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咪咪把西方人置换为非汉族的中国群体_风闻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12-07 16:17
第三章第二节续
三
《论中国》中,还把野蛮人问题当做马嘎尔尼事件的冲突点之一。
文中有如此的鼓吹:
“西方帝国和贸易公司的运作远远超出了中国传统的世界秩序之机制的界限和概念。因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面对那样一种“野蛮人”,他们不再试图取代中国的王朝,并要求天命归己;相反,他们提议用一种全新的世界秩序观来取代以中国为中心的体系——自由贸易而不是贡品,驻中国首都的常驻大使馆,以及一种外交制度,不将非中国的各国元首视为向他们在北京的皇帝效忠的“尊贵的野蛮人”。”(Western empires and trading companies operating far outside the bounds and conceptual apparatu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world ord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its history, China faced “barbarians” who no longer sought to displace the Chinese dynasty and claim the Mandate of Heaven for themselves; instead, they proposed to replace the Sinocentric system with an entirely new vision of world order—with free trade rather than tribute, resident embassies in the Chinese capital, and a system of diplomatic exchange that did not refer to non-Chinese heads of state as “honorable barbarians” pledging fealty to their Emperor in Beijing)
这一段里,野蛮人又加了引号,看起来又是在展示中国人的荒谬幻觉,作者基辛格并不认为西方人是野蛮人,而西方人事实上也确实不是野蛮人。
可是相近段落又有不加引号的地方:
“由于这位野蛮人祈恩者(指马嘎尔尼)看起来不懂得微妙之道,就给他下了一道迹近威胁的诏书。皇帝(照例首字母大写)向乔治国王保证说,他清楚“你的岛屿孤远,由于大海浪涛所阻,而与世界隔绝”。”(Since the barbarian supplicant did not seem to understand subtlety, he was treated to an imperial edict verging on the threatening. The Emperor assured
King George that he was aware of “the lonely remoteness of your island, cut off from the world by intervening wastes of sea.)”
“毫无疑问,朝廷为巧妙地处理了这一伙野蛮人使团而得意洋洋,此后二十多年,它都没再出现。但是,获得那一喘息之机的原因与其说是中国外交的技巧,不如说是拿破仑战争消耗了欧洲国家的资源。”(No doubt the imperial court congratulated itself on deft handling of this barbarian mission, which was not repeated for over twenty years. But the reason for this respite was less the skill of Chinese diplomacy than the Napoleonic Wars, which consumed the resources of the European states.)
在基辛格涉及中国的著作里,作者利用修辞建造了一座迷宫,或者说迷魂阵。在中国人的主观偏见与陈述事实之间来回滑移,这位优秀的学者、政治家与历史学家等于是在给读者催眠,让读者越来越糊涂,越读,就越搞不清楚,西方人究竟是不是野蛮人。
基辛格的著作与“骚扰”一文,总归是把野蛮人的概念放在一座迷宫里,用行话讲,是安置在上下文里,所以读者虽然越读越迷瞪,但终归明白,前提是中国人的偏见,对那偏见采取个什么态度,读者可以自主决定。真正危险的是,有些作者会在笔下忽然没头没脑儿地来上一句,那就真是不负责了。
June Teufel Dreyer于1992年出版了《中国的政治体系——现代化与传统》(China’s Political System),在全书第一页,《引言》的第一段精准地复述了中央王国论,简直让人奇怪西方的中国研究专家们怎么能那么步调一致。第二段则是:
“从十六世纪开始,渴望进行贸易和扩散其宗教信仰的西方人出现了,因而被看做是对帝国的和平与和谐的无益侵扰。中国政府简单地粗暴拒绝了西方人的友好姿态,因为,很明显,无知的野蛮人(barbarians)不可能对天朝帝国的福祉有啥裨益,而且实际上还可能造成危害。但西方人是执着的(persistent)。”
好家伙,第一页就直接上了“野蛮人”标签,连“中国人认为”都省了。而且,1992年出版物里的这段“历史叙事”,与2020年“骚扰”一文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后者的自怜情绪。西方中国学家们的脑子模式化得真齐整啊。
到了第二页,又有如此的句子:
“一些人想到的解决办法是,中国可以学习野蛮人的军事秘密,以便凭之而对付敌人。”
直到43页,在《中国传统》一章,才出现了“野蛮人问题”一小节,解释何为“野蛮人”,但那一节却水平极低,不符合基本的学术要求。该节第一句是:
“barbarian一词在这里用于意谓任何非汉人而与汉人交织互动的中国群体。那些群体中,有些是非常开化的(civilized,也可翻成文明化)的,虽然大多数都不是。汉人对他们有多种称呼,大多带着贬义(pejorative connoctions)……”(The term barbarian is used here to mean any non-Han Chinese group that interacted with the Han.)
Here——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仅仅限于本书的范畴吗?如果是那样,正确的表述难道不该是:
本书运用我们西方文化里的barbarian一词,连同其内涵,用于指称……在汉语里,意思相类的称呼有多种……
抑或,“这里”是指该章,也就是指“中国传统”?
接下来问题来了,那么第一页与第二页的barbarians又是指什么呢?在作者的行文里,把西方人与野蛮人连在一起,用了陈述句,连“中国人把西方人当做野蛮人”的交代都没有。(懂英语的中国人当然能猜出来,“学习野蛮人的军事秘密,以便凭之而对付敌人”是意译“师夷长技以制夷”,但是其他背景的读者有几个能知道呢。)
西方人诚然不是汉人,但也不是非汉人的中国群体啊。怎么可以给一个概念设了明确的限定,但又不遵守呢。难道,在作者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西方人算成“非汉人的中国群体”了吗!
更困扰的问题在于,在一些并非以中国为主题的著作里,涉及中西关系时,野蛮人一词有时也会突然出现。
L.S.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中,在《明朝的民族优越感及后撤》一节便忽然大喊一声:
“难以置信但却不可避免的结局是,西方蛮族在几个世纪里使伟大的“天朝”黯然失色。”
霍布斯鲍姆在《帝国的年代》里则雄辩地反问:
“以帝国(帝制)的北京之精巧,可阻止得了西方野蛮人非止一次的焚烧和掠夺圆明园?”(Did the sophistication of imperial Peking prevent the western barbarians from burning and looting the Summer Palace more than once?)
我们可以想象,一位英语读者,比如一位好学敏求的西方白领,再具体到一位成功的华尔街金融高手,如果用心读了上述所有的著作和文章,那他或她的“世界历史”的图谱会多么混乱。仿佛没人能明白这些大大小小的西方学者究竟都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