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杀手》:个体切入,黑帮化的白人文明(下)_风闻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37分钟前
在独立“代行”舅舅身份的初期,对待自己的婚姻,此时的欧内斯特依然保有自欺欺人的“独立”开解。他对茉莉依然在表面上恩爱有加,心中也努力让自己相信胰岛素只是为了让妻子申诉的脚步慢下来,并不会破坏婚姻,从而在此前提下执行白人的一面,帮助舅舅杀死其他欧赛奇人。但是,这种脆弱的平衡马上被打破了。欧内斯特希望让杀手留着枪,杀手却不愿背锅,被迫持枪的欧内斯特变成了自身本质的形象,一个“甩锅掩盖”失败的凶手。这也发展出了影片后半部中关于“掩盖失败”的宏观表现形式:欧内斯特和舅舅一直在努力甩锅他人,处理掉会揭发自己的人,维持自己的表面形象,实际上却愈发露馅,直到探员的到来而愈发加速,最终被钉上凶手的“白人掠夺者”本质面目。而当欧内斯特与比尔对坐时,对方即将带着妻子出逃,已经看透了他与舅舅即将处决自己的真面目。他试图继续维持和谐的谈话,却始终局促,说明了面对比尔时的复杂内心,既是无结果的徒劳掩盖,也是对自己堕落到如此地步的不安,还包括了对于“反向自我”的恐惧--比尔与自己年龄生活相仿,想要离开小镇而获得完全的独立婚姻,却将被杀死。他已经无法掩盖自己的白人本性,对方的结局也逼迫着他进一步在本质的方向走下去。
可以发现,欧内斯特对比尔仅存的非白人化不安对应着他对自己婚姻的挽留希冀。但他的婚姻显然无法独立于两族之间的不和谐关系,只会随着“小镇生态”与“自我内心”的掩盖愈发失效之中逐渐崩溃。电影将质变的节点非常准确地定位在了欧内斯特的关键转变时刻。他亲手促成了比尔的死亡,第一次独立“代行”了舅舅的身份,这是他之于白人继承者的一大步。于是,在比尔面前的良心不安最终被抛弃,他没有告诉比尔实情。也正是在他积极倒向“舅舅”的一刻,自以为的独立婚姻也瞬间崩溃了。
电影设计了两组室内与室外的对比性段落,用法却不尽相同。首先是凶手走入阴暗的室内,与同伙商量炸死比尔的事情,明亮的“和谐小镇”被窗帘遮挡,带来了表里对比。随后,在计划的实施时刻,镜头对准欧内斯特家的室内,夫妻二人被巨大的气浪冲破玻璃所惊醒,镜头跟着他们慌乱的脚步在房屋中移动、环绕,所有家人都恐惧万分---欧内斯特试图维持的自身婚姻已经失去了环境的独立性,被比尔的死亡完全冲击,因为欧内斯特自己已经迈出了关键的白人化一步,从此他与茉莉之间只是“白人与被掠夺的欧赛奇人”了。他走到了破败的室外,街头原先已经悬挂了欧赛奇人防止被杀的灯,随后持枪的比尔和死去的动物(来自“花月“自然的生灵)出现在街头,现在则在爆炸中一片狼藉,种族对立的真相愈发取代曾经的表象。而欧内斯特看到欧赛奇女人的尸体时,电影则用首次完整展现的尸体正面全貌与格外血腥的残骸特写,强调了欧内斯特对自身本性与其结果的认知:欧赛奇人的死亡,脱离者白人的崩溃,都是不可避免的现实,自己是“归属于家族本性”的始作俑者,而这也已然破坏了他自己的婚姻,它无法独立于大环境,只能被冲击波“打破隔离”,将自己与茉莉带入外部。
具有代表性的一幕是,回到家中欧内斯特与恐慌的茉莉等人出现在俯仰切换的正反打之中,就像舅舅与茉莉姐妹的关系,力量对比首次确立,欧内斯特也首次在妻子面前成为了“舅舅”。此时的自家环境与婚姻状态都已经不再独立,而是与外部共同的昏暗,意识到不可改变的欧内斯特默认了这一切。而在茉莉为了申诉而前往华盛顿时,欧内斯特带着家人送别,却在最后一个镜头中转过阴沉的脸。这也带来了他对加大“胰岛素”剂量的认可,哪怕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放慢她”,其动机却是为了掩盖罪行而服务,也依然会在茉莉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依然注射,甚至变成亲手注射。事实上,即使只是放慢,这依然是对茉莉的伤害,欧内斯特的自欺欺人从逻辑上便显得可笑。有了第一步,他对“胰岛素杀人”认知后的第二步也就会格外顺遂。
另一方面,这个阶段升级了欧赛奇人对白人的反抗敌意,让表象破坏的同时也带出了他们自身的多重“被白人影响之弱势”。白人比尔会持枪走上街头以防止其他白人的暗杀,是他婚姻家庭中更积极的“表象揭穿者”,却只是重伤,欧赛奇女人却直接死亡,强化了影片在“破坏婚姻”上的种族剥削向侧重。欧赛奇人不仅以死亡而体现弱势,还包括了反抗之中始终不可消除的“白人文明倾向”。欧赛奇人亨利对白人妻子怒不可遏,却会对白人杀手缺乏警惕,他最终死在了轿车上,面前是一身石油的开采工人,“花月”草原被工业文明产物所破坏,成为对他死亡的“传统丢失”定义,代表反抗热血的红色只是涂抹在了白人的车身,顿时毫无意义。
对此,这一阶段的主要表现者必然还是茉莉,她具有两个层面的表达。首先,她依然没有放弃对婚姻“独立于两族关系”的希望。哪怕她已经在亨利死亡后的又一次“凝视白人群体”镜头中说出了更明确的对立自白,看待欧内斯特的视角却依然是“非白人阵营”的丈夫。围绕着孩子,欧内斯特以“我以孩子的名义发誓”,其自欺欺人的丈夫形象却被舅舅“那太可笑了”中溃散,默认了对方“你孩子出生前茉莉就死了”的暗示。但当他回到家中,茉莉却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二人的夫妻交谈暗藏画面玄机:他们同处于单人镜头的画面右侧,打破了类似镜头组合处理中强调视点与对象的视线常规原则,强调了二人内里的极端不和谐,而欧内斯特被墙壁占去画面大部,茉莉的空间则游刃有余,说明了二人对于夫妻和谐谈话的真实状态,妻子自然而丈夫忐忑,极端不和谐显然源于欧内斯特,他犹豫于是否“杀死”孩子,妻子则真心保护孩子。
这也说明了茉莉与其他欧赛奇人的共性,她会对白人产生对立情绪,已然意味着“脱离两族并立之现实环境”的人生目标失败,但却依然只对自己的婚姻保有残留的“独立”希望,欧内斯特也成为了仅存的小镇中值得信任的“非阵营化白人”。直到欧内斯特给她加大剂量,她依然试图向对方说欧赛奇语,表示“你自己给我打”(此前也有“你自己去取药”),对方却已经不再回应欧赛奇语,将致命药剂亲手打入。
在欧内斯特注射加大量药剂的关键一段中,电影做了特别的设计。这一方面强化了欧内斯特的“再下一步“,对自己婚姻在感知“独立不可行”后的亲手“摧毁”开启,一方面也强调了茉莉在此境遇下不断推进的悲剧本质。茉莉躺在床上、欧内斯特站在一边的倾斜构图,与她抚摸姐妹棺材时的画面高度呼应,后者身在白人的不敞开棺材中死去,她也同样在白人的笼罩下走向死亡。此外,这一段还有着与母亲死亡的呼应。茉莉的注视与其对象形成镜头组合,连续两次出现,母亲死亡时也同样如此,只是后者看到的是从“白人离开”到“传统祖先”,茉莉却是“传统信仰里濒死预兆的老鹰”到“白人压迫中手持药剂的丈夫”,死神落到了非传统文明的白人一方,既直接带来死亡,也意味着其死亡背后的“欧赛奇传统被剥夺”本质。母亲只有在死后才能回归传统,只是濒死的茉莉则不能在现实里做到,她对欧内斯特的“白人死神”本质也毫无察觉。
这也体现在了她对信仰的依赖无果之上,她依然信奉白人的基督教,希望从神父口中得到摆脱死亡---“不敢吃别人做的食物”---的办法,而基督教实际上恰恰是舅舅说服欧内斯特加大剂量的凭依,只服务于白人,而她则只能获得反向的“愿望达成“,愈发走向死亡。这一段的开头与结尾都是茉莉端坐在教堂的幽怨表情,一切显然并未解决,而伴随自白出现的“夫妻一起保护家庭“画面,则揭示了她如此结局的原因:对欧内斯特的白人本质,以及其倒向而说明的白人文化可怖程度,都没有良好的认知,依靠欧内斯特与基督教都是与虎谋皮。
同时,茉莉采取的对抗办法也依然是归于白人的。她一脸悲伤地坐到低保金办公室的白人管理系统中,情绪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脱离两族并立之淡然”,而是对白人拥有悲伤的恨意,但却只能回应问话,恳求施舍,随后将自己放置在白宫的新闻纪录片画面中,向白人统治系统里的总统请求帮助。影片的白人表述对象从舅舅与小镇之局部升级到总统与美国联邦之整体,而茉莉实际上不过是在面对着又一个“更高级别”的“黑帮家族族长”。
在fbi探员介入调查后,“两个黑帮”的表达进入了明显的阶段。探员代表的联邦势力似乎是正义的,他们为欧赛奇人代言,击碎了舅舅率领的法尔班克斯地区“黑帮”。这体现在“掩盖”的逐渐揭穿与“本质压迫规则”的逐渐逆转之上。如上所述,舅舅制造了多重的“两族和谐掩盖”表象,它是和谐的小镇,也是自己和族人们友善的无罪形象,更是以欧内斯特和茉莉为代表的跨族婚姻,而内里则是以利益掠夺和暴力剥削组成的不平等规则,是茉莉等人必须遵守的财政系统,也是他们被夺走财产的过继法律,更是他们被这些白人制度与法规所笼罩的白人文明社会,而这种社会形象即带有电影呈现的黑帮式罪恶。
在探员加入后,我们似乎看到了一切既有白人系统的打破与逆转。姐妹的死亡作为首次明确被认知的他杀事件,彻底激化了欧赛奇人的不满,以及跨族婚姻的破灭激化,随即改变了小镇,白人节日中人们像牛仔一样开枪玩耍,旁边却是被炸毁的房子,意味着白人文明的杀伤力本质已经出现在小镇上,而欢庆已经几乎不起掩盖作用。环境的改变在探员进入后愈发明显,他们开始在街头与欧赛奇人进行取证合作的接洽,这一幕对应了曾经比尔调查时问话的一幕,欧赛奇人获得了更强的存在感,甚至“取代”白人的位置,带来了规则的逆转。曾经的比尔试图为欧赛奇妻子伸张正义,被远处的白人凝视,随后败露而死,此时被凝视的则变成了密谋杀死茉莉的舅舅和欧内斯特,而凝视者中除了白人还加入了欧赛奇人,由暗中凝视引导的“强势规则笼罩”被逆转了,从白人的暴力变成了欧赛奇人加入后的合作反击--这也在随后的商议部分中再现,曾经由白人商量杀人事宜的房间被探员和欧赛奇人占据,欧赛奇人明示了自己的愤怒,达成了从环境到强势阵营的逆转。
最重要的掩盖破除当然还是欧内斯特和茉莉的婚姻。他们是掩盖到最后的一方,欧内斯特接受了舅舅“她早晚会死的”的美化说法,努力让自己相信婚姻仍然存在,二人的身姿在前景中来往的人群之后若隐若现,暗示着他们试图自己密谋之事隐藏在和谐的环境之下,实际上环境本身已经变化,欧赛奇和探员的凝视已经到位。而他与茉莉之间也尚且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茉莉已经察觉到他的真面目,他也已经很难演下去,却都在口头上以夫妻相待,只是会在最后进入尴尬的沉默,回避问题的存在。
在他为茉莉注射的时候,二人的状态显露无遗,茉莉又一次梦到母亲“走向戴帽子的男人”(牛仔帽的白人),恐惧于自己未能放飞她的灵魂,她显然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努力保留的欧赛奇传统在白人文明之下的消散,以及自己一家由此深陷的毁灭。因此,她对婚姻的认知也会倒向“两族对立与白人压迫”的一边,二人独立于阵营的爱情不复存在。但是,她并不想说出这一点,这说明了其对改变现状的无能为力,甚至在白人统治一切的不可逆现状之中只得接受,仅留下了掩盖的聊以自慰,允许丈夫注射的行为既是表面的“夫唱妇随”,也是内在的接受命运。而欧内斯特也同样努力表演着好丈夫的形象,却继续完成注射。这种掩盖在二人的沉默中已经摇摇欲坠,探员的旋即登场意味着他对以此为代表的“掩盖真相”的揭穿作用,从小镇到规则,最后到欧内斯特的无罪形象与婚姻,将他定为“杀妻凶手”,并毁掉夫妻表象。
非常重要的是,电影实际上制造了一个假象,斯科塞斯似乎让探员代表的联邦政府成为了欧赛奇人的合作与代言人,实际上却暗示了他们的“更高级白人集团”属性。在电影中,斯科塞斯使用了西部片一样的构图与元素,小镇上会举办牛仔活动,而杀手之一更是牛仔冠军,安排杀手后路时则以西部畜牧场为后景,而淘金一样的石油开采则对应了当时大热的西部致富冒险。这给舅舅率领的“黑帮”赋予了西部属性,在牛仔文化之外,也具有明显的地区性。
而当探员步步紧逼时,我们则看到了帮派秩序与规则的瓦解与西部属性暗淡的同步。舅舅在播放西部电影的影院里命令杀手逃亡,而电影里的牛仔大盗则死于警察之手,暗示着“夺取利益之西部环境”即将毁灭于正义。这引导出了后续的一系列“揭穿掩盖”和“打破既有”,舅舅像黑帮电影里的族长一样指挥手下逃亡,也用灭口的方式来永绝后患,分别以利益(“轿车的事情就算了”,“有一笔金子可以抢”)和暴力(杀人)作为手段,完全是既有的组织做法,只是对象从欧赛奇人转到了自己人。而这一切的目的即是保护表面上的和谐,黑帮里的“除掉不安定份子,留下其他人维持家人氛围”,以及本片里的平和小镇,与为小镇捐献舞蹈室的大善人,无罪形象的舅舅。然而,这一次的秩序运转却被探员打破了,我们看到了他们追查之下的真相暴露:舅舅杀死的牛仔的死亡画面出现,此前姐妹的真实死亡时刻也终于闪回揭晓,抹去了曾经的---“撒谎白人之压迫”的象征--谎言假象闪回,而逃亡者也被抓捕。
看上去,舅舅的“西部黑帮”已经被击溃了,他用各种手段都没法掩盖真相,为自己保护无罪形象,暴力与利益为核心的规则不再有效,黑帮式的秩序也运转失灵,甚至背刺的“手下”愈发增加,从告密的老头到不听话的路人,已经没法维持“除掉个别人后的整体和谐”。
然而,关键点却是“西部黑帮”的打破者身份。如前所述,联邦似乎是在与欧赛奇人合作,但欧赛奇人的参与度却是非常稀薄的,只有一次的会面表态,在构图中也是环绕在白人探员的身边,话语权高低分明。随后故事便切回到了探员主导的白人团体内部,由他们完成上述的一切。而当舅舅与联邦对抗之时,电影也强调了他面对的“白人体制”。他站在曾经欧赛奇人的立场上,向政府人员做经济申请,却得到了对方“基于丹佛法律”的回绝。他反击“这里是法尔班克斯”,说明他认为此间的战斗不过是地区对地区的程度,实质却是他无法察觉的“地方对全局”---探员找到刮胡子的他摊牌,对他说出“我受胡佛指挥”,镜头里的他却是横向入镜,暗示了他之于胡佛代表的“全国性强大团体”的弱小,只是本人无从察觉,甚至不知道胡佛是谁。由此一来,舅舅实际上是毁灭于一个更强大的白人团体,就像他要钱不成,理由却是白人法律下的“丹佛规定”,身处在白人管理体制的办公室之中。
由此一来,探员等人便是更强的全国性“白人黑帮”,而舅舅的“地区性白人黑帮”则变成了弱者,与自己手下的欧赛奇人一样立场境遇,并倒在更高级别的白人文明之中。事实上,西部文明同样也只是白人文明的一个局部分类,它被后者的摧毁只能代表白人内部的摩擦。
而欧赛奇人在其中则依然没有任何地位,与曾经的境遇别无二致,他们处于联邦政府的笼罩之下,弱势而毫无存在感,得到的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掩盖”:打击无法掩盖下去的地区性白人团体,让他们对全国性白人团体保持信心。欧赛奇与白人的“表面和谐“之合作,以及其内的本质,都没有任何改变。欧赛奇人的代表茉莉在最后参与案件侦破中的存在感缺失,即是对此最典型的设计。她只承载了段落中“欧赛奇与白人现状”的客观揭露并引出探员,就像为探员发言的其他人,此前也由她率先找到总统,却再无任何直接作为,特别是对最重要的“掩盖形式”,自己与欧内斯特的婚姻,更是大部分时间里“有意或无意的帮助掩盖”。舅舅点燃了毁灭的火焰,而欧赛奇人茉莉则与欧内斯特一起身处其中,似乎至死也要保留住这个虚假的婚姻。
这也是“焚烧草原”代表的“白人文明摧毁”的真正核心。它在剧情里并非舅舅针对欧内斯特夫妻的杀戮,却在画面中仿佛包围了二人,毁灭了草原代表的“花月”,并浓缩为茉莉曾经寄予希望的欧赛奇与白人的平等跨族婚姻。与她曾经抱有相同希冀的欧内斯特,也由这把大火而对“白人黑帮秩序”产生了彻底的认知:为了掩盖,一切都可以毁灭,包括舅舅眼中的他自己,甚至还有联邦眼中的“舅舅团体”。后者同样是黑帮组织,他们以黑帮打手---斯科塞斯黑帮电影里的常用构图与站姿---的姿势出现,却用一句“你得赔付他一笔钱”的白人利益导向之调侃,旁观了“花月”的焚烧。
欧内斯特与茉莉的”独立婚姻”就此得到了标志性的破灭走向。此段的最后一个镜头中,二人对向而坐,只有欧内斯特露出一半面孔,强化了他们的神离,而“烧死”这对夫妻爱情的则是窗外焚烧“花月”草原的地狱之火。它由白人舅舅点燃,由白人探员旁观,象征着白人文明对夫妻花月幻想的毁坏作用,具体施加者可能是其中一方,但宏观而言皆是白人文明内核的掠夺本性,不关心夫妻的死活。
在最后阶段中,欧内斯特受到的白人体制pua达到了极限,而他的幻想也在进一步的高潮后迎来破灭。在抓捕并审讯他的部分里,斯科塞斯再次让人想起了《好家伙》的结尾,男主角像欧内斯特一样接受了污点证人的身份,一连串地揭发帮派老人,而老人们也开始在警察面前暴露出暴力与利益的真实面目,被抓的老人互相计较着金钱亏欠,暂时安全的人则安排人手入狱灭口。斯科塞斯使用了还原度极高的剪辑手法与台词设计,欧内斯特与布莱基的会面、安娜凶手的反应,都非常符合《好家伙》里的台词风格,而舅舅则在标志性的快速剪辑中与指出他要灭口的证词相结合。通过对《好家伙》的映射,斯科塞斯似乎带来了黑帮化的地区组织,并打破它的美好掩饰而彻底消灭,欧内斯特则会像主角一样地获得新生,而舅舅引领的白人本性传承也会随着下一代的新生与组织的破败而告终。
但是,这不过是斯科塞斯故意制造的假象,这一段中的欧内斯特始终被笼罩在两个白人系统之下,分别对双方寄予“花月”的幻想并相继失败,这一段不过是对欧内斯特此前漫长经历与内心过程的再现。这种幻想是之于此前的升级,因为随着舅舅指挥与自己在“破坏跨族婚姻”上的愈发深入,直到慢性杀死妻子,欧内斯特已然在夫妻被“焚烧”的时刻意识到了舅舅的真相。因此,他依然不放弃的幻想就升级成了一种妄想,作用只是强行说服自己,否则就无法面对自己被长辈抛弃而又伤害妻子的非人情之身。亲情与爱情即是他作为非白人的要素,他试图挽留,却不敌白人本性:舅舅以黑帮式的“暴力掠夺”与“和谐掩盖”对他,此前用他杀人并一起假装和谐,现在则用他顶罪而掩盖剩余的和谐。而在对fbi时,欧内斯特期待他们能够秉持正义与法律,认清主从犯,却发现对方也不过是对欧赛奇人和其他少数族裔掩盖种族压迫与利益掠夺的存在,自己有用时是污点证人,舅舅贿赂成功而进入对方的利益纽带,自己变得无用,就此变成了给欧赛奇人的愤怒出口,以及全体少数族裔眼前的“被正义裁决者“幻像。
在欧内斯特被抓的本阶段起点,他就表现出了花月幻想的依旧存在,一边说着你们抓错了,一边反复关怀着儿子,后者显然是特意的设计,它强调了欧内斯特此刻对混血孩子--象征“跨种族婚姻”--的感情,而其他人则只会对混血小孩怒骂出声。首先破灭欧内斯特对其希望的,是fbi代表的全国系统。欧内斯特一度抱有“作证后被送去和茉莉重逢”的期待,一问之下却只得到了探员秘密保护的行为反馈,在他多日后步入法庭时已经独居日久,丧失了对fbi的期待,因此才有了当庭的阵营迟疑与发言延迟,选择与舅舅安排的律师见面,随后被兄弟带回家,见到了茉莉。然而,舅舅的一方同样打破了他的更多期待,他与茉莉反复强调“舅舅安排好了,我只会短时间入狱”,此前被捕时也表达过对舅舅计划“关照每个人”的信任,却最终发现自己只是对方的背锅者。
对于欧内斯特夫妻面对两方“白人组织”的表现,这一阶段采用了丰富的手法。在面对审讯时,欧内斯特的饰演者李奥纳多做出了马龙白兰度一样的“挑衅式表演”,神经质一样地拍打虫子,暗示着自己对探员质问不耐烦之下“好像烦人的飞虫”的贬低。而在法庭上面对自己即将告发的舅舅,他则演出了杰克尼克尔森一样的乖张神情。两个前辈演员都擅长强势自信的演技质感,这暗合了欧内斯特对两方势力试图争取优势的心态。但是,或许是借用了李奥纳多在表演水平上的局限性,欧内斯特的两段演出都比较生硬,说明了他的不自信,也随即两次被对方强势压迫。
在审讯时,房间的光线、全景的构图、探员对欧内斯特的折磨,都与舅舅打屁股的一幕高度对应,这让fbi及其代表联邦成为了又一个“白人黑帮”,而对应舅舅的探员则同样是在pua欧内斯特,让他继承符合自己目标的“白人本性”,为了自保而出卖其他成员,就像舅舅控制着他去为了利益而杀死欧赛奇亲友。而当探员在车上对欧内斯特说出未能实现的“你马上就能见到妻子”时,他又变成了舅舅用“总会死的”来制造美好幻觉以说服欧内斯特协助杀人时的状态。在另一方面,在欧内斯特回到家族时,镜头也展现了他眼中众人的集合画面,他们就像黑帮一样肃立施压,影响着欧内斯特对反叛家族的态度。这一幕也让人想起了《纯真年代》,当男主角抱着自由婚姻的信念回到舞会时,所有贵族都用一种--斯科塞斯本人所说的---“黑帮成员一样的”姿态沉默,压迫着他只得从命于贵族如帮派一样死板却强大的规矩。
而当欧内斯特上庭时,我们看到了双方势力共处于白人文明规则之下的状态,它笼罩着欧内斯特和观众席里的欧赛奇人。当双方成员轮流起立发言时,代表白人总统领导下中央政府的检察方则不必说,而理应被清洗的“反美国法规者”被告律师反而始终站在美国国旗的前方,而这本应属与此刻正在“伸张法制与正义”的联邦政府。显然,在白人联邦政府的眼中,正义是不存在的,他们代表的“美国”在实质上也可作为种族掠夺者的标签。规则与系统都只有一套,即舅舅引领的黑帮式团体,根源在于双方共有的白人血统。随着舅舅买通官员的无罪与欧内斯特的背锅,这一点会得到更明确的表现。在其他打手指认舅舅的时候,平行剪辑里出现的舅舅同样身处牢笼,却强势地指挥人“写,坐”,此前他的自首也同样进行了“通缉我”的主动指挥,反而是地方官员产生了错愕,随后则是多个远景里步入政府机构大楼的舅舅。显然,舅舅一直处在白人世界与规则之中,对其完全自如掌控,因为自己与它本来就是本质上的一伙人。他会因一时的强弱而落入下风,但因为深入白人世界,还是会靠着对规则的把握而翻身,而真正的长久弱者只会是别人。
与舅舅相对比的是,在法庭上的欧内斯特被双方压迫而放弃了作证,欧赛奇人则与他一同被笼罩在这种一切话语权皆属白人的环境之中,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愤怒的无结果抗议与呐喊,却没有任何回应。这延续了欧赛奇人对案件侦破的完全缺席,即使对结果宣判也只能是“要求保护我们”的旁听席呐喊而已,对自己族人的死亡不具备自主的决定能力,只能依托于白人政府。在抓捕欧内斯特时,窗外的镜头先是全景,让旁边的欧赛奇人入画,抓捕发生的瞬间自然地切近距离,边缘化的欧赛奇人就此消失,构成了又一个表达。
这也体现在了欧内斯特夫妻的最终关系之上。与欧内斯特一样,茉莉也已经体会到了舅舅与自己的真相。在大火的预示之后,导演设计了两个对比性的段落。它们都以“进入茉莉房间”的主观镜头进行开场,第一次是舅舅,茉莉看着他,握住其手询问“是否真实”,回复则是模棱两可的“你可以认为是”,茉莉两次处在多次提及的“死于白人压迫者的棺材”构图中,显示了她凄惨现状的原因,而主导惨剧者舅舅却在最后一个镜头突兀消失。消失似乎让他成为了幻影,对应着茉莉母亲濒死时会看到的幻像,但它却不是传统的鹰。这与此前茉莉看到欧内斯特进入房间的表意类似,意味着茉莉对于欧赛奇传统的逐渐丢失,即是其被压迫惨剧的具体内容。与之对比的是,下一段中欧赛奇人进入了房间,完全现实存在,却没有得到茉莉的注视与回应,反而始终自言自语着白人欧内斯特的下落。濒死的幻觉变成了白人压迫者,欧赛奇人反而在非幻觉现实中未被注视,茉莉的“濒死所视”发生了重要变化。显然,她这样的欧赛奇人与民族传统都在不同形式上“死”于白人,这就是舅舅幻觉中“可以认为”的“真”,即反映现状的真实性。
并且,茉莉与欧内斯特此刻尚残留着花月与爱情的幻想,共同达到了执念的程度。通过濒死的她理应明白欧内斯特注射胰岛素的目的,对其参与的一切更是在法庭上完全得知--斯科塞斯巧妙地设计了安娜死亡真相的回忆部分,让“两个凶手回到茉莉家里,欧内斯特拥抱妻子,另一个人平静入睡”的画面先出现,带来了平和共处的生活氛围,随后才是早些时刻的杀人,同样是远景之中的轻描淡写,仿佛杀掉欧赛奇人只是顺手为之,白人的冷漠可想而知。然而,面对着欧内斯特的茉莉却依然有所执念,二人在“花月”草原中拥抱,随后欧内斯特说出“我肯定只会入狱一会”,继续努力相信着舅舅计划中对自己的关照,哪怕他已经被探员提醒“他利用了你的亲情”,还强调了“胰岛素”对茉莉的益处,哪怕她差点死去,而茉莉则摸了摸针孔,却若无其事地把一切都默认了下来。但是,当她看着欧内斯特被带走时,二人的残留执念终究还是破灭了,毁于她视线中的“白人黑帮”--代表跨族婚姻的混血孩子死亡,具有标志性的意味。
在结尾的处理中,斯科塞斯升级了此前对美国联邦与整体白人文明的“含沙射影”,非常明确地将他们放在了舅舅的对等位置。欧内斯特对fbi的信任坍塌成为了最主要的表现途径。此刻,他说出“他们带走了我的孩子”,已经显示出对舅舅一方的充分认知。孩子可能死于他杀,也可能因为肺炎,但从根本上说与其代表的跨族婚姻一样,都毁于舅舅等人的阴谋。于是,欧内斯特选择相信fbi。在他与舅舅围绕告发决定的对峙之中,电影带来了欧内斯特心中的双方对比性,舅舅试图用亲情打动他,他则表示“我不会让你接近我的家人”,已经否定了舅舅提供给自己的和谐假象,这种假象包括了亲情与“可以为爱结婚直到她慢慢死亡”的爱情,是对阴谋的掩饰。而在另一边,他则相信了fbi探员的合作建议,告发即可提早释放,这是对于联邦的情感信任,相信他们会维护自己的爱情。欧内斯特对双方阵营的信任度倾斜一直延续到了法庭之上,他指出了所有的罪行,揭去舅舅的一切掩饰,指认舅舅时的快速推拉镜头对应了曾经与茉莉约会时的运镜,意味着情感的爆发,似乎冲破了由舅舅掌控而客观运行的黑帮化系统。
在法庭上,对于自己的婚姻,欧内斯特则给出了一个微妙的回答,认定一切出于爱情。这有着多重的含义。它既反映了欧内斯特“不完全清楚药品背后真相,只笼统认为是胰岛素”的“真相”,也是他想否认自己“知情其毒性”的“掩盖”,表意也由此延伸开来。从客观事实角度而言,舅舅引导他留意欧赛奇女人,并鼓励他追求茉莉,当然是不怀好意,他也对此心知肚明,但当他与茉莉相识的时候,其雀跃确实也是发自喜爱。就像此前一再表现的那样,自己的婚姻是欧内斯特最后的执念,也是他曾经拥有过的真情实感,就像他真的想要通过告发而回到家人身边。它既属于内心情感与“非白人之男人本性”的部分真实,也属于客观行为证明之下的“不完整呈现”,另一部分对应着白人的利益掠夺,与前者共同组成全部真实,也是前者掩盖的部分。欧内斯特的回答是他对于非白人一面之内心真相的强调,同时也在进行着最后的遮掩,试图找回与妻子的表面和谐。这其实又让他陷入了深层次的“白人思维”之中,对非白人的强调反而变成了对白人一面的揭示,前者的真相也就弱化下去,其最根深蒂固的本质依然是属于白人的。
这个意味丰富而又揭穿本质的法庭回答,带来了对欧内斯特的表达升级。此前,他一直在自我的两个部分之中挣扎,从全员和谐婚姻开始一层层地退让到“维系自己婚姻”并失败,白人部分在舅舅为代表的引导力之下逐渐占据上风,意味着内心中更强一面的归属。而到了法庭上,他依然只做出对最后一步的维系,其非白人部分的努力却反而揭露了另一面的存在,这是由他此刻的主观意志与具体动机完全相反的结果,表现着他等同白人黑帮的“遮掩”本能,本能即是最根源性的存在,欧内斯特身上非白人一面的意义甚至从根本上被证伪了。
自身都无法脱离白人的同时,欧内斯特看到的外部自然也会是内里一致的白人,即是与舅舅一般无二的联邦政府。当他与茉莉相见时,对方用欧赛奇语骂他,曾经代表二人跨族共通的蜜语变成了区分界线的敌意,而他也无法回答“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只能继续坚持一句简单的“胰岛素”,最终夫妻关系彻底破裂。这一切都发生在白人政府的房间之中,而更重要的则是最后一个镜头:欧内斯特错愕地看向探员,探员却只是沉默不语。欧内斯特显然希望探员能够以权威的身份帮他确认“胰岛素”,这符合他对对方帮他尽快回家的“情感信任”,而对方的沉默则打破了这一点,暗示了其与舅舅的等同:双方都会给予他一些情感层面的拉拢,掩盖自己利用他的真相。探员与舅舅一样,导致了欧内斯特婚姻在不同形式--导致谋害与认证谋害--的失败,也让他陷入不同角度--诱骗下的协同犯罪,骗供后的不予宽刑--的牢狱之灾。这是白人本质带来的结果,而欧内斯特自己也正是另一个层面下的“本质存在”,当他说出“胰岛素”的时候,白人式的掩盖已经出现,也以此彻底毁掉了茉莉对他的全部残存心意,最终拂袖而去。
欧内斯特的白人本质,舅舅与联邦,共同组成了白人文明,摧毁了欧赛奇人与欧内斯特的非白人一面。在欧内斯特身处法律牢笼的时候,这一点得到了表现。他与舅舅一起关押,都对跨种族象征的混血孩子报以亲情的痛苦,但当最后一个镜头的远景出现时,向耶稣祷告的舅舅站在监狱仅有的一小片光明中,而更情真意切的欧内斯特反而瘫倒在黑暗里。二人身处白人规则的法律牢笼之中,而做出“掩盖”并拥有“掠夺少数族裔”本性的舅舅是吻合其规则的白人存在,也会在其中获得希望,而此刻仍留有非白人部分的欧内斯特才会是其中的落魄者,白人的法律与规则运行在白人的系统中,只为了白人而服务,就像白人宗教里的耶稣只会为舅舅服务,投下拯救的光芒,这一切都无关于绝对的正义。
在最后的部分中,fbi代表的联邦政府完全与舅舅完成了极其明确的具体对等关系,共同组成了白人文明掌控下从全局到地方的国家。欧赛奇人在其中已经丧失了自己的传统文明。茉莉与欧内斯特最后一次的相见中,“花月”草原上修建了白人宗教的墓地,夫妻的“花月”跨族婚姻也在此终结。混血孩子以白人的无敞开棺材下葬,到死都没能归于欧赛奇,混血性淡化下去,被盖棺定论为完全的白人姿态。他代表的“下一代”也完成了对茉莉妈妈之“老一代”在共同下葬方式上的承接,意味着欧赛奇被白人压迫的永久持续。
而在最后一段,斯科塞斯再进一步,将舅舅的“白人团体”扩大到了全体白人的程度,这甚至是超出联邦之“白人政治团体”的,直接代表了种族。此外,他也将欧赛奇与其他少数族裔进行了明确的对等,更强化了这些人在白人文明之中的悲惨程度。“新闻片”的设计再次出现,却是以“现场舞台演出”的扭曲形式。人们用戏剧化的方式陈述着茉莉事件的结局,频繁切入的声效设计与浮夸表演之下,那些死者与审判都毫不严肃,变成了一种娱乐,就像这一段的开启,“正义赢了”的宣告与跳脱音乐同时响起。这正是外界对欧赛奇事件的真正态度,他们并不端正,之前的总统、fbi、法庭都只是佯装作戏的演出,与此时舞台上扮演他们的演员们并无区别,其表演的目的即是掩盖自身文明对待少数族裔的本质,让对方能够对白人文明掌控的现状保持幻觉,维系和谐的假象,以便延续假象下的掠夺。
此前,舅舅带人观看其他地区暴力事件的新闻片,是属于其他族裔的真相,而结尾则完成了与它的对应。一方面,台下的一众白人观众成为了舅舅的延伸,而其他族裔则与欧赛奇人在“惨剧结果”的状态点上完成了明确的对等,将施压白人与受害民族的群体性无限扩大。另一方面,曾经尚且严肃的新闻片变成了轻浮的舞台娱乐,吻合影片推进中白人恶劣本质的揭露节奏,茉莉等人先后遇到的“舅舅帮助查案”与“总统安排人手”等假象逐渐被戳穿,故作的端正最终现出了反向的真面目。纯粹的白人舅舅依靠贿赂的“利益规则”而早早保释,拥有非白人一面的欧内斯特则身陷牢狱。更重要的是,被新闻稿件认证为“纯正欧赛奇人”的茉莉,则只能得到文稿中“未被提及谋杀”的冰冷待遇。欧赛奇人的传统“花月”出现在茉莉死亡的宣告之后,他们在最初的草原上跳起传统的舞蹈,对开篇进入“白人时代”的庆祝石油之舞进行了修正,却逐渐远离了镜头,表现着茉莉事件象征的消亡。
作为全片的收尾,斯科塞斯本人的出场带有十足的意味。镜头的稳定淡化了娱乐的氛围,舞台追光的聚焦则让台上台下的一切浮夸元素全部消失,斯科塞斯念出稿件的姿态带来了完全严肃的新闻属性。这是对此事件和反映现象的应有姿态,也由导演本人的出场而进行了对本片创作态度的定性:一部以端正态度再现、正视、反思白人文明问题与少数族裔真相的严肃电影。
更微妙的是,这种表态恰恰蕴含着斯科塞斯对现状的另一种揭示--如此严肃的事件,在当时的新闻稿中轻描淡写,甚至新闻稿的呈现形式本身也是轻浮的,而到了影片拍摄的当代,它的严肃内容也依然要通过电影这样一个“舞台戏剧延伸”的方式进行呈现。
借助结尾,斯科塞斯同时完成了“对象”与“时间”在范围上的同步扩展,这也正是斯科塞斯试图做出的最终表达---一直到今天,一切也都未曾真正改变。就像舅舅所说的那样,“这不过是日常的一个小悲剧,他们不会忘记我带给他们的城镇,我带他们进入了二十世纪”,少数族裔已经在主动与被迫的混杂之下被带入了白人文明主导的世界,他们的传统不可恢复,自身改变的同时也会始终处于白人世界的压迫之中,却无法脱离对其的“依附”。白人的殖民并不仅仅是表层的暴力,更包括了潜移默化的改造与影响,这才是它的真正危害。
电影看上去落在了全国系统对地方系统的破坏与公正的伸张,实际的表现核心却是二者同属于白人文明之中的“遵循内部统一规则”---全国为了向少数族裔维持表面和谐而打击地方,地方反抗无果后纳入全国的利益规则,以局部的破坏(欧内斯特等数人)换取顶层领导人舅舅的无事,对少数人则执行结果上的不公平,在“冷暴力”上符合另一规则。欧内斯特之于舅舅的分裂似乎中断了白人的继承,但白人整个系统从中央到地方的完整运作,却以其坚不可摧而必然带来更多的继承。
舅舅对欧内斯特的态度,构成了影片的关键反转式表达。欧内斯特是他的血亲,也是最切实的“传统继承者”,而当他不得不将欧内斯特也抛弃顶罪时,就意味着组织内部的彻底分裂,表面上的“大家庭”似乎无法维持下去,也对应了欧内斯特本人的无罪形象破产,更关键的则是“白人本性传承的打破”,由表象掩盖和暴力掠夺组成的“伪善殖民者”本性。但是,舅舅本人却利用白人的利益规则而成功脱罪,而击溃他的也依然是白人团体,一切实际上又都没有改变。舅舅的白人法则依然有效,只不过归入了更高级的维度,全国性的白人文明、殖民压迫固若金汤,局部性损伤舅舅的团体不过是基于白人本性的“掩盖”而已,目的是麻痹欧赛奇人,继续进行暗中的暴力殖民掠夺,全局的白人秩序与体制依旧运转不停。当影片引入其他族裔动乱的时候,主题便已经升级了,那些问题显然不是由舅舅这一地区领导所导致的,白人本性建立秩序的根源在于总统和联邦政府。
这一切都说明了茉莉为代表的欧赛奇人在白人统治现实环境下的悲剧之必然。他们已经放弃了传统,加入到白人的世界中,哪怕是茉莉这样的最坚定者也无法脱离两族并立环境而独立存活,因此他们能采取的一切手段也就只有白人规则。或主动接受白人文化入侵,或被动承受白人武力占领,他们都是在被殖民,一旦如此便会在悲剧的道路上无法回头。
本片没有特别挖掘女性视角,详细展开茉莉的内心世界,因为它的核心还是在于“呈现白人”,反映白人的殖民文明在战争或和平方式下的殊途同归,即一种不可消除的强权与掠夺财富之本性,并让本性逐渐暴露激化,破坏表面的一切。同时,它也延续了斯科塞斯在晚期的风格,不再随时强调极端情绪,而是将之融入到整体平和的大环境之中,只是在最显露的时刻爆发出来。由此,我们便看到了一切的高度秩序性,白人的极端本性造就了表面平和的假象,而其运行机制则服务于本性。我们会看到本性掩盖与传承的机制,它具备高度的客观属性,代表着整个群体性社会环境,只在偶尔的失控---欧内斯特和茉莉的初期爱情,失去掩饰的白人掠夺---中显露出来,随即马上复又归于掩盖的系统中,表面平和中透着冰冷。
这也对应了电影的结局。欧内斯特和舅舅的罪行是不可掩盖的,却只是局部性地被白人政府处理,欧赛奇人的问题也同样没能得到完美的解决。影片看上去没有呈现更广泛的欧赛奇人案件,只聚焦在茉莉一家,实际上却有着比“欧赛奇悲剧”更宏大的表意野心,茉莉事件的表面解决恰恰意味着更广范畴下的“随之揭过”,带来了更深度的掩盖与表面和,并以手法将之扩展到了所有少数族裔与古今时代。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就像影片暗示的那样,欧赛奇人之外还有黑人等其他族裔,他们的境遇却没有任何改变,因为总统不过是更高的“舅舅”,美国也只是更大的“小镇”,全国统治系统则正是更强的“系统”。至于欧内斯特一家与欧赛奇人,只是一次微观的“偶尔失控”罢了,解决后一切迅速归于整体性的掩盖。
斯科塞斯没有将所有欧赛奇人都完全当做彻底的无辜者,而是让他们在开头“非完全被迫”地加入了白人文化与价值观,借此反思了美国文化入侵对其种族内部的永久改变,以及茉莉为代表的美丽传统的消亡。花月杀手其实是杀死“花月”之传统欧赛奇的一切,既有输出白人文化的殖民者,也有不再传统的欧赛奇人,而不仅仅是被迫顶上那个名号却煎熬崩溃的欧内斯特。他甚至不是事件里真正的核心人物,只是一个不纯粹的白人与不情愿的“花月杀手”,同时也因其不纯粹性而成为了被毁掉的“向往花月者”。
世界永久地改变了,这意味着所有人的改变,在其中变得对立起来。毫无疑问的是,这个表达同样针对了当下的世界。既“平权”又“当代”,以斯科赛斯的风格进行呈现,这是本片极其重要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