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这个城市，凭什么包揽中国人的床上四件套？_风闻

来源：公众号“城市研究室

如果稍加留意，你可能会注意到自己无论在实体店还是网购的家纺用品，几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江苏南通。

一直以来，南通家纺素有“世界家纺看中国，中国家纺看南通”的美誉，家纺产业号称“世界第三，中国第一”。

时至今日，南通每年生产的家纺产品产量超过12亿件，平均每分钟就能生产1350套套件、670条被子和340只枕头，其“四件套”占据全国家纺市场的半壁江山，其市场年交易总额更是早已突破千亿元大关。

在这里不足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聚集了织、染、印、成品、研发、销售和物流等家纺全产业链，更承包起全球六成的家纺用品，诞生了无数的财富故事，催生了难以计量的家纺富豪。

南通，是如何成为一座规模庞大的家纺产业城的？

南通家纺主要集中于海门区的中国叠石桥国际家纺城（叠石桥市场）和通州区的中国南通家纺城（志浩市场）。

其中，中国叠石桥国际家纺城的市场交易额早在2017年就突破千亿大关。

虽然分属两地，但两座家纺城的实际距离其实不到两公里，开车不到5分钟，步行也就10分钟左右。

2020年11月，南通市政府整合叠石桥、志浩两大家纺城的资源，组建了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

如今，南通国际家纺园区里已经集聚近4000家纺成品生产企业、2400多家面辅料商、350多家外贸出口企业、近3万家电商企业。

2022年，南通家纺园区的市场交易额就达到2300亿元，占当年全国家纺市场的一半以上；其家纺用品的电商零售规模更是居全国首位。

所以，今天无论你是在哪个电商平台买到的床上四件套，可能都是“MADE IN 南通”。

那么，南通是从何时开始家纺产业的呢？

说起南通家纺产业化的起点，就不得不提到中国近代实业家张謇在家乡南通创办大生纱厂。

“天地之大德曰生”，1895年，张謇在南通创办大生纱厂，为南通乃至全国的近代工业发展，奠定了基础。

1915年大生纱厂外景

张骞是晚清的科举状元，却在甲午战争爆发那一年，毅然弃官从商，从此在清末民初的实业界叱咤风云。

他不仅缔造了南通今日的经济文化格局，也启蒙了中国轻工业的发展。

为了解决纺织业的上下游供应链的问题，张骞首先在通州海门交界地区建立了通海垦牧公司，开辟了大片海滩荒地作为棉垦区，并从美国引进优质棉种取代传统种植，极大提升了南通地区的棉花产量。

到1922年，大生集团总资本已达900万两白银，有纱锭15.5万枚，占全国民族资本纱锭总数的7%。

在此期间，张謇还创办了中国第一所纺织学校——南通纺织专门学校，为大生纱厂等一系列工厂培养了技术人员。

南通医学专门学校的校门

“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在张謇的推动下，南通纺织业不仅起步早，而且对南通人的生活更是影响深远，一直薪火相传。

南通的民间纺织品交易历史要从位于海门县（现海门区）三星镇、南通县（现通州区）以及川港镇（现川姜镇）交界处的“叠石桥”说起。

上世纪50年代开始，由于这里属于“三不管地带”，周边地区的农民便在此摆摊，主要是售卖农副产品，兼卖一些手工制作的绣品、枕套或被罩等。

改革开放初期，叠石桥东侧出现了自发的简易摊位，售卖一些手工家纺和服装；同时期，叠石桥西侧的志浩村，也搭起竹棚市场售卖商品，叠石桥周边两大市场的雏形就此形成。

1983年，经过多年发展，这两个民间自发的贸易市场逐渐形成了两个仅一路之隔的产业集群——海门叠石桥与通州志浩家纺市场。

中国叠石桥国际家纺城

短短几年时间，叠石桥与志浩两个市场的摊位就达到了近5000个，日成交额过百万元，逐渐从个体经济走向了产业经济。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南通通过承接上海纺织产业转移，家纺业得以迅速发展，其深厚的纺织底蕴与低廉的人工成本也同时吸引众多海外纺织企业入驻。

来自日本的东丽株式会社先后在南通建立了合成纤维、高新聚化和织染三家公司，带来了最新的纺织技术；来自宝岛台湾的东帝兴集团，更是带来了一百多款样式新颖的印花图样。

也是由于东帝兴集团的一场“官司”，才让南通无意中闯出一条与其他纺织城市不同的道路。

客观上说，相比汽车制造、电子信息等产业，纺织产业的门槛并不高，很多城市也都是历史悠久的纺织重镇，仅江苏省内就有五十多个纺织服装产业集群。

那么，为何南通最终成为附加值较高的家纺之城呢？

故事得从东帝兴集团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打官司说起。

东帝兴集团的logo

客观地说，家纺行业的技术含量低、门槛低，除了价格，面料与花色设计是最主要的商业竞争核心优势。

在版权保护概念尚未普及的年代，国内包括南通的纺织和面料企业，所有设计都是一个“抄”字，反正谁卖得多就抄谁。

来到南通的东帝兴集团因为花色设计丰富，受到市场追捧，也自然逃不脱被抄袭的命运。

看到自己所有设计被南通当地厂家肆无忌惮地抄袭，卖的价格居然还比自己低，气愤不已的东帝兴决定通过打官司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毫无法律意识的南通厂家被控告后十分不满，居然上门要与东帝兴“理论”，彼此的纠纷越来越严重。

了解详细情况后，为了解决纺织品设计盗版问题，整治行业猖獗已久的“抄袭风”，1998年，全国第一家基层版权管理办公室在通州区志浩市场成立。

中国家纺城鸟瞰

南通也因此有了全国最早的全品类纺织品面料、花色等版权保护法律规定。

在当地，7天就能完成相关版权和专利权的注册登记，3天就能帮被侵权企业开具维权认定。

这样不仅快速遏制了行业内的抄袭现象，也调动了本地企业创新的积极性，让更多纺织企业放心而来。

中国四家上市家纺公司里，罗莱、水星、梦洁都将供应链建在南通，吸引了国内家纺大部分的二三线品牌纷至沓来，逐步从面料设计延伸到面料纤维、染整科技以及功能家纺的开发，形成颇具竞争力的产业集群。

2007年，凭借强大的产销能力，南通家用纺织品业实现销售500亿元，成为全国市场占有率最多，销售规模最强的家纺基地。

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 图片来源：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招商网站

不过，家纺行业的内卷十分厉害，特别是受到随后到来的金融危机冲击，大批南通家纺企业遭遇棉纱成本上涨和外销低迷后，一半以上的企业挣扎在死亡线上。

随后数年内，南通家纺又因多次被曝假冒伪劣、产品质量问题屡遭争议。

不仅如此，作为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纺织业，低廉的人力成本始终是南通家纺的重要竞争优势。

可南通家纺最大的困境是既难以吸引年轻人，又留不住他们。

南通有个令其他城市艳羡的头衔——“高考之城”，高考录取率约为90%，相当于每10个南通考生高考，就有9个考上大学。

但考出去的学生几乎都选择了留在当地，很少再回南通，当地人戏称为“出去一火车，回来一卡车”。

据南通统计局的调查，2010年至2016年间，南通生源的回乡人数均不足40%。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南通当地的年轻人考不上大学，也不愿当枯燥乏味的纺织工人。

2022年，南通户籍人口大约是746.7万，可常住人口长期低于户籍人口。

尤其近10年，南通每年净流出人数在30万人左右，走掉的几乎都是当地的年轻人。

同时，南通还是全国最“老”的城市之一，比全国其他城市提前大概了17年进入老龄化社会，劳动力更加匮乏。

这使得南通家纺企业中，一线技工的年龄普遍超过40岁，哪怕60岁的老工人都不稀奇。

实体销售不景气，又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支持，南通家纺这些年又是如何继续保持着优势呢？

一句话概括就是，南通家纺业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找到了与时代呼应的节奏。

2009年，正是国内电商风起云涌时代的开始。

此时，南通家纺城很多都已是“商二代”、“商三代”在打理店铺，他们比父辈更懂互联网的价值，也更能适应时代趋势的变化。

几乎同一时期，南通大大小小的家纺厂纷纷从昔日的“贴牌加工、一件代发”，转入自创品牌后到电商平台开店。

自此之后，电商成为南通家纺打响“突围战”最主要的战场，越来越多的商家加入线上销售的阵营，“小白”商户都能轻松达到千万业绩。

中国家纺城

短短两年时间，仅叠石桥家纺城每天发出的订单包裹就超过百万件，电商平台售出的床上四件套，至少一半是从这里发货。

2014年，南通当地的商户又开始尝试舍弃传统外贸的中转模式，通过“亚马逊”等电商平台将家纺产品直接卖给海外顾客。

价廉物美是南通家纺横扫海外市场的底气，潮水般涌来的订单，令原来打算浅尝辄止的南通跨境商户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有商户回忆，“那时订单多到根本忙不完，涨价也挡不住断货，几个月就能完成全年业绩”。

随着跨境电商规模越来越大，中小企业也面临量小无法单独发货、走空运成本高等困难。

2020年，南通政府为此制定了一种叫“拼柜出海”的新模式，在叠石桥市场设立“市场采购贸易+跨境电商”出口模式，20公斤货就可以起运，商户最低花200块钱左右的运费，就可以享受到国际物流的服务。

面对电商购物和直播带货新风潮，南通家纺市场同样没有慢下节奏。

截至2023年8月，抖音电商中南通家纺的商家数已超过1万家，是去年同期3倍；整个2022年，南通家纺产业带商品在抖音电商销量超过了2.4亿件，同比增长60%。

在抖音电商启动的产业带溯源项目中，许多家纺城的店主更是直接化身主播，卖力地宣传着自家“无溢价、闭眼入”的源头好货。

面对火热的直播市场，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管委会也表示，未来，他们先要将数万家纺商家全部搬到直播间，搭建全新的直播生态，同时还会将“南通家纺”注册为公有商标，为所有南通家纺产品赋能。

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 图片来源：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官网

越来越多的外地家纺企业也看到了南通家纺产业的跨境电商的潜力，从全国各地涌入南通国际家纺园区，因为这里不仅离供应链更近，也离世界市场更近。

如今，南通国际家纺园区里已经集聚了3800多家家纺成品生产企业、2400多家面辅料商、350多家外贸出口企业、近3万家电商企业，产品远销欧美等国家和地区。

热浪之中，最稀缺的是冷静。

无从判断走势，但可控制冲动。

南通家纺产业的发展，电商带来的流量功不可没，但其中的风险也必然增大。

近年来，曾经日见稀少的假冒伪劣和产品质量等问题，随着南通家纺的热销再次出现，相关退货也日益增多。

千里放舟固然快意，但更重要的是学会把稳方向，躲避礁石。

南通家纺，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