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业化的基础牢固吗？_风闻

郭满天-经济史、产业史、技术史09-27 12:01

2023-09-27

中国经济发展的基础牢固吗，会不会被外部势力打断？

中国的人均GDP已经超过10000美元了，能否跨过中等收入陷阱继续发展成为发达国家？

如果中国经济和西方发达国家脱钩了，我们受到的冲击会有多大？

虽然中国制造业的规模全球第一，但是中国工业化的含金量如何，会被发达国家卡脖子吗？

这些担忧的根源/理由都是相同的：中国能不能把握自己发展的命运？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分享一下自己搜集整理中国石化工业发展史过程中看到的一些资料，我认为这些资料能够帮助我们部分解答这些困惑。

第一份资料是关于乙烯成套技术。

在《中国石化复杂原料百万吨级乙烯成套技术研发及工业应用项目（简称“百万吨级乙烯成套技术”）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的新闻稿中，我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从1983年中国石化总公司成立之初启动研发，到2013年百万吨级乙烯成套技术首次成功实现工业化应用，再到截至2018年底累计应用到千万吨乙烯产能上，中国石化乙烯技术不仅仅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更实现了从1到N的跨越，使我国打破了国外乙烯技术垄断，并率先成为世界上全面掌握轻质原料、重质原料及高含烯烃原料裂解技术的国家。

2020年，中国乙烯产能达3518万吨/年，是1983年的56倍，稳居世界第二；

中国石化乙烯产能位列世界第四，成为世界五大乙烯技术专利商之一。”

得益于这些技术的开发，中国石化成为国内第一家、全球第四家拥有全系列乙烯技术的公司。（《乙烯分离技术的拓荒者——记2021年度中国石化科技创新功勋奖获得者王振维》，中国石化报）

以中国石化为代表的国内企业和研究机构，通过近三十年的持续努力最终掌握了乙烯成套技术，打破了国外的技术垄断，保障了国内乙烯工业的发展。

2021年，中国石化“复杂原料百万吨级乙烯成套技术研发及工业应用”，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这是中国乙烯技术大发展的标志，从**“一个螺丝钉都是引进的”跃升到百万吨乙烯成套技术100%**实现国产化。

第二份资料是石化工业芳烃成套技术。

在新华社《芳烃，一种陌生的“熟悉”——探秘２０１５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的报道中，我看到了这样的信息：

“开发自主芳烃成套技术是几代石化人的梦想。中国石化“高效环保芳烃成套技术开发及应用”项目第一完成人戴厚良说。８日，这一项目获得２０１５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她取得的科技突破使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掌握芳烃成套技术的国家，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显著。”

这两份报道告诉了我们这些重要的信息：

技术是掌握在少数国家手中的。

中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掌握了这些技术。

在中国掌握技术之前，全球掌握乙烯生产技术的国家以美国、法国、日本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掌握芳烃成套技术的国家只有美国和法国。

如果不掌握技术，那么如何生产乙烯和芳烃的？

技术完全依靠国外，设备全部依靠进口——这是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中国发展石化工业的真实写照，燕山石化、上海石油化工总厂等都是这样建起来的。

这样的发展方式不仅导致投资成本高，而且建设的产能在技术发展之后会逐渐落后并失去市场竞争力。洋务运动时期建设的汉阳铁厂之所以最后会关停，技术落后导致产品没有市场竞争力是重要原因之一。

全球工业的现状：技术掌握在少数国家手中

现代工业生产技术被少数发达国家（核心是七国集团）垄断，这才是全球工业的常态。

不仅仅是芯片飞机这样的高新技术产业，实际上传统工业领域如石油开采、煤炭开采也是高科技，能够生产成套石油开采装备和煤炭开采装备的国家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

举个例子：IOE，分别取自IBM、Oracle和EMC三家公司的第一个字母。

“IOE”这个概念充分体现了美国在信息技术上的垄断地位。

“去IOE化”是阿里巴巴在2009年提出的。其本意是在阿里巴巴的IT架构中，排除掉IBM的小型计算机、Oracle的关系数据库和EMC 存储设备，代之以自己在开源软件基础上开发的系统。

以IBM的小型机、Oracle的数据库和EMC 存储设备构建的信息技术系统是现代大型企业运转的底层系统，掌握这种底层系统技术的国家只有发达国家，甚至可以说只有美国一家。IOE的替代系统基本没有，即使有也是美国其它企业的产品。

个人计算机（PC）的核心技术同样是被美国垄断了。

计算机CPU的生产企业主要是英特尔和AMD，操作系统和办公软件则被微软垄断了。

唯一打破Wintel联盟的企业是苹果公司，但苹果也是美国企业。

互联网的核心技术主要是掌握在美国公司思科，谷歌等美国公司手中。

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如果把中国的工业体系排除在外，那么全世界:

干线飞机的制造企业只有波音和空客，俄罗斯（前苏联）基本退出市场了；

全球汽车品牌全部来自美国、欧洲、日本和韩国；

2G时代电信设备的制造企业只有爱立信、诺基亚、阿尔卡特、朗讯、北电；

智能手机的生产企业主要是苹果、三星、LG；

H级重型燃气轮机只有美国GE、德国西门子和三菱重工能够生产；

LNG运输船只有韩国、日本和法国能够生产。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以美国为核心的七国集团（G7）垄断了现代工业生产技术，这也是七国集团全球影响力的来源。

但是中国的发展彻底改变了全球工业技术被西方国家垄断的格局！

中国几乎在所有重要的产业领域都实现了突围，掌握了技术，也掌握了自身发展的命运。

在部分领域，中国的发展甚至将西方国家的企业逐出了市场，获得了“发达国家粉碎机”的称号。

最典型的产业领域是电信设备制造业（华为市场份额全球第一，中兴第四），造船业市场份额全球第一。

当然中国产业的发展尚不完整。

在所有的产业中，半导体工业是最大的短板。

中国掌握现代工业技术的过程——国家重大技术装备三十年

中国能够制造能源、材料、交通运输等领域的重大技术装备，全部都是在中央政府组织下集中全国各行业的力量集体攻关完成的。

中国掌握现代工业技术的努力始于新中国成立之后，前三十年历经艰辛从无到有奠定基础，改革开放后则利用有利的国际环境引进技术加快发展，最终在2010年前后掌握了大部分重大技术装备的技术，基本达到了目标。

1983年7月12日，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的文件（国发〔1983〕110号，简称110号文件）。这份文件成为改革开放后领导我国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纲领性文件，开辟了我国重大技术装备研制工作的新纪元。

这份文件列出了重点建设工程所需要的14个重大技术装备，国务院专门成立了国务院重大技术装备领导小组和办公室，统一领导、协调重大技术装备国产化工作。

此后的九五期间（1996~2000）、十五期间（2001~2005）、十一五期间（2006~2010），中央政府出台了相同的规划，用了近三十年时间才最终完成了这些重大技术装备项目的攻关，并使得中国在这些技术领域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

我们以火力发电技术为例。

“110号文件”中的大型火力发电成套设备是30万/60万千瓦的亚临界火力发电设备。这两套设备都是从美国西屋公司和燃烧工程公司引进的技术，技术引进协议是1980年签订的。

30万千瓦考核机组主机于1985年12月20日在上海试制完成，1987年6月30日在山东石横电厂投入运行发电。

60万千瓦考核机组主机于1987年12月17日在哈尔滨试制完成，1989年11月4日在安徽平圩电厂投入运行发电。

在完成首套机组的制造之后，国内的企业努力提高设备的国产化率，后续制造的30万/60万千瓦机组的国产化率不断提高，成本显著下降。

1995年后，国内电力设备制造企业基本形成了批量生产的能力，30万/60万千瓦亚临界机组成为了我国电力工业新建电站的主力机组。

在掌握亚临界火力发电技术的基础上，中央政府开始规划向超临界和超超临界火力发电技术进军，并在九五和十五期间安排了具体的建设项目。

国家在2000年年中将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研制补充列入“九五”国家重大技术装备科技攻关项目中。2002年，国家又确定华能集团河南沁北电厂一期两台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为国产首台示范工程。

由哈尔滨电气集团供货的河南沁北电厂的我国第一、第二台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分别于2004年11月23日和12月13日投运发电。随后，东方电气集团供货的常熟电厂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和上海电气集团供货的镇江电厂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也分别于2005年3月和2005年7月投运发电。

通过这几台机组研制后，60万千瓦超临界火电机组就由我国三大集团各企业自主设计制造了。我国制造的60万千瓦超临界机组的性能经西安热工研究院和上海发电设备成套设计研究院测试，热耗约为7528kJ/千瓦时，供电煤耗为293g/千瓦时，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在制造超临界机组的基础上，我国从2003年开始了超超临界火电机组的研制。在对机组参数、容量进行分析与专家论证后，国家决定采取“高举高打”的策略，一起步就建造参数为26.25MPa600℃/600℃的100万千瓦级的超超临界火电机组，哈尔滨、上海、东方三大电站设备制造集团分别从日本三菱、法国阿尔斯通、德国西门子、日本日立等公司引进100万千瓦超超临界技术，并通过由国外公司保证性能和质量的合作方式，开始制造100万千瓦级超超临界机组。

首台机组以华能集团浙江玉环电厂为依托工程，于2006年11月18日正式投运，上海汽轮机厂、哈尔滨锅炉厂、上海电机厂分别制造了汽轮机、锅炉和汽轮发电机。

随后，2006年12月，山东邹县电厂100万千瓦级超超临界火电机组投运，东方电气集团承担了三大主机设备的制造。

2007年12月，江苏泰州电厂100万千瓦级超超临界火电机组投运，哈尔滨电气集团制造了三大主机设备。

我国制造的100万千瓦超超临界火电机组经西安热工研究院和上海发电设备成套设计研究院性能测试，热耗约为7260kJ/千瓦时，供电煤耗为285g/千瓦时，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正是通过持续三十年的努力，中国完全掌握了技术最先进的火力发电技术，有能力制造技术水平最先进的火力发电成套设备。

正是由于掌握了火力发电设备的技术，中国电力工业的发展获得了坚实的基础，中国的发电量也一年一个台阶并在2010年前后超过美国成为全球发电量最多的国家。

乙烯成套技术、芳烃成套技术、钢铁工业成套设备、核电水电成套设备等其它领域的发展过程也是如此。政府主导的这些产业领域主要是能源工业、材料工业和交通运输，通过解决这些产业的装备供应使得我国经济发展不会受制于能源、材料和交通运输的制约，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长期高速发展的基础。

当然中国的工业还存在短板，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半导体工业。

中央政府并非没有努力，半导体工业的“909工程”同样投资巨大，并且建成了华虹NEC公司。但是半导体技术的迭代速度太快，我们一直在追赶但一直都没能跟上全球半导体工业发展的步伐。“909工程”虽然投资巨大，但是相比于全球半导体产业巨头的投资，我们的投资规模还远远不够。

中国掌握技术的意义

中国掌握了技术能够制造钢铁工业的成套设备，之后才有中国钢铁产量全球第一，中国的基建、造船、汽车、机械等工业的蓬勃发展。

中国掌握了技术能够制造火力、水力和核电成套设备，之后才有中国发电量超过美国全球第一，中国经济的发展不会受制于电力不足。

中国掌握了技术能够制造炼油、乙烯、芳烃成套设备，之后才有中国炼油产能和乙烯产能全球第一，服装纺织工业、玩具、日用品行业的发展才有充足的原料保障。

为什么巴西，马来西亚，泰国等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因为这些国家基本没有掌握技术，这些国家的工业体系都是依附于西方发达国家的，为西方工业体系提供原料或者进行配套，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产业发展方向，更不用谈跟西方国家进行竞争了。

中国掌握技术的意义，不仅是中国自己能够独立自主发展，物质生活水平得到提高，同时也有助于提高全球发展中国家的物质生活水平。

华为中兴在亚非拉的通信交钥匙工程，使得这些国家能够以较低的成本享受到现代通信服务。如果靠爱立信北电这些企业，发展中国家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中国光伏产品大量出口到第三世界国家，使得更多的低收入人群能够用得上电。

2023中国工业体系最大的惊喜是华为Mate 60带来的。本来大家的普遍预期是28nm就足够了，能够保证大部分的芯片制造，但是华为直接干到7nm。

在经历了3年来自美国的技术打压和制裁后，华为Mate 60的发售意味着中国已经在高级制程芯片领域突破了封锁、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在芯片领域，美国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但最终也不能阻止中国的技术发展。

中国已经上了牌桌。

我们掌握了技术，我们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现在我们可以回答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中国工业化的基础是牢固的，不会被外部打断！

如果中国经济和西方发达国家脱钩了，我们经济会受到冲击但不会影响生存。

中国工业化的含金量很高！

中国经济能够跨过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因为我们掌握了技术！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