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战争将走向何方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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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敢战争走向何方
作者：温骏轩 / 编辑：尘埃
“回顾这一切，你会发现果敢在历史上所做的每一次抉择，都有着深厚的地缘政治背景。从这点来说，将其视为大时代的风向标也不为过。”
最近缅北果敢老街战事又起，炮弹都落到中国境内了。果敢战争在全球政治的影响力微不足道，但在中国时政爱好者中的影响力却延绵不绝。之所以会有这种影响力，一方面因为果敢族是缅甸华族，当下正在进攻果敢首府老街的果敢同盟军，可以算得上是唯一一支境外华裔武装；另一方面无论历史还是地理，都还与中国发生着密切关系。
果敢战乱很多年，不过今年的局面却非常特殊，并且可能对缅甸政局造成非常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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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的地缘政治之乱
缅甸内部之乱是一个历史问题。缅甸内部的基本地缘政治格局为“七省七邦”，缅甸总人口5400万，占总人口2/3缅族占据着核心平原带的七个省，这七个省合称为“缅甸本部”。周边山地则分属七个少数民族控制的邦。
主体民族与边疆少数民族发生矛盾的实属正常。比如土耳其人一直在打击东部的库尔德人；俄罗斯在高加索山地打了两场车臣战争，才算暂时收服了这片弹丸之地。车臣人口仅占俄罗斯总人口的1%，库尔德人也不过占土耳其人口的20%，就已经让主体民族头疼不已了。缅甸这1/3的少数民族占比，单从数字上来看就有点不容乐观。
当然，缅族比例毕竟还是达到了绝对多数线。如果对内能够对七邦分而治之、对外有强大外援，并非没有可能赢得和平，不幸的是这两个指标缅甸都不符合。
缅甸中央政府想对放在中国古代叫作“改土归流”。“土”指的是中国西南山地由地方部族自治，权力在地方统治家族中世袭的“土司”制度，“流”指的是中央政府委任，并随时可以调动的“流官”。
对于中央政府来说，改土归流意味着政令统一。中国在西南的改土归流，历史明、清、民国三代，最终随着1949年的到来方宣告完全结束。缅甸对内所面临的困境，是七个民族邦在缅甸独立前，并没有完成“改土归流”。缅甸独立之后，缅甸政府也一直没有真正统一过这些山地。
真要说与古代的区别，无非是“土司”变成了数量不等的“民族地方武装”（简称“民地武”）。根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80年代末缅甸最少有29支民地武，总兵力超过4万。现在的话这个数量只多不少。因为七个邦不代表只有七个少数民族，也不是说一个少数民族，就只能对应一支武装。比如大家一直说的缅北，就最起码有17支民地武。实力最强的佤邦联合军，兵力高达四万。
七个邦有的是闹独立，有的是要自治，但基本诉求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不服缅甸中央政府管，要保留自己的武装。比如势力最大的佤邦，在行政上属于掸邦的一部分。掸邦和泰国的主体民族泰族、中国的傣族是一个民族，佤邦对应的则是中国的佤族。政治诉求是成立一个独立的邦，这个诉求缅甸政府是可以答应的，但前提是要交出武装。事情就僵在那里了。
七个邦一起反，加上山地所造成的地利优势，缅族这多一倍的人口看起来就不够用了。所以缅甸的这个改土归流，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都很难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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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政府的失策
另一个难点在于缅甸政府自己这边。由于自独立以来，边疆邦就在闹独立、闹自治，造成了军队在缅甸成为了最大的势力，缅甸政府长期是军政府性质。不管在哪个国家，军人长期直接执政，都会在普通民众中引发强烈不满。在缅甸，昂山素季就是这一民意的代言人。其父昂山因在二战时领导缅甸独立运动被尊称为“缅甸国父”昂山，为其留下了巨大的政治遗产。
权力是春药，让一个军政府主动放弃权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缅甸虽然迫于内外压力于2008年修改宪法，宣布缅甸是一个“总统制的联邦制”国家，并于2010年释放了昂山素季，但设置了很多有利于军方的规定，以让军队的将军们能够合法把控政权。
缅甸2008宪法规定，缅甸联邦议会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像大多数国家那样分为两院：人民院和民族院。两院中有25%的席位归于军队，无需选举产生。宪法同时规定，军人议员可以推行一名副总统，人民院和民族院也可以各推选一名副总统。然后所有议员再对三名副总统投票，得票最多的做总统。
人民院推选的总统候选人默认是缅族，民族院推选的人先默认是少数民族，加上军人候选人，看起来完美平衡了缅甸内部：缅族民众、缅甸军队，以及少数民族的三方矛盾。为了参与选举，缅甸军方还在2010年成立了“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作为自己的政治代表。
虽然看起来还挺公平的，实际上缅甸军方肯定是想一直把持政局的。所以给自己留了1/4的保底议席，因为你怎么着也不能直接把一半的议席给自己吧，那样就不用选了。按军方的如意算盘，自己天然已经有了25%的票，候选人又有三个，就算所有的少数民族议员都反对自己，再怎么拉拉票，赢另外两个候选人也是很轻松的。
不过估计缅甸的将军们不怎么看《三国演义》，三方角逐，另两方是可以联合起来打一方的。三国演义里，魏国包括代魏的晋朝能笑到最后，说到底是因为另两方的实力加起来也没他一家强。所以这个1/4的保底数，根本就不保险。对于缅族老百姓来说，早就不满军方的专制了，而对于和缅甸军队打了几十年的少数民族来说，更会希望借机把军队搞下去，给自己松口气。
结果到了2015年大选就出事了。昂山素季领导缅甸全国民主联盟（民盟）第一次参选，就在人民院获得255席，在民族院获得135席议席，加起来390席。军方在两院民选议席合起来是88席，加上不用选举的166席（人民院110席，民族院56席），一共也才254席。
两院的议员席位一共是664席，这意味着昂山素季的政党得到了58.7%的席位，都不用找同盟就在接下来的总统选举中获胜了。到了2020年11月换届选举时，昂山的民盟又取得了过半席位。虽然2008年宪法特别为她设计了，禁止任何配偶或子女为外籍人士者出任总统等高级公职的条款（昂山素季1999年逝世的丈夫是英国籍，两个儿子也是英国籍），但她仍可以“国务资政”的名义成为实际最高领导人。
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昂山本人做不做总统，而在于军方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设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没预料到自己的民意基础这么差。于是2021年2月当即发动政变，并以选举舞弊、泄露国家机密等罪名将昂山，以及代理她做总统的温敏监禁至今。
至于缅甸的最高权力，则被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接管。考虑到暂时没办法走选举的程度，让自己占据总统之位。敏昂莱具体一方面成立看守政府，以国家总理之职代行最高元首权；另一方面成立 “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并自任主席，通过这个军政一体的机构，将缅甸再次拉回军政府执政时期。
这并不是缅甸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1988年缅甸军人发动政变接管权力，宣布实施多党制。长居英国的昂山素季回到缅甸，组建缅甸全国民主联盟，迅速成长为缅甸最大的反对党。次年缅甸军方便以煽动骚乱为名对其实施软禁，并拒绝承认1990年缅甸民盟赢得大选、昂山素季当选政府总理的结果。此后军方组建 “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掌控全国军政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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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军政府的战略困局
虽然缅甸军方这次又故技重施，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能是权宜之计。除了民意难违以外，更重要的是不管对内控制民意，还是与边疆少数民族的战争，在西方社会都没办法获得舆论支持。长期以来，昂山素季才是缅甸在西方的代表。从1988年开始，美国就出台了制裁缅甸的一系列措施。2010年重启选举，则是缅甸军政府为缓和外部压力做出的妥协。2021年缅甸再次政变后，当时的美国政府毫无意外的又出台了针对缅甸军方的一系列制裁政策。
其实将军主政也不是不可以与西方和解，前提是对内你得压得住局面，对外不会因为自己的执政不合法，让西方政客在面对国内民意时为难。
比如现代埃及长期处于军人执政模式下。2011年，借“阿拉伯之春”之势，埃及民众发动运动，导致执政30余年的埃及总统穆巴拉克下台。2012年6月24日，穆兄会候选人穆罕默德·穆尔西以51.7%的得票率赢得了总统选举，并成为了埃及历史上第一位民选总统。
穆兄会的政治主张与西方有结构性矛盾，它的上台让支持阿拉伯之春的美国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于是2013年，埃及军方在美国的支持下颠覆了穆尔西政府，前国防部长塞西就任总统至今。
先不管埃及军方对外是从哪个大国获取的支持，埃及军人最起码在后面稳定了局面。在2014年、2018年两次大选中，塞西都获得了超过97%的支持票。
说到底，历史上埃及军队与埃及的诞生密不可分，埃及军队也的确对埃及国内局势的稳定，乃至现代化进程起到基石作用。追根溯源，这一模式在中东起自土耳其的凯末尔革命。存在就是合理的，这个模式想长久，军队就得想办法向民众证明自己的价值。让民众觉得军队不会能够带来稳定，还能带来发展。
这点埃及军队是很清楚的。比如2014年塞西就任之后，马上于当年8月启动“新苏伊士运河”项目。除了拓宽和加深37公里的旧河道以外，还在边上全新开凿了35公里的新河道。像这样的工程，肯定是利国利民还能竖立执政形象的。在军队的强力组织下，整个工程仅仅耗时一年，这一速度甚至足以让基建狂魔的中国感到惊叹。
反观缅甸军政府，就没有这样的能力了。抛开缅甸本部的民意不说，缅甸军政府执掌缅甸政局那么多年，民地武却越打越多，丝毫未见缓解。即使是缅族中的大缅族主义者，也很难对他们的表现感到满意。两次大选的惨败就是这种心理的映射。
这意味着，如果缅甸军政府想走埃及模式，就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能够帮助缅甸发展，证明自己有能力解决民地武问题。唯有如此，缅甸军方通过一次次政变争取的时间，才会变得有价值，才能在下一次选举中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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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敢——大时代的风向标
缅甸的民地武太多，各个突破是最好的选择。这个突破口就是果敢。历史上缅甸那些民地武，或多或少都会利用自己的地缘优势，从外部获取支持。在全球输出革命的年代，靠近北边境的果敢、佤邦、克钦等地武装，都因此得到了不少支持。
198.9年，在冷战行将结束之际，时任缅共东北军区副司令的彭家声发动兵变，建立“果敢同盟军”，并与缅甸政府和解建立“缅甸掸邦北部果敢自治区”，成为第一支与缅甸政府签订和平协议的地方武装。此后绝大多数民地武都放弃了独立建国的打算，接受在缅甸名下建立自治体的定位。
不过对于缅甸政府来说，果敢模式自治其实只是一种“土司”模式。除非果敢地方行政长官由中央委派、不再拥有地方武装，才算得上是改土归流成功。从这个角度说，缅甸军队花了40多年时间，才换得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愿意做它“土司”的局面。
2008年，果敢再次成为军政府“改土归流”的突破口。这一年8月8日果敢同盟军内部发生新的政变，之前的果敢王彭家声被驱逐进山林打游击。作为果敢首府的老街，则被缅军支持的四大家族所把控。虽然缅方承诺以后果敢自治区的行政还是由果敢人来主导，主政家族还能够通过警察局、边防营等机构掌握一定私人武装，但果敢各大军事要点都由缅军驻防，行政长官能随时被召入缅甸首都内比都的结果，标志着果敢算是完成了“改土归流”。
果敢在2009年发生政变时，负责缅北军事行动的正是时下执掌缅甸政局的敏昂莱。时任缅甸国防军东北第二特战局局长的敏昂莱，正是凭借策反果敢的大功，于2010年就任缅甸国防军总参谋长、2011年升级缅军总司令。
客观上，果敢无论是8.9年的变故还是09年的变故，都与相邻大国的态度变化有关。在相关国家致力于经济建设，并明确表示不干涉他国内政后，像果敢这样人口仅25万的边陲之地，长远看除了与所在国中央政府和解之外，很难有其它出路。
对于有能力影响这一切的国家来说，不拥有出海口的整个缅北地区，在地缘政治上价值并不大。如果缅甸政府因为内部政令统一，而与之建立深度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并充当在印度洋的出海口，不管是搞农村包围城市的果敢同盟军，还是投靠缅军的四大家族，谁成为老街的主人都不重要。
然而这种地缘政治层面的双赢合作前景，目前都在电诈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面前被暂时搁置了。之前我解读电诈的那篇文章有一个数据，2022年全国公安机关破获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案件46.4万起,同比上升5%。电信诈骗的总金额超过2万亿，相当于平均每个中国人被骗了1400多块钱。
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一算出来，谁都知道电诈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犯罪问题，而是上升到影响国计民生、社会稳定的大事件。相信所有中国人，这两年都经受过高密度的反诈宣传，甚至在生活中受到银行工作人员、警察的特殊关爱。
这些中国人的血汗钱，大部分都是流入了东南亚的电诈产业园，尤其是受缅甸武装保护的地区。与中国接壤的缅北果敢、佤邦，以及与泰国接壤的克伦邦是重灾区。这就让整件事情，又上升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缘政治层面。以至于直到今年9月，中国政府才开始利用自己的国际地位，组织中国、泰国、缅甸、老挝四国警方共同启动对区域诈赌犯罪问题的联合打击行动。
由于电诈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国和相关国家的经济合作，尤其是旅游经济，按道理来说，这次联合行动应该很快见效的。然而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情况却并不那么乐观。
要知道整个缅甸2022年的GDP才594亿美元，合人民币不过4000亿。果敢之所以成为焦点，是因为老街处在缅甸军方的保护之下。在利益驱动之下，无论四大家族还是提供保护的缅军，都没有为了所谓更大国家利益的想法，去动自己的奶酪。
权力固然是春药，但只有变现成钱之后，才能真的变成春药
相比之下，同样有电诈问题的佤邦，因为与缅军还处在对抗状态，配合起来就要显得积极的多。发现邻国开始动真格了，采取壮士断腕的手段迅速交出境内的中国人，以及电诈保护伞。既然通过国家层面施压，不能够彻底解决果敢的电诈毒瘤，那如果相关国家内部再有什么矛盾，原本能发挥积极影响力的国家不再作为，那也就很正常了。
回顾这一切，你会发现果敢在历史上所做的每一次抉择，都有着深厚的地缘政治背景。从这点来说，将其视为大时代的风向标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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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事实上自从被驱离果敢老街之后，躲入山林的果敢同盟军几乎每年都会在年底进行反攻，俗称“探亲”。今年探亲时间提前，并且顺应时势的打出了铲出电诈的口号，只能说是还挺讲政治的。
至于说为什么“探亲”十几年都没啥进展，今年却突然实力大增，看起来很快就能兴复老街，大家自己去猜好了。我只负责把这背后的地缘政治博弈分析出来。
反观本就不受西方待见的缅甸军方，现在处境十分尴尬。以至于当有记者问及在果敢战区发现的武器，印有汉字时，缅甸军方发言人佐敏吞（Zaw Min Tun）会表示，从地方武装缴获的炮弹上发现了中文标识，暗示着地方武装有计划地试图在缅甸政府和中国政府之间制造误解和冲突。
不管怎么说，缅甸的“民主”化进程估计又得推迟了。2012年曾经说2013开重新选举，今年9月份又有消息说等2014年人口普查结束后再说。只是明年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理由，毕竟要是选完接着马上再搞一次政变，那倒还真不如像泰国那样，请个国王来做统一的象征。
中缅边境示意图
制图：@1002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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