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拍洋片_风闻
虎落平阳-12-06 13:22
拍洋片
金新

拍洋片,又叫扇洋片,是一种在20世纪70年代风行大陆的儿童游戏。所谓“洋片”别名“洋画”,其实并不“洋”,而是“土”。题材大多取于本土《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封神榜》等小说,整幅“零存整取”般画的尺寸约长25.5厘米、宽18厘米,“化整为零”后每张的尺寸约长4厘米宽3厘米。所谓“拍”,其实就是1张大洋片剪成独立的36张小洋片(也有49张的),一个孩子拿出一张摆在地上,另一个用同样大小类型的玩意儿去拍,能拍到翻身即可胜而取之。

拍洋片,有战略上的问题。明明“土”片,为何称“洋”片?曾经百思不得其解,长大后学了中文,有了两种猜测。
其一,可能源自有如“火花”样的“烟花”——最早的洋片人称洋画是“一战”前后外国烟草公司向中国贩卖促销香烟的一种图片广告。这种洋人画的中国题材画用硬纸片或曰马粪纸制作的长方形画片,面积略大于被叫做‘火花’的火柴盒封面画,印着精美的各种图案,比如“一百单八将”之类,起初出现在开放度最大的上海。烟草商在每包香烟内附上其中的一将。这犹如集邮一样,集齐了若干张商业设计者规定的图案,可以在沪上任何一家洋烟店免费领取一包香烟。

其二,可能缘自把土话(画)当洋话(画)般的“洋泾浜英语”的修辞性联想抑或引申——洋泾浜曾是上海的一条河浜,位置在昔日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之间,后来给填成一条马路,即现在的延安东路。其名源流更替颇为复杂:民国4年(公元1915)以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命名爱多亚路,民国32年(公元1943)改名大上海路,民国34年(公元1945)因蒋介石改名中正东路,新中国诞生后(公元1950)以陕西延安改今名。所谓‘洋泾浜英语’,是指不讲英语洋语法而按中文土话逻辑转成的“洋为中用”的英语表达:比如唤出租车为“的士”,丈夫为“黑漆板凳”,管门人为“抛脱”,蠢人为“阿木林”,一钱不值人为“瘟生”;把找机会说成“混腔势”,模样说成“吞头势”,全部说成“搁落三姆”……它最初是19世纪中外商人使用的混杂语言,只有口头而没有书面形式且变体良多,流行于当时的上海洋泾浜周边地区而约定俗成。

拍洋片,有战术上的问题。这种游戏看似很简单,就是用自己的洋片把别人放在地上的洋片翻个身,但亟需智慧。
要让他人翻不动你的洋片,而你却能翻动别人,那就要增加自己洋片的重量。于是便有了“油膏”的制作:点燃洋蜡烛,让融化了的油不断地滴在洋片上,直至渗透而沉甸甸。记得那时候家里为防停电备了一些白色与红色的洋蜡烛,都被我偷偷融化掉了。有一天晚饭间,上下保俶路变压器跳闸,我见母亲摸黑在旧式五斗橱的抽屉中寻找蜡烛,就饿着肚子趁着夜色匆匆溜出了家门,在梅花凉亭旁的树林里“避难”,直到看见黑暗笼罩的老屋有了光明,一颗焦躁不安而内疚的心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而当你的对手也学会了“油膏”技术后,另一种犹如诸葛亮“借东风”样的技术又应运而生了。为了用自己的“油膏”翻动对手的“油膏”,我在家中唯一的樟木箱里翻出一件父亲应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委员邵力子之请回国时所穿的那件宽大的花格子西装,故意不扣扣子,在甩出手中的“油膏”的一瞬间,猛地一扭身,用西装前襟刮起的一阵人造风,把小伙伴地上那“固若金汤”的“油膏”轻松地翻了个身。记得每打完漂亮一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让西装原封不动地躺回箱子里,以至于神不知而鬼不觉。之后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吓了一大跳,那时穿西装上街很有可能会被“破四旧”(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造反派秘密抓起来,以致人间失踪的!
印象中,洋片上面那印有各式各样色彩丰富的图案的美观及稀有程度是评判该洋片价值的依据,格外受到男孩的青睐,在电子游戏尚属天方夜谭的年代,其与遛铁箍、打弹子等同被视作至高无上的乐事。
其实,现在想来,拍洋片的真正游戏价值是在于益智。
印象中,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读完了四大名著,引导我走进文学作品的不是语文老师,而是洋片上的各种人物造型——齐天大圣孙悟空、豹子头林冲、诸葛村夫孔明、混世魔王贾宝玉……

印象中,《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央视首播日是1994年10月23日,杭州某名校某语文名师居然没有看过原著,当语文组办公室在谈论“桃园三结义”情节之际,其竟然弱弱地问:“这是那本书里的典故?”记忆中把某个有名有姓的年轻语文教师吓得不轻,第二年就考了某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高校,远离了他所恐惧的中学语文应试教育。当年老夫听到这个离奇的事儿开天辟地爆了粗口:“老子11岁拍洋片的时候就读完《三国演义》啦!”
半个多世纪前,画面形态各异的洋片无意中成了我这个名校语文老师少年时期的启蒙名师,千真万确!
匆匆于2023年12月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