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麦叶的薰笼精：迪拜年味正浓，当“欢度中国年”成为一种“国家战略”-伍麦叶的熏笼精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伍麦叶的薰笼精】
现在，除了中国之外，还有哪些地方过春节？答案之一一定让大家很意外：迪拜。
2022年11月9日，迪拜节日与购物局（DFRE）宣布了2023年将要举办的十六项重大活动，包括购物节、美食节、消夏季等等，其中有五项节日，第一项便是“中国新年”——Chinese New Year (1月20—29 日），然后有穆斯林的斋月与开斋节（3月底到4月底）、宰牲节（6月底到7月初）、印度的排灯节（11月）、阿联酋国庆假期（12月初）。
把过好春节列入年度计划，迪拜一向深为依赖的圣诞节与元旦假期反而落选，可见那个遥远的国度对“中国新年”何等重视。
中国游客受欢迎
迪拜如此高调过春节，目标之一是吸引中国游客。
无巧不巧，从一月下旬到三月，无论西方还是中东都没有重要节日，造成了旅游淡季，在过去，好多旅游胜地在这期间都得关张一阵。
结果中国的春节恰好补了空档，让各地旅游业在惨淡的冬季忽然多了一期生意，用不着歇业了，因此春节期间的中国游客到哪里都受欢迎。迪拜旅游业的主要项目之一就是高档休闲业，当然希望吸引尽可能多的春节游客。今年的十六项重大活动中，第一个购物节与春节重合，大概也是有意安排。
应该说，欢迎中国游客是阿联酋的整体策略，为此该国一再改进相关措施。我一位爱云游的女性友人曾经感慨：“在迪拜出海关，我第一次感受到手里的中国护照有美国护照的那种分量了。”
她作为一位单身女性，不管去哪个国家旅游，海关人员总会不失礼貌地用英语问她一些问题：准备去哪里？目的是什么？准备什么时候、从哪儿离开？实际上是评估一下她本人的素质。
然而，在迪拜，镇守海关的白袍小哥儿拿过她的护照看了一眼，啪地盖个章就放行了。又过两年，还是从迪拜机场出关，那里已经为中国来客设了专门通道，她和几位同行闺友直接从那条通道出关，而就在旁边，是其他国家的人们排着条条长队，向她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她说，那一刻，我的自豪感和爱国情真是爆棚了！
文化的沙拉碗
近年来，阿联酋越来越重视春节，并不仅为了吸引中国游客，而是揉进了一层又一层的国家策略。
今年1月6日，迪拜世博城举行“欢乐春节”大巡游新闻发布会，宣布将要举办规模空前的一届巡游活动。
阿联酋《海湾时报》相关报道
这一嘉年华活动实际上是中国同迪拜合作的成果，由中国文化和旅游部、中国驻迪拜总领事馆、“哈拉中国”执行委员会与迪拜世博城合办。疫情出现之前，在迪拜已经举办了三届欢乐春节大巡游，阿联酋副总统兼首相、迪拜埃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莅临了其中两届。此后由于疫情的原因停办了两年，今年终于得以恢复，中国驻迪拜总领事李旭航在新闻发布会上指出，新一届大巡游会有“五项第一”，包括第一次举办中国春节庙会。
迪拜“春节大巡游”
阿联酋人很明白，中国游客跑去迪拜旅游，是希望体验异国风情，未必想去看那里的春节庙会。所以，迪拜方面强调的是，届时，在阿联酋工作和生活的三十万华人会通过热闹的嘉年华活动欢庆兔年的到来。由此传达的意思是，本国当局非常重视华人的福祉，尊重他们的风俗，愿意帮助他们在阿联酋安居乐业。
阿联酋官方乐意主动帮助华人侨民安稳过年，反映了该国的“文化沙拉碗”策略。
在这个海湾阿拉伯国家，本国国民主要任职公务部门和经商，其他领域则大量引进外国人，从大企业高管到医生、教师，再到酒店门童、餐厅侍应，来自从欧美到东南亚的各个国家。我前面提到的那位女性朋友就曾经穿着一袭旗袍前往帆船酒店，意外看到迎宾女郎是位穿着阿拉伯式绣花袍的金发碧眼苏格兰姑娘，顿时彼此惊艳。
海湾国家都有一样的移民策略，那就是形形色色的外来打工人不能入籍，只能是长居的侨民。相应的，阿联酋也就不要求侨民在意识形态上“归化”——既不要求他们改变信仰，也不强迫他们遵从阿拉伯人的生活习惯。在遵守当地基本法律和风俗的前提下，当局允许甚至鼓励各国来人保留祖国的文化传统。
根据该国的理论，美国号称大熔炉，不管从哪里来的移民都要熔铸到美利坚民族之中，但阿联酋与之不同，像是一只沙拉碗，四方来客和本国公民都在一只碗里，但各自保留本色，谁也不改变谁，只是和平共处，一起寻求生存和发展的机会。
于是，疫情期间的两个春节，阿联酋的宣传基调就特别暖心，反复强调在那里的中国侨民固然不方便回国，但是无须惆怅，在侨居地一样能够温馨安逸地过年。同时也表示，华人可以按照传统习俗过节，不受限制，阿联酋是多元文化并存的国度。
2022春节期间阿联酋媒体上的图片，定居迪拜的中国家庭用传统吉祥图案装饰门窗
对春节不见外
奠定了多元共存的格局，阿联酋当局又巧妙地进一步利用遥远中国的古老春节，为本国的休闲业打造生机。
严格来说，阿联酋不能算是有发达的旅游业，而是打造了高档休闲业。所谓高档休闲业，是迎合了当今金领和白领们的需求，他们工作中高度紧张，超负荷运转，因此一旦休假只想躺平。无论迪拜还是阿布扎比，众多档次不同的酒店其实就是供全世界高中层打工人躺平的。那些酒店从沙漠中生造出来，内部就是个小世界，有早餐、下午茶和黄昏鸡尾酒，有泳池和健身房，晚上还有乐队演出和露天餐座，入住之后根本不用外出就能全身心放松。
此外，迪拜还有众多的豪华住宅，吸引着全球的名人富豪。然而，海湾国家普遍缺乏旅游资源，除了下海和玩沙子，没有更多可“游”的活动。站在大厦高层看出去就是天边的黄沙，很容易让人因为单调感到厌倦。于是，阿联酋人就动脑子寻找有趣的花样，让耸立在沙漠里的现代巴比伦天天都有新鲜感。把来源不同的重要节日做大做强，即为手段之一。
这时候，中国春节的世俗性就具有了优势。阿联酋媒体上如此解释“过年”的来历：曾经有个勇敢的男孩通过放烟火吓走了怪兽，所以后人就年年用放烟火表达纪念。于是，到了春节期间，哈里发塔等地标便上演灯光秀、投射激光灯束，制造红红火火的喜庆气氛。
阿拉伯人觉得牛年、虎年、兔年的十二生肖纪年非常有趣，此外如龙、灯笼、中式楼阁、四季花卉、古风服装等等，都是非常新鲜的形象，但全都没有宗教色彩，让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另外，中东人一向崇尚蓝、绿、白、黑，而中国文化喜欢大红色，也构成了新鲜的视觉体验。
于是，迪拜等地的高档休闲业可以大张旗鼓地过春节，却丝毫不涉及信仰问题。结果就出现了很有意思的现象，近年，在官方引导下，一些餐厅和商厦喜欢在春节期间推出相应的主题活动。
2021年，豪华的皇宫市中心酒店就在其伊瓦安（Ewaan）餐厅推出了庆祝牛年“中国月历新年”的晚餐及翌日早午餐。那家餐厅本来里外都是阿拉伯风格，那些天却特意装饰上中国元素，让来客一边欣赏窗外的哈利法塔和大喷泉，一边品尝天妇罗炸虾、小笼包、川式红烧羊肉配炒饭或客家面条、各种烧海鲜，以及蛋挞等“中国传统甜点”。
到了2022年，阿联酋的英语报纸《海湾时报》推荐了喜迎虎年的五家首选餐厅，分别位于迪拜、阿布扎比以及相对保守的沙迦。从文中提供的菜单可以看出，中东人对于中餐的认识相当模糊，普遍误把天妇罗炸虾和蛋挞当成中国传统美食。其中位于棕榈岛的一家“泛亚洲”餐厅“红龙”相对地道，菜单上有粤式烧鸭、麻婆豆腐（原文直接用了译音）和兰州牛肉面。另一家位于朱美拉棕榈岛的高档餐厅名为艾尔纳西姆（Al Naseem），明显是阿拉伯餐厅，但却提供了烤鸭、春卷、炒面、汤圆、杨枝甘露（后三种都直接用了译音）等等，还给食客赠送内藏惊喜的红包。很显然，此类春节大餐的目标客户群根本不是中国人，而是本地或者其他国家的好奇食客。
在哈利法塔旁边，有一家号称世界最大的购物休闲商厦——迪拜购物中心（Dubai Mall），据报道，埃玛尔地产公司正在该中心内部规划“中国城”，为顾客提供中国商品的一站式服务，预计今年开张。
迪拜购物中心里的中国城
阿联酋官民一心，年年合力打造春节，让所有的人不分信仰和背景，都凭空多出了一个天外飞来的轻松节日，大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扶老携幼、呼朋唤友一起吃春节大餐，观赏和参与中国文化活动，购买中国风的物品，生活顿时多了几分乐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中国仍然是陌生而神秘的国度，能够在旅游当中或工作之余顺势感受中国文化，是非常有益的经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迪拜，最盛大的异国节日仍是圣诞节和元旦。多年来，迪拜一直深度依赖欧美游客，所以每到岁末总是盛装迎宾，休闲娱乐场所里到处都是圣诞树、麋鹿和圣诞老人，元旦来临之际还有烟花绽放。实际上，在迪拜，从圣诞节到元旦的假期变成了世俗的节日季，同样是不分信仰和背景，只要你不介意，就可以汇入节日的欢流。
迪拜伊本白图泰购物中心中国庭里的圣诞树
朋友们或许会好奇，迪拜为什么把印度的排灯节也列为重要项目？
由于历史与地缘的原因，印度在中东和非洲人多势众，能量很大。在阿联酋，从银行家到医生、工程师，各种重要领域都有印度人深度参与。同时，迪拜很合印度富豪和明星的口味，他们很喜欢到那里享受极致奢华。所以，该国当局非常重视印度人的需求，最近在首都阿布扎比刚刚建成了一座印度教神庙，里面供奉着多位神像，摆满了贡品，与伊斯兰教的理念南辕北辙。阿联酋举国上下能够容忍多神教的庙宇，可说是相当惊人了。不妨讲，这一情况反映了阿拉伯人文化性格的一个面向——只要有利益分享，一切都好商量。
不过，阿联酋同样提倡，排灯节是所有人可以一起分享的节日，是大家一起品尝印度美食、体验印度文化的机会。至于伊斯兰传统节日，当局就更是鼓励穆斯林们把背景不同的同事朋友邀回家，让他们同享盛宴，共度吉祥时光。
就是这样，这个海湾国家通过兼容并蓄不同来源的节日，既达成了沙拉碗特色，又打造了色彩缤纷的生活品质。把原本毫不相干的外国节日硬变成本地风光，不能不说是一种才华。
春节与“拥抱中国计划”
阿联酋的王爷们乐意在本国打造春节，未必是真的只相中了游客的那几两碎银子。
目前，中东普遍相信二十一世纪是亚洲的“财富世纪”，而中国是领头的龙，中东的精英群体也特别渴望自己的国家成为财富世纪的一员。
迪拜埃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提出了“拥抱中国”计划，得到阿联酋领导群体的认可，将这一计划树成了国策。从那以来，阿联酋一致努力让本国经济与中国经济相结合，利用地理优势，成为中国经济面对中东、欧洲和非洲的前沿、中介以及中转地。特别是迪拜，与卡塔尔展开竞争，希望成为世界岛的金融中心和资产中心。
迪拜大力推广春节，表面上是给人们提供热闹和开心，但内在的目的至少有两个：第一是表达拥抱中国的真诚，第二是宣传中国的软实力。像今年的“欢乐春节”大巡游，中国公司和阿联酋公司都会各自拉起队伍参加游行，其中包括该国最大地产公司埃玛尔公司，同时，巡游还增加了展示中国高科技成果的内容。
阿联酋人向中东乃至世界推广中国软实力，细水长流，绵密耐心，其效果远超我们自己所为。就以该国英语报《国家报》为例，在2022年春节期间，依次推出《2022年月历新年快乐——哪些国家庆祝这个节日？》《中国宇航员们在太空庆祝月历新年》《查尔斯和卡米拉在伦敦的中国城庆祝2022月历新年》《阿布扎比王储祝贺月历新年》《尽管有疫情，月历新年的庆祝还是遍及亚洲》《月历新年让阿联酋的中国居民满怀希望》。光看一连串题目，一个大国的风貌就很生动了。
《2022月历新年快乐——哪些国家庆祝这个节日？》一文告诉读者，月历新年与中国新年就是同一个节日，也叫春节，中国的一些邻国，包括越南、朝鲜、蒙古、新加坡、马来西亚、柬埔寨、菲律宾，都受到中国影响，会过那同一个节日，只是各国叫法不同。文中还插了一段视频，展示世界各地的春节庆祝活动。
该文用了广东女子舞狮队的图片
也是在2022年春节前，阿布扎比王储（现为埃米尔）在推特上用阿拉伯文、中文、英文、朝鲜文、越南文五种语言，向阿联酋同全世界的“中国人民以及所有欢度月历新年的人们”表达祝贺。
普通阿拉伯民众对中国缺乏了解，往往深受西方舆论的影响，因此未必能明白“拥抱中国”作为地区战略的意义。阿联酋精英们凭借对“月历新年”的介绍，帮助民众形成关于中国文明的印象，理解中国的重要性，如此润物细无声的引导是颇为精妙的。
他们能把宏观的国家战略落实到一点一滴的细节里，可见真实的阿拉伯人根本不是西方种族主义者眼里的颟顸样子。
迪拜的餐厅与商家们积极过春节，他们的认真却也反映出，阿拉伯人确实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他们都听说，过春节要吃饺子（dumplings），于是餐厅的春节大餐里也包括“饺子”，但所谓饺子却是小笼包。有趣的是，迪拜最近兴起了名为“包（bao）”的中式面点，由当地一些中餐馆供应，而其实是蒸熟的发面荷叶饼夹烤肉。中东餐饮里基本没有蒸的做法，蒸熟的面饼绵软暄腾，让那里的人们非常惊喜。至于煮饺子、煮汤圆、煮面条，他们大概还得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所以，目前，在迪拜，饺子是包子，包子是夹肉荷叶饼。饮食如此，其他方面可想而知，因此，向中东人民介绍中国文化，是我们不可推卸的任务。
迪拜的“包子”
迪拜过年须知
我的一位朋友面对迪拜，曾经感叹：“中东爱建空中花园的传统真是自古以来。”去感受一下人们在沙漠中创造的奇迹，去体验一下文化沙拉碗的缤纷，是春节假期不错的选择。
不过，不要因为本宝宝前面的介绍，就误以为那里百分之百“民风淳朴”，可以不带戒心地在当地乱闯乱来。
在阿联酋，行政当局管理严格，风气相当清明，各行各业的人们也普遍都很规矩，对待陌生游客平和友好，不卑不亢。但是，总会有些意外的情况。比如，有一些西方游客，有男有女，喜欢在旅游当中猎奇，寻求刺激，把苟且当成燃烧生命激情，于是影响到很多旅游地的风气，即使中东也不例外。
上面提到的那位女士就意外遇到过尴尬，她和闺友去一家阿拉伯餐厅吃饭，本来一切正常，可是有道菜她不明白该怎么吃，就趁势叫住刚好路过的一位阿拉伯小伙子，让他过来讲解一下。结果，那位小伙子和餐厅其他的人都误会了，小伙子随即假装餐厅的少东家，坚持开车送两位中国女性回酒店，还约她们去海滩玩，要给她们介绍按摩店……两位闺友只好提前在一家陌生酒店前下车，进酒店去混了一会，才摆脱尴尬。
且不谈做人的道理，须知，阿联酋施行沙利亚法，苟且之事一旦败露，那是要挨石刑的，所以不要在异国他乡妄自尊大地以为“今日宜苟且”，结果上了新闻，给自己、家人和大使馆制造无穷麻烦。
另外还有一条，当地餐厅在结账时直接按百分比算上小费，因此，如果发现账单的数额多了一点，不要大惊小怪闹笑话。至于各种服务人员，如酒店的门童、行李员、清洁工，一定要随手给小费，他们都来自中东和东南亚的贫困国家，工资很低，工作时间很长，在家乡有一大家人要养，一点小费，对他们很有帮助。
总而言之，不要对陌生人有莫名其妙的幻想和道德苛求，非觉得世界该在“天边外”给你提供一个理想的地方，满足你的文艺梦。去度假就只是去度假，开开心心地去，痛痛快快地玩，或者痛痛快快地躺平，再全须全尾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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