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喜欢的电竞，是怎么一步一步成为亚运会正式比赛项目的？_风闻

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王者荣耀亚运版本）国家集训队

夺得2023年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王者荣耀亚运版本金牌

2023年9月26日晚，杭州电竞中心。

王者荣耀亚运版本决赛中，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王者荣耀亚运版本）国家集训队——孙麟威、蒋涛、池晓铭、徐必成、林恒、罗思源——2比0击败马来西亚队，夺得赛事金牌。

是为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诞生的首枚金牌。

往前推三十年……

“玩游戏又不能过日子！”我妈说。

那时我九岁，听了这句话，只好默默关掉游戏机，关掉电视。我爸拍拍我，打圆场似的，“还是不能一直玩，休息，学习——有空再玩。”

明明就在一刻前，我爸妈还和我在享受夏夜游戏的乐趣，打得煞是欢乐：那只是个最简单的FC上随处可见的横版射击游戏，我们一家三口轮流打：一个人打，另两人捧西瓜看；在夏夜蚊香味中，彼此招呼：“快闪快让！快打快打！”“你们别叫！我看见了！”

太快乐了。

但时间到了，我妈还是会要求，“结束吧，要休息了——也不好一直打游戏！”

然后是那句至理名言，“玩游戏又不能过日子！”

虽然我妈不知道，那时我没什么零花钱；却已经靠打游戏，换来许多零花钱才能换到的东西：

——为游戏卡关的同学打通了某几个游戏，甚至手画了几张攻略图，得到了慷慨的“那就多借你玩两星期”的许诺。

——到同学家去对打，赌输赢，赢了，“那这卡就借你玩，下周到学校要还给我，不要让我爸爸知道……”

诸如此类。

当然，我妈偶尔出去打牌时，我爸许我在家多打一会儿，但“别打太久，不然你妈妈一摸电视热了就知道”，我也会嘟囔：“有一天打游戏也能过日子的——你看都有人靠打牌下棋过日子嘛！”

我爸摇头，“打牌下棋和打游戏是一回事嘛？”

“不都是游戏，比谁赢吗？”

“人家吃的苦，你又看不见。”

十一年后，2003年11月18日，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批准，电子竞技被列为第99个正式体育竞赛项目。这是电竞在中国第一次被称为“事业”：

我看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把这消息告诉我爸妈，“打游戏可以过日子啦！”

——当然，终究，没有。

那时我也离开家，在上海上大学；也过上了在宿舍打游戏，爸妈管不到的日子。也隐约明白，爸妈那时的建议，自有可取之处：如果我一直打游戏，大概终于也没法靠打游戏过日子。

只是，对许多另有天分的人而言，一条叫“电竞”的路出现了。

就像，奈史密斯先生1891年发明篮球时，无非是希望冬天没法户外活动时，学生们可以有点东西玩；至于这项运动如何流行了半个世纪，美国如何围绕篮球成立了NBL、BBA乃至于改为NBA，如何在1960年代成为百万美元的活儿，如何在1980年代成为直播机构的宠儿，1992年奥运会后横行世界，成为几十亿美元的产业：最初在奈史密斯先生指导下抛球进篮的学生们，谁都想不到，有一天世上会有一大群两米开外、飞跑如风的彪形大汉，就靠着投球准，可以富可敌国吧？

当一项运动，有足够多的人玩，还有人愿意看他们玩儿，甚至还能再花点钱，让他们参加比赛玩儿地更好——这个时候，一个全新的职业概念形成了。有天赋、肯吃苦、团队性强的人，自然就能在电竞圈子里讨到生活。

当然，这一切并不容易。人的理念，总是稍微比时代慢一拍。

那时我也看过CCTV5的《电子竞技世界》节目，曾以为是电竞的曙光，但是很快被浇灭。尽管有些人能理解电竞是一种职业了，但终究大部分还是亚文化。

接触过真正电竞选手的，自然也会明白，那并不是我少年时想象的，“乐呵呵打着游戏顺便赚钱”的生活。就像聂老等职业棋手，也从来不是我外公想象的，“跟公园里老爷子们慢悠悠下着棋，顺便挣大钱安身立命”。

2000到2010年代，电竞概念因此逐渐形成。而像sky李晓峰那样的故事——在他成为WCG2005冠军，以及WCG2006蝉联冠军之前，到底曾在多少个日夜、经历那些说不出的辛酸——已经是一个足以让不了解电竞的人，都为之感怀的传奇故事了。

传奇很重要，因为许多时候，就像科比一样，世界需要一个“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去相信坚持的美学，以及登上顶峰时的绝美。

电竞不是快乐的游戏，当选手的很辛苦，其他在行业里的人也是如此——为自己讨一份生活，在他人面前讨一份理解——嗯，大抵他们的最终梦想，就是道一句“从事电竞工作也可以过日子了”。

这份道理很简单，就像篮球，球星只有几个，余下更多的，都是参与运营的普通人。NBA最终的愿景是，数以万计的人能够参与其中，球星挣大钱、工作人员挣小钱，家家都能过上稳定的日子，都能实现各自的想法和价值，才能被唤作“体育产业”。

2010年以后，随着腾讯等互联网巨头走上历史舞台的中央，效仿欧洲足球联赛或NBA模式的职业电竞联赛纷纷兴起了。

一个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数字是，2023年全球电竞观众将增至5.74亿——这足以和NBA们扳扳手腕，而且他们更加年轻——充满朝气，代表着体育竞技的未来。

LPL、KPL、PEL等职业电竞联盟在这十年间逐渐完善，赛事更加正规。就像今年夏天我们都在期待的球员交易/转会窗，电竞里面也有，各项规定已相当完善；洛杉矶与波士顿的城市故事，电竞里面也有，主客场得到了各地方的大力支持；精美的转播画面和丰富的明星故事，电竞里面当然也有，甚至有些包装已经超过了体育的范畴。

这些电竞联盟与NBA的特许经营权制非常接近，产业的加速成熟也会使得整体运动水平出现巨大的飞跃。就像当NBA成为了世界顶级的体育联盟，世界各地的篮球人才都会聚集于此，美国篮球自然也就站上了世界之巅。

当市场在增长和完善， 更多普通人也能在电竞行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倘若是十年前，你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万里挑一的明星，但也想去电竞行业里找一份工作，嘟囔一句“电竞行业里也有国安申花俱乐部运营岗位”之类的话，大概少不了挨父母的一顿奚落——不能说没有，只是职位数量比较欠缺，待遇和环境也不够稳定。

现在，电竞产业岗位种类已经超过了上百种，传统体育里面有的，比如赛事、俱乐部、运动员的管理等等，电竞都逐步跟上了；传统体育里面没有的，比如泛娱乐方向的运营，电竞也有。覆盖了电竞生态全产业链的公司，数量还在扩大。

人社部说，中国电竞行业人才缺口高达百万，其中只有不到15%的岗位是饱和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就业空间啊。

于是从业者的数量和基础待遇也相比上一个十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能够像体育产业一样——“球星挣大钱、普通从业者挣小钱，起码家家都能过上稳定的日子了”。——其实父母期望的，大抵就是如此的，这种平稳而实际的生活。

在大量行业公司、电竞组织机构的努力下，我们还看到，更多其他行业的优秀人才，也选择在此刻跳入电竞，让电竞行业整体进一步完善和提升。

所以接下来的故事就都顺理成章了：

2017年鸟巢S7，2018年的S赛首冠，2019年巴黎的连冠——每个时间节点，都是在往前踏一步。

终于，上一届雅加达亚运会，电竞首次成为表演项目，中国代表队取得两金一银，亚洲最好。包括亚奥理事会、国际奥委会在内的传统体育组织，开始重视电竞的存在，开启了体育融合的新时代。

在此之前，无论电竞的影响力有多高，行外人，比如，长一辈人，永远有“哦哟喂打游戏还有比赛，我们小区打麻将也有比赛的哟”之类看法。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打电竞也可以为国家争荣誉了”，实实在在的划时代改变。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细节：2022年欧冠淘汰赛巴黎圣日耳曼vs皇家马德里前夜，我去巴黎圣日耳曼总部二楼做节目，一楼的大厅是职业选手们在训练。一楼的工作人员看了看我，笑了笑。

“现在他们（指巴黎圣日耳曼电竞选手）也许比楼上的（指足球队选手）还重要呢。”

好了，2023年，杭州亚运会了。

电竞是正式比赛项目了——金牌可以计入奖牌榜了。

与此同时，电竞选手，是真正的国家集训队选手了。

这是一个成果——电竞真正走入了传统体育的体系——也是另一个头痛循环的开始：

总有人的理解，会稍微比时代慢一拍。

但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为了接住这个阶段性成果，电竞与主流体育、主流文化的融合，必须进一步提速：

第一步自然是扩大认知范围。让年轻人之外的更多群体知道电竞的比赛规则是什么、如何欣赏高水平比赛的乐趣。

这方面，各大电竞组织、赛事联盟和从业者一直在做努力：他们给每一个项目都制作了规则科普视频，从取胜目标、优势积累、战术策略等多个维度，拼尽全力告诉你，亚运电竞比赛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对于那些已经知道电竞、想要进入这个行业的孩子们来说，这些视频也能起到正确的就业指导，告诉你电竞产业到底是怎么回事，绝对不是打打游戏而已，而是真正的新兴体育项目。

这份热忱——就像当年，抱着NBA录影带在央视大楼底下的大卫·斯特恩，如果没有当初寒夜中的坚持，也无法换得后来NBA在中国的盛世绽放。

然后，是让电竞选手们“真正把自己当成个运动员”。电竞诞生于网络文化时代之中，不免带着年轻人的毛躁和青涩。但随着以腾讯为代表的版权方积极推动电竞从业者参与国家体育总局举办的运动员、解说员培训，使得打电竞的年轻人们对自身的使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通过积极参与国家队集训，电竞少年们的整体作息和行为作风，也和其他项目的国家队趋同，更有中国运动员的样子。

——这里有个有趣的对比：

当其他体育项目的运动员会因为个人状况或者商业因素去调整集训出勤率的时候，那些曾被认为是叛逆少年的电竞运动员，反倒成为了最准时的那群人之一。甚至甘愿放弃一部分可能产生的广告代言或商业活动——要知道，早在电竞成为亚运正式项目之时，“电竞商业价值之高”的说法就已经甚嚣尘上。

最后便是，作为团队，电竞国家集训队选手与中国亚运代表团步调一致，他们参与了成团大会、誓师大会、火炬传递等诸多环节，比很多其他项目都出席得勤快、听得认真、执行得坚决。

这就得说到2018雅加达了：当部分其他项目的运动员引发穿着风波时——毕竟个人与队伍赞助相冲时，难免发生摩擦——而电竞选手却成为了穿着最规范最齐整、行为最注重细节的群体。

细节到什么程度——

他们几乎无时无刻，都把衣服、裤子、外套、鞋子甚至是书包、袜子穿戴得整整齐齐——生怕落下的不是某一个物件，而是中国电竞人的面子。

嗯，苦大的孩子最懂事吧。

我想，2023年亚运会对许多体育项目都意义重大，但电竞一定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毕竟大多数项目已经成为了我们观看体育项目理所应当的习惯，而电竞却正处于走入主流文化的关键——他们没有什么退路，只能用最高程度的重视，走好现在的每一步。

热爱、投入、重视，苦中作乐，直至到达这一步。电竞从业者都明白，行业里从来不缺乏极致的热爱与能量，但想要进入亚运会或更大晋升，其先决条件不单是这些——打铁还需自身硬，电竞产业成规模了、一切标准都规范了、能让大多数从业者安居乐业了，才是电竞能长续进步真正的里子。

由此向前，少年们才能把那面要在亚运赛场上升起的旗帜，变成离开循环的钥匙。

——曾经，“玩游戏又不能过日子！”

——如今，“电竞运动员不仅可以过上好日子——还能为国争光拿金牌！”

——“在电竞行业里工作的更多普通人，也能过上稳日子了，还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价值。”

——只有许多人先知道了，才能让更多人跟上时代的脚步

回过头来看，如今身披国家集训队队服的电竞运动员，早已成为最正儿八经的中国运动员。也希望通过这次亚运契机，能让大众重新审视他们的状态与电竞运动的价值，为所有为国而战的运动员喝彩。

——但世上所有要争金牌的，都没那么轻松容易的，其中的卧薪尝胆，又有几个人能明白？

“人家吃的苦，你又看不见。”

“但这次，我希望你能看见。”

终于2023年，亚运会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