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非洲——_风闻

我先后在非洲5个国家常驻，五度离任回国，每次离开非洲之前，都要驱车在首都市里、市外转一圈，最后再看上几眼；每一次告别该国，前往机场时，都要充分利用这仅有的十几分钟、几十分钟时间，饱览已经看惯了的车窗外的风光。

这一回，真的要和非洲告别了。早饭后，馆员、中资机构和华侨代表送行的人早早就来了，整整站满一院子。他们自动在院子里排成两队。我只好提前下楼与大家告别、握手、分拨合影，一声再见，两行热泪。

1972年2月，26岁，来到非洲阿尔及利亚；2007年2月，61岁，离开非洲。我的外交生涯从非洲开始，在非洲结束，从一位普通工作人员一直做到大使。

书生老矣，机会方来。我当上大使已56岁。我家祖祖辈辈务农，从家谱上看，到我这里，九代连个读书人都没有，而我当了大使，我十分珍惜这一崇高的职位。

我在加蓬工作两年三个月，加蓬九个省，我都去过。考察农业、森林、石油、矿藏资源、公路、港口；考察我合作项目和华人木材企业；看望医疗队；实地了解加社会和资源情况，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使我对加蓬有了一个比较全面、比较深入的了解；报回了矿藏、港口建设、热带雨林保护、热带病研究等材料。

加蓬是森林国家，所有中资公司和华侨华人公司的林地我都去过，还在热带雨林住过两次。经过深入实际观察、了解，我对热带雨林有了许多感性认识，对热带雨林中的名贵木材有了相关知识。

加蓬总统邦戈为作者在中加建交30周年首日封签名。

在我任职期间，有幸接待了胡锦涛主席来访，又陪同邦戈总统访华，庆祝中加建交30周年。工作虽然紧张，环境虽然艰苦，但始终沐浴在两国友好、高潮迭起的春风之中。

我来刚果（金）上任时已58岁，上任前夕，适逢北京电视台播放《远离祖国的五星红旗》。外交部干部司特意通知我收看。纪录片拍摄的正是我要上任的驻刚果（金）使馆在刚内战中的工作、生活情况。我们全家边看边流泪。

临行前，时任干部司司长吴恳与我谈话时，我坚定地表示，我要尽到我的责任，保护好使馆和馆员的安全，保护好自身安全。但当危险落到我的头上时，决不后退半步。

我于2005年3月29日到达刚果（金），时值刚过渡期行将结束，民进联盟、刚解运与总统派的斗争进入白热化。此间，我经历了2005年“6·30”17天全国性大骚乱，经历了2006年“7·27”火烧媒体最高管理局、人权观察署和“8·20”枪战。此后，又经历了“11·11”枪战、“11·21”火烧最高法院，经历了首都三次大骚乱。

危险真的落到自己头上了。考验自己，实现诺言的时候到了：每次动乱发生，我都搬到使馆办公室住，就近指挥、安排，和馆员一起面对一切；我在枪战进行中坐着挂旗的车应约前往副总统府，会见耶罗迪亚副总统；乘防弹车参加交战双方的斡旋活动；利用枪战间隙，到医院看望枪战中被流弹打伤的两位中国专家。

作者在刚果（金）任职期间，曾乘坐防弹车参加斡旋。

如今我在刚果（金）的使命结束了。我无愧地说，我履行了赴任时向干部司司长许下的诺言。以前，我未遇见过匪徒抢劫，未经历过战争，也未处理过骚乱，是党的教育，前辈们的榜样给了我鼓舞、智慧和力量。

刚果（金）高温、多病、战乱。使馆没有院子，每晚馆员只能在不足230平方米的楼顶平台上散步、聊天。我到任后，恢复了工作餐，向馆员开放大使官邸……

刚果（金）环境虽然艰苦，但使馆同志精神饱满向上，无一人抱怨。在紧急危险时刻，全体馆员团结一致，服从命令，听指挥，按分工分头与各中资公司、华侨负责人联系，通报刚政局变化、安全信息；与刚方及联刚团联系，了解情况；每天下午开碰头会，汇总情况、研究分析，向国内报告。

刚果（金）11个省我去了8个。我访问过刚果（金）的钻石和铜、钴生产基地；访问过艺术家、教授、学者；访问过酋长和俾格米人；与酋长零距离接触，亲眼看到了酋长如何生活，了解到酋长的相关情况，揭开了酋长神秘的面纱，明白了这一古老传统制度如何能在非洲大地生根，发扬光大。

作者（左）在大西洋边的卢里海滩。

我怀念那大西洋的波涌，拂晓海边看日出，傍晚海边观日落，深夜海边听涛声；我怀念加蓬大象在森林边悠闲地吃草，毛里塔尼亚观“大漠孤烟直，沧海落日圆”，南非开普敦观两洋撞击，赏倒海翻江般的壮观，肯尼亚纳库鲁湖上盖满湖面的火烈鸟，宛如一片火海，纳库鲁国家公园的野牛，龙卷风一样在草原上狂奔，蹚起的灰尘遮天蔽日；我怀念非洲朋友们的真诚、坦率。

刚果（金）是我39年外交生涯的最后一站。车越是快到终点，越感光阴不再，越对工作珍惜。在有限时间，尽了我最大努力，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在我告别非洲、告别外交事业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真有一步一回头的心境。我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人民培养起来的外交人员，从农村走向世界，成为国家元首和13亿人大国的外交使节。这是多么大的荣誉！13亿是多么大的监督力和推动力。我只有恪尽职守、不辱使命，乃至肝脑涂地以报国家。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那段点睛之言影响了我一生：“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我的一生就是一个大考场，一生都在考试。现在我的答卷交了。我可以告慰先祖和外交前辈的是：我一生没有虚度年华，也没有碌碌无为。

-END-

图片转自 |《我们在非洲》（2011年出版）

作者 | 范振水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