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和技术是两回事_风闻
西方朔-昨天 23:04
原创 物理学博士 物理博士看天下 2023-11-15 11:34 发表于北京
原创 物理学博士 物理博士看天下 2023-11-15 11:34 发表于北京几天前看到微信群里传一个短视频:面对一个采访者的提问,某位院士说,华为搞的那些东西不是科学。这个短视频的疯传,让我感叹很多国人对科学与技术的糊涂认识。作为科技工作者我们需要认真地为公众解释。
科技在今天被连成了一个词,以至于很多人不知道科学和技术是不同的概念。现代科学与技术有着紧密的联系,对于这一点您应该不需要听解释;但您可能不知道,科学与技术有很多完全相反的特质,
首先二者的目的不同:科学是为了认识世界,技术是为了改造世界服务人类。驱动技术发展的,是市场的需求和资本的贪婪;驱动科学发展的,是科学家的兴趣和人类的好奇心。搞技术是为了有用,搞科学是为了好玩。虽然科学研究有时候会产生非常有用的成果,但这不是大部分科学家从事科学研究的目的。
其次二者的规则几乎完全相反。科学成果被全人类共享,技术成果归投资者独占。在科学界,重复别人的工作不产生价值,一篇论文多少要有一些全世界都还不知道的东西,才可以发表。在技术界则不一样,你复制了别人的东西,只要能在市场上销售,一样产生价值(如果遇到知识产权问题当然还需要另行解决)。在科学界,科学家有义务帮助别人复制自己的成果;一个科研成果如果无法复制,那就不会被科学界承认,可能会被推翻。在技术界,成果要保密,要防止别人复制。

爱因斯坦和爱迪生,科学家与发明家
举例说明:我们现代人的生活,离不开半导体技术;半导体技术,离不开量子力学。但从没有人向量子力学的创建者们(波尔、薛定谔等等)支付过知识产权费。量子力学给出了半导体器件的工作原理,是免费的公共知识;怎样生产半导体器件组成的大规模集成电路,怎样用半导体器件设计芯片,这些都是技术,都需要用钱来交换。
回到之前提到的短视频,某院士说华为搞的不是科学有没有错?当然没错。华为不搞科学有没有错?当然更没错啦!企业搞科学和搞慈善是一个意思,华为不是慈善机构,恰恰相反,它是一个狼性的企业。
人类社会为什么进化出科学与技术的分工?让我们回到古代,远在现代科学产生之前,人类早已有各种各样的技术,架桥、盖楼、冶炼、兵器制造等等,这些技艺掌握在工匠手里。工匠们不善于文字,更不愿意自己谋生的技能被别人掌握。社会不能充分交流,三千年来技术的进步非常缓慢。不但不进步,在中国,手艺一般只传给自己儿子;一经战乱,很多技艺都会失传。别的文明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欧洲有了一群研究者,虽然他们的工作常常有实际应用的线索,但他们对探索自然规律更感兴趣。他们通过写书、写论文的方式进行交流,不但交流而且有传承,每一位研究者都能够站在一系列巨人的肩膀上进行开拓。这样的一个社区,让人对自然的认识突飞猛进。充分认识了自然规律后,人类的技术发展不可同日而语,相对于之前三千年的缓慢发展,现代科技三百年就彻底改变了世界,过去三十年又把世界改变了很多。共享、交流和传承是人类现代化的关键。牛顿如果把自己的三个定律保密,工业革命不知道要拖后多少年;普朗克、爱因斯坦、波尔、薛定谔他们如果不交流不共享,就根本不会有量子力学。
另一方面,智力劳动的成果也需要保护才能刺激更多的发明创造,于是现代社会在产品端设计了有期限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但其实在工业界,公司之间也会进行有限度的技术交流,因为大家发现交流让整个产业受益。大公司的研发团队常常发论文,和科学界的论文不一样,不会披露过程的细节,数据通常会经过处理再发表。当然也有的公司故意在探索失败了的方向上发论文,误导竞争对手。
除了规则不同,科学与技术的发展规律也不尽相同。技术的发展主要靠人力财力的投入,个人的智慧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科学的发展则几乎完全依赖于少数天才的引领,再多的钱,再强的国家意志,也成就不了爱因斯坦的灵光一现。技术的发展,在很多场合下是可以规划的,比如半导体行业的摩尔定律,比如无线通信的3G、4G、5G;科学的发展,则是完全无法规划的。
科学对于中国是外来物。我们是在自己的传统技术遇到了被现代科学武装起来的西方技术,一败涂地;经过长期的彷徨,才在五四运动那个时候认识到科学的重要性。科学一直是被作为一个非常有用的东西,被国人接受的。我们要说科学是不讲功利的,技术是一定要讲功利的,很多人会觉得惊讶。
这就带出一个问题,我该不该搞纯科学研究?
老实说,不搞基础科学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有大量掌握现代科学的人才,否则就搞不了技术。新中国虽然只出了一个诺贝尔科学奖得主,但并不妨碍创造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经济奇迹。外国的科学成果,不花钱拿来直接用,多好啊。
但是现在很多人质疑为什么我们的诺贝尔奖那么少。可见国人已经对国家有更高的要求,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要为世界做贡献。同时中国也不乏愿意献身科学的人才。
跟美国相比,中国的科学算是发展早的。美国是首先在19世纪末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然后成为技术强国,但科学还是很落后。直到两次世界大战把英国和整个欧洲打残,终于熬成了世界霸主;同时纳粹德国把大批的犹太科学家驱逐过来,才成为了世界科学的中心。新中国在建国后一穷二白的时候就开展了科学研究,并在前30年取得了一批不错的成果,包括获诺贝尔奖的屠呦呦的青蒿素。毕竟那个年代不是很讲功利,过多的功利心,对科学有害无益。
改开后中国财富迅速积累,先是技术赶了上来,到了新世纪又重新开始了基础科学的投入。不过长期以来在政策上把握不好:科学不讲功利,技术要讲功利。
后一个问题这几年有了很大的改进。曾几何时研究院所做技术研发,项目验收后成果束之高阁,上级满意了但国家投入的重金实际上打了水漂。现在各级管理机构普遍重视科研成果的市场转化,也鼓励科研人员带着成果去创业。
但科学领域的问题仍然很大,毕竟今天我们的社会太功利了。学校晋升就看论文指标或经费,逼着大部分科学家搞短平快项目,优秀的科学家花大量的时间去搞钱。院士制度本来是给科学家的荣誉,现在变成了权力,那就变味了,反而会耽误科学家。
中国目前要紧的是解决技术上的卡脖子,进一步抢占制高点。至于科学,要有闲钱养闲人,要顺其自然,天公总会降下人才,落到中华大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