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常青树更常青：从创业型企业家的特质看他们的进退之道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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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朔 | 文·

商业无边，如无止之境。心中有恒，则基业长青。

杭州亚运会期间，我碰到《香港商报》驻浙办事处主任谢国平。说起我们很熟悉的一位浙商，振石集团董事会主席、中国巨石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总裁张毓强。几年前，我根据他的创业经历写过一本书《新工业时代》。国平说：“国庆前，张总打电话说想到杭州休息几天。10月2日上午他从桐乡过来，下午我们绕着西湖走了一圈。晚饭时他突然说，今天没干什么工作，有点浪费。第二天一早，他就和夫人回桐乡了。”

张总出生于1955年，和我写过的另一本书《无止之境——中国平安成长之路》的主角，平安集团董事长、创始人、创办人马明哲生于同一年。马总对工作也是百分百投入，他夫人曾说，“除了休息睡觉，他的时间都给了平安”，“他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

2018、2019年，我和合作者为了写书采访过平安不少管理层，每个人对马明哲的勤奋、忧患感、学习力都能马上举出实例，娓娓道来。高管们说，马总经常在周末、深夜给他们写很长的邮件，讲到别的企业参观交流的心得，分享一本书或一篇文章的体会，对讨论的某个观点进行更全面的补充。他在外参加会议时，看到PPT上有价值的信息，就会随时拍下来，发到管理层群里让大家关注。

当时我们还采访了马明哲身边的工作人员，了解到他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凌晨一两点睡觉，早上7点起床，白天如果在公司有6-8个会议安排，还经常参加重要管理岗位候选人的面试。我们问过他夜里发邮件的事，他说：“不是要他们两三点钟起来看邮件，而是有时睡着睡着会醒来，想到一件事，怕忘了，就起来发一下。”

振石是私企，中国巨石是混合所有制企业，第一大股东是央企中国建材，第二大股东是振石。中国平安也是混合所有制企业，以营收计，目前是《财富》世界500强全球金融企业第5位、全球保险企业第1位，中国大陆营收规模最大的混合所有制企业。

这几年宏观环境变化，企业家群体确实经历了不少风雨洗礼，但正是因为有马明哲、张毓强这样的中坚力量，中国经济依然保持韧性、坚毅前行。

由两位“五零后”的常青树，我想到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批创业型企业家群体的价值，借此文向他们表示敬意，并希望年轻代际的创业者、企业家从他们身上汲取力量，保持定力、稳中求进，与中国经济风雨同舟共成长。

创业型企业家：躬身入局，终身奋斗

最近这些年采访的中国企业家，最年长的是“二零后”褚时健。2018年他90岁时我到褚橙庄园采访，当时他遵医嘱在玉溪休息，但每个礼拜都会到庄园，看剪枝剪得好不好、有没有遮住阳光，看灌溉是不是每颗树都滋养到了。褚老在2019年3月5日去世。

目前沪深上市公司中，最年长的董事长是太阳电缆的李云孝，他是唯一一位“三零后”，出生于1937年。他是印尼籍企业家，2002年参与了福建南平电线厂（太阳电缆前身）改制，领导企业脱胎换骨，2009年在深交所上市。86岁的他现在还在一线，平时穿着普通厂服。他说，“做人需要精神，做企业需要的还是精神”，今年8月10日他在公司2023年营销会议上说，“面对寒冬，各业务部更要脱掉‘棉袄’，撸起袖子加油干”。

我采访过和李云孝同年生的宁波海天精工董事长张静章，他今年8月30日刚刚因年龄原因辞任公司职务。他从1970年到海天集团前身的江南农机厂当厂长，在企业整整奋斗了53年。我2021年采访他时，他还在批文件，还自己开车到集团下属的工厂里去看，去找问题。

根据东方财富Choice数据，截至今年8月16日，在5257家A股上市公司中有5000家已披露董事长履历，“四零后”董事长有65位，“五零后”董事长有428位。这500位左右的A股上市公司董事长是中国企业家的常青树，值得倍加珍惜。

这其中，我采访过的最年长的“四零后”是双汇发展董事长万隆，出生于1940年；最出名的“四零后”是福耀玻璃董事长曹德旺，出生于1946年；如果将非上市企业也考虑进来，则最出名的是华为公司CEO任正非，他出生于1944年。

接下来是“五零后”，马明哲、李东生、张毓强都是佼佼者。我也创作过关于TCL的《万物生生》一书。《无止之境》《万物生生》的书名就是从企业家自我超越、不断创新的精神中获得的灵感。

“终身奋斗”是他们身上最鲜明的标签。从任正非、马明哲、曹德旺，到国外的稻盛和夫、正大集团的谢国民、丰益集团的郭鹤年，这些常青树企业家，都是创业型、创始型的企业家，他们筚路蓝缕，开疆拓土，躬身⼊局，一生奋斗在一线。

10多年前，我在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做的博士论文《中国企业家的驱动力研究》，用问卷方式调研了300个企业家样本。一个结论是，既是创始人又是经理人的企业家（往往是董事长兼CEO，国外文献称Founder-manager），驱动力最强。

大致而言，可以将企业家分为创业型企业家和职业经理⼈企业家。两类群体都有伟大的企业家，但相比而言，前者以身心相系的贴身经营程度更高，他们把命交给了企业，用灵魂入股了企业。他们的危机感、使命感也更强。他们很多人都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如任正非的“冬天意识”，马明哲的“在竞争中求生存，在创新中求发展”。他们的核心特征，就是对企业发展、未来市场变化、技术变迁、竞争格局等具有强烈的危机感，“惶者生存”，履薄临深，通过危机感倒逼⾃⼰和企业持续学习，固本兴新。

创业型企业家，更有一种超越性的使命感，做企业更做事业！义利并举、义利相济，非为金钱而奋斗，而为理想愿景而奋斗，为大梦、大义而奋斗，为家国情怀而奋斗。

曹德旺在福耀官网董事长致辞中说，“企业家的责任有三条：国家因为有你而强大，社会因为有你而进步，人民因为有你而富足”。任正非1987年创立华为，最初资金只有2.1万元，和国际电信巨头比九牛一毛，但1994年他就在内部提出：“十年之后，世界通信行业三分天下，华为有其一。”

平安保险1988年创业，马明哲1999年在平安管理文化制定过程中提出，中国的崛起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崛起的背后一定有一批杰出的民族企业作为支撑，平安志在成为其中之一。这些企业家不约而同地将企业发展愿景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相关联，从而获得了澎湃不息的精神动力。

总结创业型企业家精神，危机感、使命感是其内核。

 1、他们以企业为家，企业是他们的终身事业。他们不会轻言“休息、放松、退下来”，在第一线奋斗，就是最好的舞台。如曹德旺说：“我没有退休的概念，一辈子的事业就是这个，没有别的爱好”。

 2、他们永葆创业激情，是经营管理企业的专家。他们充满创新精神和对成功的渴望，不断拓展事业边界，永远创业在路上。如出生于1939年的谢国民，现任正大集团资深董事长，到今天每周还会安排一天时间和业务线领导人开会，亲自去商超调研新产品。他经常到各个城市出差，如10月10日就到广州科学城体验自动驾驶便民巴士，了解公交智能化的新技术趋势。

 3、他们胸怀天下，奉献担当。真正的企业家绝不满足于商人思维和职业经理人状态，而是对时代赋予的使命念兹在兹，不懈追求，承担⼴泛和持久的社会责任，无论是对客户、对员⼯、对股东还是对社会、对国家。

 4、他们是企业的关键驱动力。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经济发展需要在需求端发力，更需要在供给侧提供好产品、好服务，激发消费者尚未被充分满足的需求。企业家精神正是激发需求、带动增长的强大内驱⼒。企业家的敏锐眼光，对理想的不懈追求，以及非凡的行动力，就是蓬勃活力的本源，也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离不开的驱动力。我曾感叹，平安创新的第一驱动力是用灵魂入股平安的企业创始人马明哲。

创业型企业家不会真正退休

创业型企业家和企业同生共长。他们并不像一般的任期制的职业经理人那样“到点退休”——卸掉盔甲和责任。他们何时退休？取决于他们还有没有斗志，有没有带领企业持续创造价值的能力，有没有不畏困难加油干、朝前冲的毅力。

前几年曾和一位益海嘉里的高管聊天，他讲到集团大老板郭鹤年，九十五、六岁了还在操心企业，有一次到上海的香格里拉酒店入住，一下车，脚一着地，就问他，金龙鱼最近的销量如何。

郭鹤年生于1923年10月6日，已是百岁老人，这几年很少露面，但在华人企业圈常有他的故事传出。比如郭台铭当年遭遇了弟弟、妻子因病去世的不幸，心灰意冷想退休，有一天约郭鹤年吃饭，发现比他大27岁的郭鹤年整个状态非常年轻，深受感染，再也不提退休之事。

前两年的一次股东大会上，马明哲被问到“退休”的问题。他很幽默地回答，“30多年前创办平安，搭建平安这个舞台，30多年自己作为台上主角一直很开心。当然人不可能永远在舞台上表演下去”。

马明哲表示，决定自己是否退休有三方面的因素。第一，股东认不认同自己，决定权在股东；第二，自己的能力，是否还能为公司继续创造新的更大的价值；第三，平安是否有更优秀的管理团队。台下一片掌声雷动。

在国内，很多人更关心79岁的任正非的退休与接班问题。

2014年，我和国内十多家媒体到华为联合采访任正非，那年他70岁。有记者问未来谁能接替他。他说，先讲我的两个朋友的故事，一个是AIG创始人格林伯格，88岁，每天早上做50个俯卧撑，晚上做50个俯卧撑，另一个叫马世民。

马世民时任大宗商品巨头嘉能可集团董事会主席，比任正非大4岁，也是冒险家，任正非在为《马世民的战地日记》写序时称他是奇人、老师、榜样，是“72岁的青年人”。

这些年很多媒体采访任正非时都会问到退休问题。他的几个经典回答是：“我会在思维跟不上的时候退休，我现在还是才思涌泉的状态，再待几天吧。”（《经济学人》采访）

“我为什么没退休？没退休可以经常来公司喝喝咖啡，在外面太网红，不方便。与其闲着，还不如给华为打工，继续干干活。”（美联社采访）

“何时退休取决于两点，第一，当精神和思维方式有了障碍的时候；第二，美国政府‘批准’的时候。”（欧洲新闻台采访）

谈笑间，干劲正浓，哪有退休意识？如果没他掌舵，华为会有今天？

平安创立比华为晚不到一年，马明哲比任正非小11岁。华为未上市，全员持股，平安是公众公司，混合多元持股，但两家企业的治理都是国际化、商业化、专业化的结构，马明哲在平安何时退休，也与年龄、司龄无关，而取决于股东认不认同，以及他能否再为公司创造更⼤价值。平安的股东、投资者们投资平安，在相当程度上投资的是以马明哲为首的管理层和广大员工的人力资本，是马明哲团队的价值创造能力和持续奋斗的毅力。

当然，创业型企业家在企业发展的不同阶段的使命是不同的。攻防要兼备，创业激情与科学理性要兼顾。创业时期更重拼杀，在市场攻城略地，高速成⻓；整固发展时期，要更加关注长期主义的建设，如长期战略设计、人才梯队建设、基础研发、治理结构与管理制度和企业文化建设、企业社会责任等。

马明哲曾说：“平安要想成为百年老店，永续经营，就不能依赖于某个人的品牌和作用。”最近这些年他在平安的角色，已经从原来下场踢球，到变成领队、教练，他很少接受采访，但我注意到，只要接受采访，他常常会说，“平安的经营和发展一定要建立在制度化的基础上，我的工作在于努力创造一种机制、一个平台，交出一个谁都能带着向前走的平安”。

说到企业家的退休，我还想到了国有企业家的问题。多年来，我和前中国建筑董事长孙文杰、前工商银行董事长姜建清以及宋志平、宁高宁等国有企业家有不少交流，从他们身上学习了很多，他们是企业家也是事业家，因国企制度要求都按时按点退休了。

其实，在创建世界一流企业的进程中，我们是否应该让国有企业家逐渐地职业化、市场化，为国家做出更持久的贡献？我有时甚至想，现在房地产、金融的问题不少，如果是孙文杰、姜建清他们这样的企业家在任，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总结创业型企业家的进退之道，大致有几点结论：

 1、创业型企业家是中国经济的宝贵财富，是稀缺性的资源。他们为了国家的需要、经济发展的需要，谋生存，谋发展，谋创新，一息尚存奋斗不已，我们应该大力倡导这种“终身学习、终身奋斗”的精神。

 2、将军不能轻言离开战场，创业型企业家不会真正退休。从国家到社会到投资者，都要为创业型企业家继续发光发热创造更好的条件和稳定的预期。

 3、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创业型企业家更加重要。要把握重⼤战略机遇期，需要更强的洞察、智慧与韧性，此时更需要有经历和阅历的创业型企业家。一方面，他们能更透彻地理解新发展格局，把握新发展机遇；另一方面，他们有坚强的性格，不惧风云变幻，能够引领企业行稳致远。此外，他们还在未雨绸缪，为企业长期可持续发展打造更为坚实的制度、文化基础。

创业型企业家最大的价值，要看最终留下了什么？

**“做造钟师而不是报时人”“高瞻远瞩的创办人通常是制造时钟的人，而不是报时的人。致力于建立一个组织，一个会滴答走动的时钟……”**这是管理学名著《基业长青》中经常被引用的一段话。这是对创业型企业家的更高要求，即为了建立一个伟大且长盛不衰的公司，要努力建设一套机制、文化、方法，最终摆脱对某个单一个人的依赖，转向对机制、文化、平台的依赖。

当初华为在创业取得初步成功后，任正非立即要求编制公司管理大纲——《华为基本法》，外请专家，几易其稿，最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审定的。例如，《基本法》里有一句话，“认真负责和管理有效的员工是华为最大的财富”。原来写的是“员工是华为的最大财富”，任正非看后加了“认真负责和管理有效”两个条件。如果说员工是最大财富，那不合格怎么办？或者本来合格，后来不合格了，怎么办？他的理念是实事求是，你只有认真负责和管理有效，才是“最大的财富”。

任正非说，“我们要用基本法去武装队伍，建立所有员工认同的价值观。华为交接班会在自然而然中进行，华为的运作是靠‘法’，而不是受制于人的管理。”

在平安，马明哲一直矢志搭建领先的战略、人才、文化机制平台，实现百年老店基业长青：

 在战略谋局上 ，“综合金融+医疗健康养老”两大战略深化升级、深度协同，支撑平安在“第四个十年”稳健前⾏；

 在人才经营上 ，马明哲一向重视国际化、专业化⼈才队伍建设，⼈才梯队接续有度，造血机制完善，干部轮岗和年轻化机制充满活力。平安自主开发了“8Q+TEL”三维人才资质测评工具，8Q包括IQ智商、EQ情商、PQ专业商、EEQ经验商、AQ逆商、AAQ态度商、LQ忠诚商、SQ资源商，TEL代表测量人才的三个维度，包括想事（Think）、做事（Execute）和带队伍（Lead），以此作为选人、用人的基本工具。

因为有这一成熟的体系和制度，有完善的人才造血机制和梯队建设，尽管平安有不少精英被挖角，也有一些干部因为个⼈家庭和身体原因离开，但平安的人才供给源源不断、越挖越旺。

在⽂化和制度建设上，2022年7月平安再版发布了《中国平安新价值管理文化》。

上一版是1999年发布的，再版以“价值最大化，是检验一切工作的唯一标准”为文化内核，强调为客户、员工、股东和社会创造长期可持续发展的价值。为推广新价值管理文化，平安上下共举办了4506场文化宣讲，开展了百余场文化活动。

从2022年起，平安还从企划经营、人力资源管理、财务管控、品牌管理等八个方面，系统化梳理经营管理工作的基本法体系，致力于将制度建立在流程上，流程建立在系统上，并运用数字化全方位提升风险管理能力，为高质量发展保驾护航。

文化、制度、机制，这是平安拿不走的核心竞争⼒，也助力平安，虽然短期有人才变动，但并不影响可持续发展，而且不断在战略升级，业务升级，管理升级。

任何企业的创始⼈最终都会更迭，目前华为、平安、福耀都还是第⼀代创始⼈掌舵，但未来也终究会像正大集团、美的集团等实现领导人的交棒。企业传承，表面看是人传人，但真正好的传承应该是，留下一个稳健持续发展的平台，更重要的是传承下来⼀个好的体制、机制、平台、文化等，留下企业的核心灵魂，让企业有持续竞争力、长远发展力，机制进化力。这也正是马明哲们、任正非们现在的重点。

马明哲曾说，“平安要做百年老店，如果未来100年后的平安CEO评价说，平安第一代CEO干得还不错，那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那也是他心目中，他留给平安最大的价值和财富。

最后，我想说，改革开放40多年，成就中国经济伟业的各种因素中，这批永远不知疲倦的企业家，无疑是很重要的驱动力量之一，也是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最宝贵的财富。

我衷心祝愿中国的创业型企业家，愿常青树更常青，愿他们的奋斗灵魂永远和我们同在，和中国经济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