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能奶活了一个即将灭绝的物种_风闻

2020年3月，在《脊椎动物学期刊》（Journal of Vertebrate Biology）上发表的一篇论文描述了两个鳑鲏新种，其中一个是来自长江上游，分布于成都平原的蓝吻鳑鲏Rhodeus cyanorostris。然而，就在论文发表之时，蓝吻鳑鲏因为商业性捕捞和河流污染等已基本上在模式产地灭绝。这个物种刚刚正名，难道就要灭绝了吗？

蓝吻鳑鲏 ©羽觞飞舞

本篇记录了一个物种刚刚被发现，就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曲折经历，它在一群有心人的庇护下绝处逢生，又被另一些人再次推上绝路。感谢那些为保护我国原生鱼付出努力的人的同时，也希望更多人看到这些“芸芸众生”的命运，有时一个物种的存亡，真的只是一线间的事情。

悲惨过往

蓝吻鳑鲏物种的发现要追溯到2017年。一个农家小伙通过QQ群进入了一个刚刚兴起的圈子，原生鱼圈。他在自家旁边的一条乡间小溪随手下了个地笼，却抓到了当时圈子内都不认识的鱼。因为这种小型鳑鲏有着蓝色的吻部，当时原生鱼圈子内管这种鱼叫“蓝鼻子鳑鲏”。蓝吻鳑鲏通常使用四川伪楔蚌Pseudocuneopsis sichuanensis进行繁殖。因为这种蚌分布狭窄，所以蓝吻鳑鲏的种群也仅限于几个特定流域。

蓝吻鳑鲏体型小巧，发情时有着艳丽的婚姻色，除吻部是蓝色外，它的体色通常是呈黄色的金属光泽，同时它的偶鳍在极致发色时会变成红色。不得不承认，蓝吻鳑鲏确实非常适合作为观赏鱼来饲养。然而，正是其可爱的体型和艳丽的体色，为这个种群带来了灭顶之灾。

雄鱼的颜色非常鲜明 ©阿欣

2018年，因为一张发色的蓝吻鳑鲏出水照，它在原生鱼贴吧内火起来了，这也增加了它的商品需求。在此期间，涌现出了不少鱼商。因为鱼商之间互相看不惯“对面卖的比我好”，发生了恶性竞争。于是某鱼商就在一个少说有500人的群里直接公开了采点。

之后，整个成都的玩家和商家，都参与了野采大狂欢。蓝吻鳑鲏在淘宝的销量异常火爆。另外，蓝吻鳑鲏的模式产地的小溪被当地政府接通了一条污水沟，污水不但恶化了种群的生存环境，还因为污水沟增大了水量，使得模式产地的环境不再适合蓝吻鳑鲏这种小型鳑鲏生存。在环境恶化和商业性捕捞的双重压力下，蓝吻鳑鲏的数量直线下降。

2019年，我曾多次前往蓝吻鳑鲏模式产地，与之前一抄网都有十几条相比，那时野采一天可能一条蓝吻鳑鲏都抓不到。蓝吻鳑鲏的野外种群岌岌可危。

希望重燃

蓝吻鳑鲏人工繁育，卵量少，一次只有七八粒，而且亲鱼个体也只有3cm左右，这导致人工挤卵难度系数很大。就算成功授精，卵孵化时也要时刻关注水温和水体。蓝吻繁殖季在春秋，人工繁育的卵极易被水霉病感染，还需要做好一定的灭菌处理。经过近20天的孵化，鱼苗也会遇到最大的挑战，即起飞（开始游动）和开口（开始进食），期间因为无法成功起飞和开口也会损耗一部分的鱼苗。后续不同阶段投喂自制饲料或者饲养的生物饲料，最后饲养半年后开始慢慢步入成年个体，再次参与繁育。

——蓝吻鳑鲏繁育工作的重要参与者，阿帅

出于对这种小型鳑鲏的喜爱，我和几个爱好者开启了一个拯救蓝吻鳑鲏的计划。首先，我们通过人工繁殖，扩充了蓝吻鳑鲏的种群数量。繁殖的过程漫长且艰辛，因为鱼卵需要恒温，我们想了很多办法，而且每天还要挑出长了水霉坏掉的卵。鱼苗孵出来之后，还得进行开口和育苗。因为经验有限，我们也走了不少弯路。但是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蓝吻鳑鲏还是人工繁殖成功了。

另外，当时发现一个蓝吻鳑鲏的新产地，我们也去野采了一些野生个体来丰富我们手上蓝吻鳑鲏的基因多样性。而这个产地没多久就被开发，挖掘机直接挖到三米深，加上鱼商的捕捞，这里的蓝吻鳑鲏种群灭绝了。最后，我的朋友冯哥也慷慨地把他所有的蓝吻鳑鲏捐献出来，来支持我们的放流计划。

当我们手上有足够多的蓝吻鳑鲏后，我们找到了一条环境优美的小溪，这里没有马口鱼、中华沙塘鳢等大型肉食鱼的侵扰，同时分布着大量的四川伪楔蚌来给蓝吻鳑鲏提供繁殖环境。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少有人知道和打扰。放流计划光是准备就花了一年，我们整个计划都是公益的，大家自己出钱自己出力，这其中人工繁殖和野采就消耗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但是，对于拯救蓝吻鳑鲏这个物种来说，我们觉得是值得的。

2021年春天，在蓝吻鳑鲏的繁殖季。我们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我们在这里放流了大概120条，希望蓝吻鳑鲏能在这里扎根。在2021年秋天，我们回捕到了两条蓝吻鳑鲏苗子，这其实是非常令人惊喜的，说明蓝吻鳑鲏确实可以在这个沟里生存并繁殖。到2022年春天，经过一年的种群繁殖，这里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蓝吻鳑鲏了。

经过一年繁殖后，我们回捕到的蓝吻鳑鲏鱼苗 ©阿欣

我们非常欣慰，这不光是我们的努力有了回报，更重要的是我们可能保障了蓝吻鳑鲏种群的延续，把一个物种从灭绝边缘拉了回来。

危机再起

在原生鱼圈常戏称，四川是个“贫鱼区”，蓝吻的出现便显得非常难得。蓝吻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欣慰，带来了欢乐，却给它们带来了灾难。在经历蓝吻的发现、鱼商滥捕、产地破坏、种群近乎灭绝后，我们心痛惋惜之余便谋生了另寻产地放流的想法。                  

——蓝吻鳑鲏放流计划的提出者，冯哥

然而，有人延续希望，也有人暗地里破坏这一切。举个例子，细鳞华鳑鲏Sinorhodeus microlepis，这种体色艳丽，红得像火山一样的鳑鲏，在原生鱼玩家中十分有名，也被鱼商滥捕导致种群衰退。有个网名“凤梨酥”的鱼商因为被批评滥捕，跟原生鱼玩家起了争执，为了气玩家，杀死了手头的许多细鳞华鳑鲏，还把杂交的鳑鲏放到细鳞华鳑鲏原产地，污染野外种群的基因。遭受一帮无耻鱼商的蹂躏后，野外的细鳞华鳑鲏的种群岌岌可危。

红色的细鳞华鳑鲏 ©羽觞飞舞

就算有了细鳞华鳑鲏的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因为我们上次的成功放流，所以我们在2022年1月于那条小沟里继续放流了彩鱊苗子。但是没多久，就有某鱼商宣称抓到了四川分布的彩鱊。我们看到他发的视频后，不禁心里一颤，这个体型完全是我们放流时的体型！这个鱼商这之后再也没抓到过彩鱊，可能因为繁殖等习性问题，彩鱊没有在这个小沟里定居，这也侧面印证了鱼商抓的彩鱊就只是我们放流的那一批。

同时，那个小沟有原生的峨眉鱊，那个产地的峨眉鱊体型特殊，特别细长，而那个鱼商也出售的峨眉鱊也是细长的体型。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视频里还出现了大量的蓝吻鳑鲏。可惜的是那个视频我没有及时保存。

蓝吻鳑鲏 ©羽觞飞舞

为证明鱼商在偷捕放流的蓝吻鳑鲏，我们又到这个小沟放流方氏鳑鲏（这里说明一点，彩鱊和方氏鳑鲏都在该流域有分布，所以不会造成物种入侵），看看无良鱼商会不会抓到我们放流的鱼。结果在2023年年初，这个鱼商自爆了一个视频，里边还是密密麻麻的蓝吻鳑鲏，以及我们用来“钓”鱼商的方氏鳑鲏！

之后我们再到这条水沟进行回捕，蓝吻鳑鲏的数量已经没有几条，而且基本抓到的都是母鱼。以上事实已经足够证明，鱼商就是在我们的放流点抓鱼。

可是，当我拿着铁一样的事实去找鱼商，劝他“不要在别人放保种的位置抓鱼”时，鱼商先是不承认，然后无耻地说“这是野外的个体，不是你私有的”。

即使这个鱼是别人用来放流保种的，甚至是种群极度衰退的濒危物种，鱼商依然是这幅嘴脸！

一些思考

我们对于鱼商的做法表示痛心和怨恨，但我们也无可奈何。我们会继续我们的蓝吻鳑鲏放流计划，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恢复蓝吻鳑鲏的种群，让蓝吻鳑鲏开枝散叶。这次事件，也让我们对于原生鱼的保护也有了以下思考和呼吁：

第一点，我们并不是一棒子打死所有鱼商，有的鱼商通过提供标本等方式增加了国内鱼类分类的研究，是有一定贡献的。但是，这位捕捉蓝吻鳑鲏的鱼商，却对本身种群数量稀少且分布地狭窄的物种，大肆采集并从中获利。这种行为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白边鳑鲏Rhodeus albomarginatus ©羽觞飞舞

曾经有鱼友这样和我说“凤梨酥滥采细鳞华鳑鲏，但是他也卖得便宜啊，是他一个人拉低了细鳞华鳑鲏的价格，让每个玩家都玩上了细鳞华鳑鲏。”这个说法乍一听确实没问题，鱼商赚到钱了，玩家也玩到鱼了，看似是个双赢的局面，那么是谁输了呢？遭到灭顶之灾的是野外的鳑鲏种群，我希望大家都能看清这一点。

第二点，我觉得鳑鲏和鱊的人工繁殖商业化是势在必行的。就算我们再怎么呼吁不购买濒危的鳑鲏和鱊，我也觉得只有小部分的人会真正这样做。濒危的鳑鲏和鱊永远会有市场需求。所以，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人工繁殖，扩大这些物种的种群，同时以更低的价格，与那些捕捞濒危物种的商家竞争市场。我觉得这样才是原生鱼市场未来的出路。

薄鳅属sp. Leptobotia sp. ©羽觞飞舞

第三点，希望更多的法律明确规范原生鱼市场。目前尚无任何法律明确保护蓝吻鳑鲏、细鳞华鳑鲏等稀有鱊科物种。原生鱼这个新兴的圈子和市场，还有太多的荒唐事。如果能出台相关法律，我觉得也会对保护物种起到关键作用。

当然，我们也看到了希望。今年，在成都市市政协十六届一次会议小组会上，提出了“关于加强成都市原生鱼类保护的建议”。会议中指出，对已纳入国家、省级保护名录的原生鱼，要加强执法监管，对于尚未纳入保护名录的，要尽快明确保护等级。我希望会议提出的这些建议，能够落实到位，真正成为原生鱼保护的有力保障。

吻虾虎属sp. Rhinogobius sp. ©羽觞飞舞

说了这么多，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要“王婆卖瓜”夸奖我们放流的计划，也不是为了曝光鱼商。我们是真心热爱蓝吻鳑鲏，热爱这个物种，希望它们能够生生不息。虽然它们的生态价值可能不是太大，也并非明星物种。也许就算它们真的灭绝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但是，我们只是想通过我们的方式，记录蓝吻鳑鲏种群的兴衰，记录我们为了延续物种所做出的努力。也希望这篇文章能给这种小巧可爱的精灵的存在，留下一些印迹。它们在溪流中自由生活千百万年，直到2017年都没有被人打扰，希望它们以后也能平安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