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转流手术”后致残、致死，这家医院被57名患者起诉_风闻

　　鉴定机构认定泰和医院在无手术指证甚至存在手术禁忌症情况下对患者进行肠胃短路手术，不符合治疗指南而存在过错是造成损害后果的全部原因。

　　**撰文 |**汪航

　　一家医院，在短期内成为57名患者的诉讼对象，这些患者都在该院做过“胃转流手术”，这家医院就是长沙泰和医院。

　　据“封面新闻”近日消息，多位糖尿病患者及家属反映，在长沙泰和医院接受胃转流手术后出现严重胃出血、便血、腹泻、急剧消瘦情况，有34人被诊断为九级伤残，还有人因手术后遗症死亡。

　　多名三甲医院普外科医生告诉“医学界”，糖尿病手术治疗对部分患者效果确实不错，但代谢手术需要遵循严格的手术适应症，“任何打着类似旗号做宣传的，都是不道德的”。

图源：长沙泰和医院官网

　　患者术后出血、流产，甚至死亡

　　多名患者及家属在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介绍了就诊经过。其中一位患者家属表示，2019年泰和医院的团队到云南文山州举行多场宣讲会，宣称一种名为“胃转流”的手术可以治愈糖尿病，摆脱药物依赖，在当地引起轰动。

　　泰和医院发放的宣传册称，这项手术2004年被引进中国，但亚洲部分人群手术后会出现腹泻及营养不良，覃某升医生作为创始人带领科研攻关组，改良创造出适合亚洲人体质的改良式“胃转流术”，同时能治疗糖尿病各种并发症，综合治愈率提升至92.6%，并且具有“终生稳定血糖”“手术创伤小，风险低，恢复迅速，无并发症”等治疗优势。医院还强调：“糖尿病不能治愈的观念被彻底打破，患者摆脱终生服药成为了现实”。

　　随后，数十名二型糖尿病患者在长沙泰和医院接受了胃转流手术。一名患者家属告诉“封面新闻”，其哥哥手术3个月后开始拉肚子、胃出血。饭量变得很小，饿得快，一天要吃好几次，人瘦到只有90斤。当年大年三十胃出血严重，送医抢救后没能走出医院。

　　另有两名死者家属表示，他们的亲人也是经历严重吐血、便血、消瘦后死亡。他们说，没有对死者进行尸检，不知道死亡是否与“胃转流”手术有关。

　　一名37岁的孕妇则称，自己术前检查时曾告知医生例假未来，并做了产检，直到术后即将出院时，医生才告知她怀孕了，并建议她出院后做人流，趁年轻先把糖尿病治好。

　　这名孕妇随后申请了医疗鉴定。据湖南省医学会2021年出具的《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泰和医院在手术时机、手术适应症与手术方式均明显不当，医方过错导致患者术后严重营养不良、低蛋白血症；医方医疗过错与患者两次妊娠终止有直接因果关系，医方构成三级丙等医疗事故，并负完全责任。

　　而在其他二十五名患者提供的鉴定报告或判决书中，这些患者术后均出现腹泻、胃出血等症状，鉴定机构认定泰和医院在无手术指征，甚至存在手术禁忌症情况下对患者进行胃肠短路手术，不符合治疗指南而存在过错，过错是造成损害后果的全部原因。

　　代谢手术需要严格的适应症

　　事情发生后，泰和医院法务负责人认为，有数十个医疗鉴定过程是在同一家鉴定中心完成，且结果均认定医院负全责，因此认为鉴定结论不科学，并对部分生效判决提起申诉。

　　目前，院方及患方仍在就责任划分和医疗鉴定等领域对薄公堂。在未获取到详细诊疗过程和有关部门宣布调查结果前，尚无法完全认定这些患者出血、死亡的主要因素。不过，多名普外科医生在了解事件后认为，不规范的胃转流手术或是事故主因。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肥胖与代谢中心主任蔺宏伟告诉“医学界”，代谢外科手术在中国、欧美和亚太等多个地区都有专家共识，“如果没有依据手术适应症或是违背手术禁忌症的话，不应该做、也不可以做这种手术。”

　　据介绍，胃转流术是以代谢手术中的胃旁路术（RYGB）为基础，而代谢手术又有着严格的适应症。2021年出台的我国首部《缓解2型糖尿病中国专家共识》显示，对于BMI≥32.5kg/m²的2型糖尿病患者，如药物等治疗措施不能显著改善体重和代谢紊乱，才可考虑代谢手术。

　　共识还载明，代谢手术治疗2型糖尿病的前提是患者胰岛功能尚可，同时为了提高手术有效性和安全性，术式要因人而异。

　　具体而言，对亚裔人群来说，当BMI≥32.5kg/m²时可积极采用代谢手术治疗。如果是BMI在27.5-32.5kg/m²且经改变生活方式和药物治疗难以控制体重，以及除血糖外的2个代谢综合征组分超标或存在合并症，应考虑手术。

　　河北某三甲医院普外科主治医师、医疗大V“言成医生”补充称，患者BMI在27.5-32.5kg/m²且患有2型糖尿病，尤其存在其他心血管风险因素时，要慎重选择代谢手术。BMI在27.5kg/m²以下就不推荐手术治疗了。

　　目前，常用的代谢手术方式包括腹腔镜胃旁路术（LRYGB）和腹腔镜胃袖状切除术（LSG）。后者由于不改变人体消化道结构，不影响营养吸收、操作相对简单、术后并发症较少，是中重度肥胖伴2型糖尿病患者的首选术式。

　　对于腹腔镜胃旁路术，虽然其减重效果显著，可改善血糖及其他代谢指标，对于2型糖尿病的缓解率也较高，但蔺宏伟称，他一年两三百台代谢手术中，仅有10到20个采用了这一术式。

　　究其原因，他说“胃旁路手术操作复杂，并发症后遗症较多，并且由于改变了胃肠道的结构，导致患者吃得很少，营养吸收也会减少，患者远期并发症较多，面临严重维生素缺乏、缺铁性贫血、骨质疏松、内分泌紊乱，甚至倾倒综合征等等问题”。

　　他认为，一家民营医院短期内做大量的胃旁路手术是“很奇怪的”，因为中国、美国、欧洲、日本等地的旁路手术量都在下降，“多数医院都把袖状胃手术作为一种主流术式，所以说医疗一定要有监管，不然就太危险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选用胃转流或胃旁路术？蔺宏伟称，年纪大、糖尿病严重且有高风险心脑血管合并症的患者，为了达到治疗糖尿病、快速控制其血糖和降低体重、逆转代谢综合征，目的是挽救生命的时候，才选用这种术式，“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们不会冒着较高并发症和后遗症的风险做旁路手术，除非获益远远大于风险。”

　　“言成医生”则告诉“医学界”，胃旁路术术后最常见的早期并发症是吻合口漏和出血，发生率约为1.5％—5.5％，像长沙泰和医院这么高的发病率，他认为是有问题的，“可能是在有手术禁忌的情况下强行手术，或是与手术技术、操作不当和围手术期综合管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