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军评：过去30年世界未发生颠覆性军事变革，只是个偶然-席亚洲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席亚洲】

本周，朝鲜举行建军节阅兵式，展示了其“火星17”固体燃料洲际弹道导弹和发射车。尽管这种导弹尚未进行过试射，但朝鲜在实际部署机动式液体燃料洲际导弹后没几年，没有选择“到此为止”，这个动向依然让人不得不对其雄心刮目相看。

而在世界另一边，俄乌战场上随着西方援助乌克兰重型武器的承诺一个接着一个，俄军的新式武器也越来越多的投入了战场，乌克兰的面貌似乎也即将从“80年代苏军内战”演化到“90年代东西方对抗”。

某种意义上，世界的大变局终于在军事领域体现出了剧烈变化的前兆，可以预言，让上个时代的战争形势完全过时的一场大变革，已经近了。

最近因为《三体》电视剧的热播，大家都重新想起了《三体》中的一句“金句”：“你的一生中发生过重大变化吗？如果没有，那么你的生活是个偶然。人类的整个历史，都是个偶然”。

这里用林永健老师很精彩的一段演绎 截图来自《三体》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宇宙能够支持我们所理解的生命形态，本身就是宇宙诞生之初一系列参数的偶然配合，而地球作为一个恰好在一个稳定的恒星的宜居带内的行星，又是一个偶然，而在生命诞生的这两亿年中没有遭遇到足以毁灭生物圈的自然灾害，这又是一个偶然。所以，整个人类历史，从宇宙角度来看，就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结合。

因此如果我们从这个视角来看，人类只要存在的时间够长，那么迟早会遇到一个“重大的变化”，就像《流浪地球》里太阳变成红矮星，《超新星纪元》里的超新星爆炸，或者《三体》这样的外星人入侵，而从我们截至目前所了解的宇宙状况来看，这才是必然。

当然我们的视角没办法拔高到从宇宙看整个人类历史的程度，但仅就军事领域的话，我们确实可以说，“过去的三十年，世界上没有发生颠覆性的军事变革，这真的是个偶然。”

本期军评咱们就来说说这个偶然现象吧。首先还是要说一说上面提到的两个话题。

朝鲜在2月8日建军节举行阅兵式，展示了火星-17和一种疑似固体燃料洲际导弹的新型车载导弹。

当然了，阅兵场上的洲际导弹，不管是哪个国家，那肯定都是模型，只不过大国的洲际导弹在上阅兵场前无论如何也得完成试射，这样拿出来公布才有足够威慑力。

比如，我国1984年首次展示的东风-5导弹，大家都知道已经在1980年5月18日完成了向南太平洋的全射程试射。但朝鲜在这方面就没有主要大国那么“实诚”了，它在历次阅兵上展示的有不少都是代表了他们导弹研制方向的”概念模型“。

比如2017年，朝鲜的阅兵式上展示的机动式洲际导弹，就颇有点“朝鲜在研洲际导弹项目PPT大展示”的意思。其中，比较认真的，是后来大家所说的火星-14、火星-15导弹。而其中比较“概念”的，则有三种，一种是类似东风-31，使用拖车运载的机动式固体燃料导弹；一种是类似东风-31AG，或者“白杨”的，安装在8轴TEL底盘上的机动式固体燃料洲际导弹；第三种，则是直径更大，乍一看颇有几分东风-41感觉的导弹。

2017年朝鲜“概念版白杨M” 图源：朝中社

只不过在当时，这些导弹都只能表明朝鲜发展此类导弹的想法，其现实基础尚未实现，当时实际上朝鲜真正能够掌握的还是“北极星”系列固体燃料导弹，尽管是以潜射导弹为目标发展的，但如果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最后的目标还是要发展出够大、够粗、够强的固体燃料发动机，然后成为正儿八百的固体燃料机动式洲际导弹了。

不过后来随着火星-15导弹多次的亮相，乃至于在2020年首次由美国人认证已经进入实战部署状态，很多人都认为朝鲜的核导项目应该也算是进入最终状态了。中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研制的东风-22导弹，也就是这水平了，已经具备了对美国威慑的能力了。按照刻舟求剑的想法，既然中国在拥有东风-5之后用这种导弹保持自己核大国地位好几十年，那么朝鲜应该也不会追求比这更好的核导弹了……吧？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确实是低估了朝鲜的雄心。

当然，除了雄心之外，就技术上来说，固体燃料的优势也确实是让人无法割舍；毕竟液体燃料导弹，就算使用了可储式燃料技术，其日常维护工作的复杂程度也远远超过固体导弹。当年我国在东风-21导弹成功后果断放弃东风-22，转而研制东风-31、（老）东风-41导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固体燃料技术相对于液体燃料的优越性。

某种意义上，朝鲜的导弹技术路线也算是一种从“后冷战时代”的特殊环境向冷战时代的“递减回归”，它正在努力地重复几个大国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技术路线。

当然，这事对朝鲜来说还是有一些特殊性的，毕竟除了苏联因为固体燃料技术上一直存在一定短板，中美和英法都迅速跨过了液体火箭的门槛，放弃了研制类似火星15、火星-17这样的机动式液体燃料洲际导弹，只有苏联保留了潜射的轻型液体燃料导弹和发射井中的重型液体燃料导弹；而朝鲜在大型固体发动机已经看到曙光的时候，依然坚持尽快将火星-15研制完成并且实际装备。

这种特殊情况出现的原因在于，火星-17是在当时能够迅速拿出来，尽快完成实验，完成列装，尽早实现对美国战略威慑的必要装备。而对于朝鲜来说，时不我待，你没法用5年、10年后才能形成战斗力的导弹去威慑现在的美国嘛。

但机动式火星-17毕竟是过于”强行“了，这种复杂、昂贵、生存能力有限的导弹毕竟不是朝鲜理想的导弹武器，所以“回归”正常的发展路径也是一种必然。

现在我们知道，在研制火星-17的同时，朝鲜也并未放松在固体燃料导弹技术方面的研究，去年朝鲜就完成了大直径固体火箭发动机的试车台试验，这也就让朝鲜这次展示的新型洲际导弹相比2017年的那个模型要更加靠近现实。

当然，毕竟朝鲜在技术上远不能和中美俄几个大国相比，新型洲际弹道导弹的发射车还是用了多加一对轮子的改进型”原木运载车”，表明它的尺寸重量还是有点打不住的，它的实际尺寸重量应该比苏联的SS-24“手术刀”铁路机动式重型固体洲际导弹还要大。不过无论如何，9轴发射车相比原型只增加了一对轮，相比火星-17那个加了三对轮，犹如百脚蜈蚣一样的发射车，那肯定是要好了不少。

因为这个发射车大家都知道，它不是朝鲜自己设计制造，这种原木运输车是16*12的动力布局，也就是说，只有6轴是动力轴。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增加车轴，必然会带来问题。所以为了保持机动性能，那最好是不加长，一定要加，那么也是加的越少越好嘛。

从这个角度来说，新型发射车的性能，不论如何肯定还是要靠谱多了。至于阅兵式上出现过的，类似东风-31的拖车式设计，它的机动性更差，而朝鲜已经拥有现成的“原木运载车”了，发射车的问题一下子就简化了。

选择“原木运载车”为基础，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朝鲜的“原木运载车”总数再怎么增加也是有限的，这决定了朝鲜装备洲际导弹的总数——无论导弹怎么改，最多十几二十枚水平。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用“原木运载车”，改用其他部署方式，朝鲜的经济实力毕竟还是有限的，这个数量已经是其体量所能支撑的一个相对合理的数字了。

朝鲜的经济实力和工业水平，很难让他们构建发射井

既然洲际导弹装备总数有限，那么固体燃料导弹才是比较理想的设计方案。但正如我们上面说的，时不我待，如果前几年不装备更昂贵、更复杂、生存能力更差的火星-15，那可能也就不用发展后续的火星-17了。

火星-17导弹的出现，如果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朝鲜是一个有脑子的国家，思路清楚，远比折腾玄武3导弹弄出个9吨常规弹头、然后自吹威力不亚于核武器的韩国清楚得多。当然，韩国人也并不是笨，毕竟不是有完全主权的国家，他们这种行为看起来是思路不清楚，实际上更多的和日本人在军事问题上一样，是纷繁复杂的要素反复绞紧下的“拧巴”。

详细而言，日韩国内一边有反战和平的主张，一边有保守派掌握军事政治权力的现实；一边在美国催促和怂恿下，对于东亚大国冲突有一点投机心理，但另一边又看得出中美之间的角力一旦进入实质性冲突阶段，他们的投机行为很可能演变成引火烧身的导火索；一边不希望自己变成战场，一边又无法拒绝美国在本国部署更多进攻性武器。

而美国方面也是一边要怂恿日韩火中取栗，一边又要时刻提防他们的“小心思”……如此复杂的考量，互相绞合，日韩不管是哪一派执政，最后都只能被卷入这一团乱麻之中，不断做出各种自相矛盾的行为。

比如日本人让美国在本土部署中导一事

这也决定了，他们表现出来的行为，不可能如同朝鲜一样清楚明白得有一个主线目标，就是求生存，求发展。

甚至美国本身，又何尝不是和日韩一样，一团混沌呢？

说到美国的混沌，就得说说最近的俄乌冲突新趋势。

近几周以来，西方各国跨越了向乌克兰援助坦克的门槛，就和朝鲜的导弹技术路线一样，俄乌战场在表象上似乎也出现了向冷战时期“递减回归”的迹象。

俄军方面，恢复了部分主力部队的师级建制，整个正面都进行了广泛的试探接触。从迹象上来看，他们已经不满足于继续在前线上“刷伤亡比”，可能正准备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积极行动，一口吃掉乌克兰的一部分主力部队。而乌克兰方面，据称正在后方积极整建一个按照北约标准装备和训练的集团军级部队。

双方正摩拳擦掌，准备进行一场冷战时代东西方设想中的机械化决战。

北约援助乌克兰坦克最大值（上图）和战区内的阿玛塔坦克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其实我们前几年介绍俄罗斯2014年在俄乌冲突中大杀四方的“营战斗群”时就说过，之所以能组建出这样的部队，很大程度上是俄军集中自身军事力量中的先进装备和骨干人员，才能发挥出他们相对于乌克兰的主要优势。

如果仅仅从武器装备和旅、营级作战部队的作战能力上来看，俄军“营战斗群”其实不比西方同级的作战单位弱，但问题是它本身就是俄军的主力精华，而俄军大部分部队不论是装备水平还是人员素质，依然是落后于时代、不比乌克兰强多少的。

这就决定了俄军在规模较小的作战中，能够占据优势；但一旦与北约对抗，战争规模又扩大到远超2014年俄乌战争水平的程度，俄军显然是吃亏的。

所以当时我们就说过，小规模冲突中，凭借战备水平的优势，俄军“营战斗群”甚至可以对美国的“旅级战斗队”形成威胁；但如果发展到一个美国师级部队和俄军集团军对抗，那很可能俄军就要吃亏。

而现在来看，这个情况甚至更加严重，在俄军对乌克兰的战争中，我们发现俄军的大规模作战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和得到一些北约援助的乌克兰军队半斤八两，最后只能依靠总体国力的优势来将战争拖入对俄军有利的形态。

瓦格纳集团的“柳叶刀”打击录像 图源：电报瓦格纳相关频道票

不过俄军的学习能力相当强，据关注俄乌冲突情况的国内相关行业朋友的说法，北约方面依然企图用上个时代的思路来继续战争，而俄军已经在前一阶段与乌军的对抗中摸到了下一代战争的门槛。

只不过，尽管俄军在战术战法方面摸到了一些下一代战争的方向，但他们的实际能力限制使得他们无法跨越这道门槛。在此情况下，要想把握战争主动权，俄军只能用老办法。

这种向上一个时代“递减回归”的现象，其实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尤其是在战争形式变迁的过渡时期。

举个例子来说，美国南北战争中，已经有无数战例显示步兵密集队形冲击无法战胜对方的火力；但接下来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各国军事学说依然认为，坚决的步兵冲击是有效的，并在此后的普法战争、日俄战争中，似乎都得到了验证。

于是，协约国和同盟国的几十万军队就这样排着密集的队列，以最坚决的决心冲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例如“75小姐”，就是战前法军坚信步兵冲击攻坚的产物

同样的，尽管二战前各国军事理论界都在热烈讨论机械化战争，并且也为这样的战争做了大量准备，但二战的几场前哨战中，机械化战争也没有显示出对传统坚固防御体系的压倒性优势。因此，英法等国依然抱着对静态防御理论的自信加入了大战。

结果大家也都知道。

总结这些现象，我们可以发现，在这些过渡阶段之中，是偶然因素让这些“递减回归”现象成为现实。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人们早已经认识到信息化将给战争形势带来极大的变化，但正是因为偶然因素，过去三十年中没有发生两个掌握先进技术的主要军事大国的直接对抗。而俄乌战争，在战争前期恰恰是两支都只具备非常有限信息化技术支持的机械化军队在进行战争，最后决定战争天平的，其实是双方适应信息化支持下使用老旧机械化武器进行战争的能力。

为了掩护机械化部队进城，俄军出动产品-305导弹打击乌军架设在烟囱上的热成像监视仪器

自1991年海湾战争后，全世界军队的理想就是重演这样一场摧枯拉朽的、以高技术全面压倒低技术的战争，却忘记了海湾战争本身是一个偶然；更偶然的是，在之后的几场战争中，美国都是偶然的在对付技术上和实力上都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对手。

但如果我们提高一点视角，就会发现“递减回归”是偶然，尽管它发生了很多次，但这仍然是偶然现象。

以信息化和大规模远程精确火力结合的下一代战争，将会让那些思想上停留在上一个时代的军事力量一夜之间彻底过时，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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