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教化民众,还是放弃民众,是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本质区别之一”_风闻
困不困不困-10-06 15:11
来源:微博@李子暘Lee
农村集体经济时期,农民生活很紧,就有很多小偷小摸行为,主要是占集体的便宜,集体劳动时拿一把踹一兜等等。有学者去某村访谈,了解到这个现象,研究了一番。
然后学者去附近另一个村继续研究这事,问村民,当时你们肯定也有很多这种小偷小摸行为吧,来,聊聊。
没想到那村民连连摇头:俺们村可没人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俺们村都是正经人。学者一听,大为困惑:不至于吧,离得不远的两个村,经济水平差不多。那边广泛存在的行为,这边一点儿没有?你这人说话不老实啊。
问来问去,不得要领。偶然间,学者提到一个词——他刚学来的——“抓握”,那村民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抓握”啊。呵呵,呵呵,那俺村也有,不少,和那村差不多。
集体劳动时,农民会借机偷拿一些农产品。这种事防不胜防,村干部不可能完全禁止,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甚至习俗。农民都不以为那是”偷“,更不会因此感觉丢人。大家都拿,不拿的才是傻子和笨蛋。
其实,当时在城里的国有企业,也有类似现象。当时有个自嘲的话: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我就知道某国营大厂的一位电工,居然用从厂里日积月累拿回来的零件,组装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只有显像管是买的。
严格从法律的角度看,“抓握”就是盗窃,而且是盗窃国家集体财产。但村民说“抓握”,而不用“偷”,一方面是为了下意识的自我掩饰,另一方面,他们确实认为,这和一般的偷窃行为不一样,不是一码事。
听说南阳 #迷笛音乐节# 的热点新闻 ,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些事。南阳那事,确实闹心,也丢人。警方严厉打击,我举双手支持。但大家还是要明白一点,这事,和”正常的“盗窃行为,不是一码事。
所谓不是一码事,最主要的表现就是,那些在音乐节上大肆”捡“东西的,虽然行为是盗窃,但这些人,很可能同时是很老实的人。换个场合,他们就是热情淳朴、乐于助人的民众。这两个看似矛盾的点,就是能神奇地融为一体。
这方面,我有切身体验。
有一个多年相识的朋友,他来自农村,从小的日子当然算不上富裕——就是很穷。现在有家有业,生活很好,大房子小汽车都有了。这哥儿们人很好,诚实可靠,众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名声很好,因此生意做得也不错。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开车自驾游,经过一个乡村,路过一家农户。农户墙外地上堆着一些南瓜。这哥儿们就像中了邪一样大喊:停车,停车!那儿有南瓜,有南瓜。
我说南瓜是那家人的。他说没事没事,没人看见,我去拿几个。我说南瓜不贵,我们去集市上买,赶紧猛踩油门加速开走了。
路过玉米地,他要去摘几个玉米棒子;路过菜园子,他东张西望看有没有人,很想冲进去的样子。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他。停车找厕所的功夫,他摘人家路边的豆角,被老乡抓住了。
给老乡说了一车好话,还赔了一百元钱,老乡这才作罢放人。大家悻悻地上车回家,讽刺挖苦了他一路。他自己也说:真是邪了,就像中了魔一样,看见了就想摘一把。以后可不敢了……
你因此说他是坏人吧,也不公平。他人挺好,平时也不好占小便宜,还是那种吃饭抢着买单的人,但就是看见”没人要“的东西,忍不住就要”采集“。
后来我想了一下,有的人吧,自幼生长的环境,一是比较穷,二是因为比较穷,所以周围每一样东西都有人严格看守。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一旦见到没人严格看管的东西,就觉得那是”没人要“的好东西,就忍不住想要拿走。
更进一步说,乡村和城市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乡村里,”公共的“东西比较少。绝大多数东西都是私人的,都有人看管。城里则有大量公共的东西,各种公共设施等等。公共的东西,一方面属于所有人,但又不属于某个人。换句话说,城市里有大量没人看管,但你也不能拿的东西——比如井盖。
显然有不少人不适应这种“没人看管,但你也不能据为己有”的规矩。楼道的公共空间,不少人就总想着据为己有,放个鞋柜啊,打个隔离门啊。你说他是多坏的人吧,也不是。他们就是有些不适应,不适应现代公共生活。
法律制裁当然必不可少,但不要把”抓握“和那些真正的盗窃混为一谈。那些村民,并不是没有道德的无耻之徒,他们甚至可能比你我更重视道德、面子等等。真正的问题是:在传统道德和现代生活之间,有个缺环,需要设法衔接上。
当年北京办亚运会,各种规矩层出不穷,把市民”折腾“得够呛。当时很多人牢骚满腹,怨气不小。但事后过了一段,大家渐渐发现,经过这一番”折腾“,北京市民的整体素质明显提升了一大块。这种运动式的“折腾”,就是教育民众的过程。
主席早就说了:【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注意,是教育,不是一味打击,更不是嫌弃怨恨。
是教化民众,还是放弃民众,是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本质区别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