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侦察记（9）_风闻

如果说台北有什么必去的地方，那一定是故宫博物院。蒋介石在逃亡台湾之前，把故宫宝藏洗劫一空，尽数掳掠到台湾，这段历史没有不知道的。

故宫博物院其实挺远的，捷运也不到，需要在士林站换乘公车。正好，士林有我想去的另一个地方：士林官邸。

蒋介石逃到台湾后，没有固定的官邸。先期抵达的陈诚帮他物色居所，在士林找到日占时期的一个农业和植物研究所，在这里兴建官邸，这就是士林官邸。

这里背靠阳明山，有大片绿荫，风水好，又私密，很得蒋介石的欢心。官邸不算大，也就豪宅的大小，但后来扩建过几次。

在1951-95年间，蒋介石和宋美龄就住在这里。蒋经国有自己的官邸，不住这里。在民进党时代，这里对公众开放。外面的花园成为台北居民喜爱的绿地，常有人到这里来拍婚纱照什么或者野餐的。

但就花园而言，只是大，有很多绿化，除了春天的樱花和秋天的菊展，没有什么特别的。

士林官邸藏在花园深处，是一座灰色的两层建筑。后来扩建为三层，三楼为服务人员的住所，但外面看还是两层。

入口处有很长的画板，陈列蒋介石和宋美龄的生平。蒋介石是89岁的时候去世的，宋美龄竟然活到105岁，很长寿。

馆里对蒋介石和宋美龄一律尊称先生和夫人，对历史恭恭敬敬的。听口气，他们都对正朔比较执着。

蜗居小岛后，蒋介石还是每天批阅公文，但毕竟小岛寡民，事物、务不多，在这里赋闲的时间很多。宋美龄更闲了，没准时常用卫斯理学院的新英格兰英文抱怨“淡出鸟来”。

她从小在美国长大，英文比中文好。在士林官邸时期，宋美龄开始学书法和国画，蒋介石给她批改作业。必须说，如果真是她的手笔，到后来书写《蒋氏家训》的时候，一笔字已经很漂亮了。

她的国画后来也画得不错，士林官邸挂出来很多她自己的画作。谈不上大家，但模仿得有模有样。其实她的书法比绘画好，但可能大字写不好，很少见到挂出来的大字。

闲来无事，又是新房子的女主人，自然折腾室内装修。客厅里的沙发用豌豆红，华贵，喜气，传统中带着洋气。室内装修总体是西派的中式，很合30-40年代上海豪门的风格，也与逃台之初的政治和审美符合。

蒋介石和宋美龄在这里会见过很多来宾，包括艾森豪威尔。

会客厅旁边就是大餐厅，长条餐桌两侧中央是男女主人座，而不是常规的在两端。这也是宋美龄的主意，男女主人坐得较近，有话要说方便，也容易与更多的客人交谈。好像这个新坐法在欧洲已经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流行，历史题材的电影、电视剧里看到过，所以也不是宋美龄的发明。

好玩的是，陈列里有两副反攻大陆棋，说是仿照什么棋改的，但棋格子里写着各省名字，像河北、江苏、西康、绥远等。据说这是蒋介石最爱玩的棋，看着自己的棋子攻城略地，反攻大陆，心情大好。蒋介石也只有这样才能重新走上大陆各省的土地。

有一天，把毛泽东会见尼克松的游泳池和蒋介石会见艾森豪威尔的客厅做比较，估计能发现很多两人的个性、两地的政治文化和历史抱负的差别。

建筑由很多落地窗环绕，室内光线很好，也可以坐在室内观看室外的春夏秋冬。扩建的部分用四个大圆窗点缀四角，但与老楼连接的半隔墙因为两侧都在室内，用宋美龄自己的一幅画作为装点。

二楼是生活区。蒋介石的办公区在扩建区的二楼，晚年走动不便后，在楼梯旁加建了电梯。但蒋介石在西安事变的时候跳窗不慎，伤了腰，后来还因为什么事情加重伤情，所以不能久坐。办公区里有一张小床，供他躺下，旁边小桌上还放着很多标明“秘密”、“绝密”的文件，当然都是复制品，内容可能就是下周菜单之类的。

蒋介石据说很孝顺母亲王氏，到那里都带着她的画像。他也自称是虔诚的基督徒。所以办公区里一边挂着耶稣像，另一边挂着王氏像。

蒋介石以中华正朔和继往开来自居，所以一方面恪守孝道，另一方面尊崇耶稣和西方自由民主主义。他在生活上低调简朴，不事奢华，处处以为人师表为天职。

但他特别喜欢可口可乐，即使需要从美国空运也不计代价。他喝可乐喜欢嗝气的感觉，但又不喜欢纯可口可乐的味道，所以用温开水与可口可乐兑着喝。美国人要是知道他这么喝，大概要大骂异端了。可口可乐只能冰镇了喝原装的，其他喝法都是异端。

宋美龄号称也生活低调，但她出身大家，她的低调不是普通人家的低调概念。

据说宋氏三姐妹感情很好，但因为政治而分隔三地：大姐宋蔼龄在美国，二姐宋庆龄在大陆，小妹宋美龄在台湾。从照片上看，宋庆龄和宋母最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地方台湾人好像兴趣缺缺，据说大陆旅游团和自由行开放的时候来的人很多。现在很是寂寥。

士林官邸出来的时候，要找公车。有好几班都通往故宫博物院，我只需要一班，但车站在哪？刚掏出手机要搜谷歌地图，正好士林官邸午休，里面一帮子老太太讲解员出来，要回家午休。刚才都见过，加上我问东问西，有几分认得。但一问车站在哪，六个人指了八个方向，因为两人改主意了。最后两个老太太说跟我们走吧，那行，不犹豫了。结果到了人行道上，两人还是一人指一个方向，咳。

好在两边都有车站，距离还真是一样远。公车到故宫博物院倒是方便，司机好心提醒，不要在故宫博物院路口下，下一站再下，路对过就是。

大广场旁边有一个公园，现在免费开放，反正也通故宫前门，就从公园里走了。小学生在里面玩，老师很客气地打招呼，此外公园没有什么人，园林也一般得很。

故宫博物院很大。要上高大的汉白玉台阶，对腿脚不好的人不大友好。这样的地方竟然没有电梯？

买门票的时候，看到有台湾身份证的半票，开玩笑地问有大陆身份证的话能不能半票。呃，不能。不是展品都从大陆来的嘛。是啊，不急，以后就都可以半票了。大家哈哈一笑，该全票的照样全票。

故宫博物院展品的主体应该来自北京故宫，但不清楚除了少量标明的私人捐赠，还有哪些来自故宫以外。

台北故宫自称拥有“最好的中国文物收藏”，此言不虚。藏品太丰富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轮流展出，现在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和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正好不在展出期，没有看到，很可惜。王羲之一幅都没有看到，但看到赵孟頫的《心经》。

翡翠白玉和红烧肉看到了，但我对以假乱真一贯不感兴趣，这些东西就是个新奇，并无艺术价值可言。

有意思的是，上博、国博的展品不仅标明年代、作者（如果有明确作者的话），还标明出土地点和年代。台北故宫博物院只标明年代和作者，不标明出处。大概不大好意思说这些都是掳掠来的。

不过故宫的收藏在很多与白金汉宫收藏一样，一方面价值连城，另一方面艺术价值重在皇家口味，真正对后世有重大影响的作品未必很多。《快雪时晴帖》和《清明上河图》当然有巨大影响，但大量书画就未必了。

这一点与卢浮宫、奥塞、艾尔米塔什不一样，那里的展品汇编起来，就是西方美术史。

台北故宫有一个区比较特别，都是清朝皇宫里的文件，对研究清史肯定非常重要，但对一般人来说，也就是皇族里的家长里短的琐事。收藏的各种玩意儿也是一样，精美至极，但过目即忘，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名家书画很多，仇英、文征明、苏轼，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的。我对中国书画不熟，只是来看热闹的，这一点必须承认。感觉上博的字画、图章、玉器、青铜器不比台湾故宫的差？也可能好的没有都摆出来。国博、陕博、南博等各有镇馆之宝，感觉比台湾故宫的更有历史和艺术价值，但多为解放后出土的，台湾故宫就不可能有份了。

台北故宫是外国旅游者也必到的地方。他们可能是奔着“最好的中国文物收藏”去的，也确实值得去。问题是，蒋介石把北京故宫的文物带到台湾来，是因为他自诩中华正朔，在保护中华文明精髓不至于被匪党毁坏，最终要在光复大陆的时候完璧归赵。但现在就微妙了。

要是台湾去中国化了，台北故宫算怎么回事呢？比照为纳粹德军从欧洲各地掳掠的文物和艺术珍品收藏？还在败退的时候带到某个遥远的地方，还造一个博物馆展出？

博物馆和文物从来不只是历史和艺术价值，博物馆代表的是传统和合法性，文物代表的是文明。法国佛朗西斯二世到、俄罗斯叶卡捷琳娜二世、西班牙费迪南七世到底有多少热爱艺术不知道，但他们为了彰显国家的强大和文明的正朔，花重金收集历史上和现实中的艺术珍品，建立了卢浮宫、艾尔米塔什、普拉多，成为现在世界上最著名的美术馆。英国、美国是后来者，绘画方面动手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国家美术馆收藏不如卢浮宫、艾尔米塔什、普拉多。但英国在雕刻方面先下手为强，雅典、巴格达、开罗的雕刻都掳掠来了。英国自诩“世界文明的保护者”，大英博物馆代表的不只是英国文明的正朔，还是世界文明的正朔。

台北故宫就别扭了。去中国化是民进党和台独的合法性基础，他们对一切代表中华文明的东西都排斥，更要与台北故宫文物所代表的文化划清界限，怎么办？台北故宫没有一样东西来自台湾和来路不正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文物所代表的文明与合法性基础的本质不相容才是问题。

据说民进党威胁说，如果解放军打过来，就在第一时间把台北故宫的文物分散到日本、美国等地，这是弱智的梦呓。不管从法理还是现实政治出发，没有哪一个国家敢收下这些文物而不归还中国。

台湾的博物馆不少，但都有一样的问题：有日占时代的东西，有蒋介石从大陆掳掠过来的东西，甚至有明清时代的东西，但很少有独立于明清、国府、日本影响的“台湾自己”的东西。原住民的东西本来就少，美丽岛到现在一共只有不长的时间，谈不上多少历史文物。什么是台湾自己的呢？把台积电芯片和捷安特自行车放进博物馆似乎嫌早了一点，总不能把槟榔、卤肉饭、烤鱿鱼放进博物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