反噬的制裁，我们要认识到制裁是双刃剑，不仅对被制裁方，而且对制裁的执行者也造成了重大的负面影响。

**一是冻结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冻结量大约占俄罗斯全部外汇储备的一半。**2022年2月24日之前，俄罗斯大概有6400亿美元外汇储备，但是被美国西方冻结了3000亿美元。冻结一国中央银行的外汇储备是史无前例的，严格说这就是战争行为，同时美西方还禁止俄罗斯使用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等货币，希望以此逼迫俄罗斯外债违约。

**二是将十多家俄罗斯最重要的银行踢出SWIFT系统。**SWIFT是全球的支付体系，实际上是国际金融体系最关键的基础设施，将一个主要国家的多数银行踢出SWIFT体系，对这个体系自身也造成了重要的负面影响。

**三是对俄罗斯的石油实施限价。**为防止俄罗斯通过石油出口获取高额利润，美西方对俄罗斯石油进行每桶60美元的限价。俄罗斯是重要的石油生产国，它的石油产量占全球产量10%以上。美西方在限制俄罗斯石油价格的同时又不想完全断截俄罗斯石油对市场的供应，造成石油危机。所以对俄罗斯石油出口进行制裁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的两面影响是非常清晰的。

俄罗斯鄂毕河南岸油田的石油工人正在开采石油（图源：塔斯社）

**四是取消俄罗斯贸易最惠国待遇。**取消俄罗斯最惠国待遇是对现行的国际贸易体系和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极大颠覆，它的危险性将来会越发突出。世界贸易组织具有极端重要的作用，制定国际贸易规则，还审议国际贸易政策，对国际贸易争端进行仲裁。同时，世界贸易组织还有一个最基本的功能，就是非歧视性原则下对所有世贸组织的成员自动给予彼此的最惠国待遇。但是美西方用制裁来取消俄罗斯的最惠国待遇，这实际上是对国际贸易组织基本规则的颠覆。

**五是世界银行宣布终止实施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全部项目。**这项制裁将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排除在世界银行项目支持的范围之外。

这些措施，我为什么要特别点出呢？因为这些制裁确实对俄罗斯造成重要的伤害，但是从长远来看，制裁对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已经造成了重要的负面影响。在12000多项制裁下，俄罗斯实施了反制裁。俄罗斯的民族性在于越制裁它，其反制裁的力度也越大。有几项反制裁对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造成了直接的、重大的冲击：

**一是对不友好国家用卢布结算石油交易。**这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美西方企图通过制裁使俄罗斯经济崩溃，使其外债违约，但是没有想到，俄罗斯的反制裁措施，关键一条就是对不友好国家石油交易用卢布结算。

二是对不友好国家使用卢布偿付外债。

三是禁止在被限制名单上的企业进行交易。禁止俄罗斯的企业同名单上的美西方企业进行交易。

**四是迅速实施资本管制，居民不得将外币存入外国帐户。**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俄罗斯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包括要求俄罗斯官员所有的外币帐户都要关闭，俄罗斯官员在国外的存款都要撤回国内。但是作为反制措施是一种全面的、快速实施的资本管制。

**五是所有在国外上市的俄罗斯公司退市。**收据持有人可以将其置换成在俄罗斯股市上市的交易的股票，俄罗斯企业完全退出国外的股市。

**六是将远东的萨哈林—1号、2号石油项目收归国有。**外国投资者要再加入投资，需要进行严格的审查。这一举措对日本利益造成了直接的冲击。

俄罗斯的反制措施严重冲击了欧洲的经济，全球的供应链和产业链也受到了影响。俄罗斯和欧洲在二战以后，特别是冷战以后形成了一种良性的经济循环关系，即能源和制成品、资本品的良性的循环。欧盟占俄罗斯对外贸易的35.9%，欧盟天然气进口的41%，石油进口的29%是来自俄罗斯。高价的能源价格迫使欧洲企业大量外迁，特别是美国借机大量地吸引欧洲企业向美国转移。同时，美国也采取了更多的特殊手段，比如，美国知名记者赫什就披露北溪管道被破坏同美国有直接关系。美国在欧洲面临石油价格飙升，人们生活极端困难情况下，大发了石油贸易之财，并以其国内价格4倍之高的价格向欧盟国家出口天然气，获取了巨额的利润。所以法国的财政部长公开指责美国利用天然气超高价格剥夺欧盟国家的利益。美西方同盟国之间出现了激烈的利益冲突。

美国液态天然气载运船（图源：美国能源部网站）

美国和西方国家将国际金融体系特别是SWIFT武器化，无限制地扩大国家安全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对现有的国际经济秩序造成了根本性的冲击。从俄罗斯方面看，其资源丰富，是全球重要的粮食生产国和石油供应国，具有强大的韧性和生存能力。同时，俄罗斯在机构改革方面的步伐比较慢，使得金融部门对实体经济的传导性较低，很大程度上抵消了美西方SWIFT“金融核武器”制裁的杀伤力。2022年，俄罗斯全年的GDP只下降了2%左右，远低于当时世界银行预期10%以上的下跌幅度。而美元兑卢布汇率则保持在1比60到70的水平上，坚挺的卢布使俄罗斯2022年国民生产总值重回2万亿美元之上，重新位于全球前十大大经济体的行列，其排名在第十位的意大利之前。

从俄罗斯受到的损失角度看，俄罗斯2022年全年预算赤字占GDP比重是2.3%，CPI是11.9%，失业率是3.9%，尽管存在战争动员及人口外流的情况，3.9%的失业率仍然是很低的。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回到了5800亿，其外汇储备在2022年2月24日之前为6000多亿，3000亿外汇资产被冻结后，目前回到5800亿美元规模，增幅是很大的。短期来看，俄罗斯经济基本是稳定。但长期将受到损害，特别是，美西方的制裁对俄罗斯的伤害在于国际供应链的断裂和俄科技创新能力被严重地弱化。总体而言，美西方与俄罗斯的制裁与反制裁，对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造成了严重冲击。

**第三，谈判是解决俄乌冲突唯一的正确选择，有助于维护和完善现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刚刚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王毅主任强调，中国的立场概括而言就是劝和促谈，中国将提出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问题的中国立场，中国始终站在和平的一边，站在对话的一边。这就是中国对乌克兰危机解决的政策立场。回顾过去一年，中国在俄乌冲突过程中，始终坚持和平，坚持对话。

国际社会非常清楚中国的立场。一是尊重和保障各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切实遵守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这一立场是一贯的，也是明确的，在乌克兰问题上同样适用。二是中方倡导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认为一国的安全不能以损害他国安全为代价，地区安全更不能以强化甚至扩张军事集团来保障。各国的合理安全关切应该得到尊重。在北约连续五轮东扩情况下，俄罗斯在安全方面的正当诉求应该得到重视和妥善解决。三是当务之急是各方保持必要克制，避免冲突继续恶化。核战争打不赢，也打不得。四是中国支持和鼓励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外交努力。乌克兰应当成为东西方沟通的桥梁，而不应该成为大国对抗的前沿。五是联合国安理会应当为解决乌克兰问题发挥建设性作用，中国历来不赞成安理会决议动辄引用授权动武或制裁的第七章。

中国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是光明磊落的，我们始终站在和平的一方，站在对话解决问题的一方，我们劝和促谈，我们希望2023年和平重新回到我们共同生存的地球上。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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