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如何看待“民粹”?——评某博主的言说_风闻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09-13 07:20
微博上有位叫“雾”的做性别研究的女(生理性别)博主——一位文艺学博士——说:
“我之前非常喜欢在互联网上表达自己的爱国与民族感情,但后来我就发现,有很多民粹来靠近我。甚至我最好的朋友会因为我说出的一些词汇而以为我被民粹化了,对我意见很大。经过交流后我发现了“语言污染现象”,民粹的确会盗用精英术语来表达非常差劲的思想,因此大部分精英闭嘴了。
民粹危害极大。而且民粹不知道自己是民粹。
例如我抨击美国新自由主义思想的危害,但这不代表我不是自由主义者,且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思想也不是对立的。不代表我支持民族叙事的全部,不代表我不知道美国的绝对优势所在,更不代表我对西方文化的整体否定。
但是民粹不会管,他们还会把我拖下水,例如说“连雾都反美”,强行把我入列。
我提倡宏大叙事的复兴,不代表我不知道宏大叙事在某一方面的危害,更不代表我说的宏大叙述和民粹对这些名词的理解一致。但是没有用,看我文章的人只会觉得“雾支持宏大叙事”。
所以民粹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你跑都没用。他们污染了简中社区的全部地带,污染对象包括但不限于成年人:许多十几岁的青少年,其无知和群氓的程度令人咋舌。
所谓的“小仙女”中特女权文化,本质上也就是女性民粹而已。
民粹主义的defining feature不是反对精英,而是对“人民”代表性的垄断。民粹主义者宣称,他们,而且只有他们才代表“真正的人民”及其意志和利益。这种对政治代表性的道德垄断才是民粹主义的独特之处。非常恐怖。到了这种时候,知识分子的同情心、怜悯心,知识分子的共情和理解,其结果只会“养虎为患”和“助纣为虐”。”
不知道大家从她的这些话里品出了什么?
-开始我在她博文后跟评:
“你应该向毛主席学习,有可能的话,多去帮助认识水平比你低的人,而且也不要认为别人都是错的。同样的立场,不同处境下就得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有的可以对着地图指点江山权衡利弊;有的人在他的位置上就只能上刺刀去白进红出。”
但后来我又有更多的话想说。
“雾”是一位“跨性别者”,尽管我不知道这样定义她是否合适。我关注她是因为她曾经表达了对延安时期的丁玲等革命女作家的欣赏与理解。后来,她在微博里描写了自己在各种不同性别身份(不止两种)之间的游走,还袒露了很多在我们普通人看来十分私密而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刻骨铭心的东西。比如她曾钟情于并卑微地讨好一个男孩,但被后者拒绝了。等到她学业有成之后,那个男孩向她示好,她已经不再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但她还是和那个男孩去了酒店开房。她说自己这是在“强暴”那个男孩,尽管她不能像生理男性那样进入和爆发,但她还是感到快乐,感到了心中的恨意在自己主导的“强暴”中一点一点地释放。
我对“跨性别”持反对态度。而且从“雾”的这些叙述中,我甚至感到她是一个比一般女性更“女性”的女性,那个女性很脆弱,以致于可以被一个男孩的一次拒绝所杀死,然后变异成一个疯狂的化身来复仇。但我能感受到这个向往变成男孩的女孩那种像脱缰野马一样的勇敢与骄傲,而我们大多数人为了避免“社死”,是不能更不敢像她这样表达的。
但她开头关于“民粹”的那些话,却让我感到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她表达爱国感情,支持共产主义,这的确使她很不同于她那个圈子里的大多数“学术精英”,很不简单。然而,当她说“民粹盗用精英术语来表达非常差劲的思想”的时候,这就体现出她内心深处还是认同“精英”,她所说的一切——“爱国”也好,“共产主义”也好,“宏大叙事”也好——似乎不过是想让自己比一般的“精英”更“精英”,正如我刚才说她自以为在用“男性”的体位与动作“强暴”那个男孩的时候,她其实比一般女性更“女性”一样。
她说的民族叙事有局限、自由主义有可取之处、美国和西方文化有其优长,这些当然都对。而她所说的“民粹”或者“简中社区”里的大多数人,诚然是会有一些直白、激烈乃至简单粗暴的表达。但他们是真的不懂这些吗?那为什么会有这些表达?
首先我们应该探讨一下:
在今天的语境中,到底什么是“民粹”?为什么“精英”们都要诅咒“民粹”?
在“精英”看来,“民粹”的一个特点就是只管站队尤其是站到人多的那一队而拒绝独立思考。而“精英”们又认为习惯于这样做的人大概是一群比较穷的受教育较少的人。于是在“精英”眼中,“民粹”就是“数量庞大、以众暴寡、仇富反智、素质低下”的代名词或简称。
有没有“中立”一点的对“民粹”的定义呢?——你也许会问。
我的回答是“没有”,这就如同没有一个“中立”的对“暴徒”的定义一样。当今语境下的“民粹”就是从“精英”的立场出发对一些人的界定,因此这个词本身就不能不包含着“精英”们的优越感(正如“精英”们说司马南的粉丝都是丑穷矬低学历的脑残),也不能不包含着他们的巨大恐惧与仇恨。
但我们可以给出另一个角度的“民粹”定义——注意,这同样不是“中立”的,而是和第一个角度针锋相对的:
“民粹”是指那些因为自发的、本能的、朴素的阶级意识而聚集到一起的、往往以集体姿态对社会问题进行强硬发声和行动的普通群众,以及对这样的群众寄予同情和理解的人。
在这两个定义中,“雾”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显然她是站在“精英”立场上。她不由分说地认为“民粹”一定是低劣的、错误的、不值一哂的。那些“民粹”想来跟她这个“精英”套近乎,以为她这个满口“爱国”“共产主义”、在不少“精英”面前显得有些“另类”的桀骜不驯的高级知识分子是与自己“一伙”的,而“雾”无论如何不愿意与“民粹”沾一点儿边,不愿意被那些她虽然“怼”过但终究还是认为与自己身份更相配的“精英”们看得很low,于是她朝这群无知的“群氓”怒怼了一声:
“滚!”
她自认为是爱国的,是左翼,同情共产主义,但内心深处似乎又认为自己这是纾尊降贵,认为“群氓”们只配五体投地地仰望她。而她并不想去做这些人的任何工作,也不愿意去理解他们的现实处境,而只是迷恋于自己的“叛逆”姿态。
那么她所谓爱国、左翼、共产主义,份量又能有几何呢?
一位真正的左翼或者共产主义者,当然也会看到群众有简单、粗暴、过火的地方(比如我们确实不能赞同“原子弹下无冤魂”,确实反对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也反对压抑乃至抹平人的个性,因此我们不能赞同用种族歧视的语言表达爱国主义,不能赞同用性别歧视的语言表达英雄主义,也不能赞同用取消个性的方式弘扬集体主义),也会提出批评和建议,但他不会是“雾”这样一种态度。
这不仅是一个包容的问题。
左翼、共产主义,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一种行为艺术,不是一种自命清高或故作惊人之语的叛逆姿态,而是那感到在剥削制度或巨大的社会不平等状态中活不下去了的千千万万人为着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自身命运所付出的血汗的结晶。
过去,这千千万万人分散开来,一个个轻言细语地对那些“精英”说话的时候,有谁好好听他们说话了呢?不都是将他们视如牛马草芥吗?
当他们集结起来,声音变得倔强而粗暴的时候,他们才第一次被听到了,不是吗?
当他们要广泛地聚集起来行动的时候,必须有一些简单的但是能够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的口号,不是吗?
尤其是当他们感到有些曾经令他们信服的承诺要带着他们的“精英”或“先锋”背叛了他们,所以他们不能再轻信这类人的弯弯绕绕,在新的“先锋”及其理论话语经受住足够的检验之前,他们宁可相互抱团,坚持自己那些粗糙的直觉与简单的信念,并且投入激烈的斗争,在这种斗争中进一步认清自己,认清自己需要什么——这到底是缺少“独立思考”,还是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上有其合理性的一种集体智慧呢?
“雾”这样的人有没有这样设身处地为“民粹”们想一想呢?有没有想过在批评“民粹”的某些错误的同时,去肯定他们的革命本能,去看到他们威震敌胆的斗争成效,并和他们一起商讨、磨合出一些既有理论水平又简明通俗接地气的表述呢?
从来没有。
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或者在这个时代真正追求社会进步的人,与群众永远是血肉相连的。这就包括了在群众犯错误的时候,他不会急于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而是认为群众的错误就是自己的错误,至少是自己也有可能犯的错误,自己身上很可能也有类似的思想根源,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暴露出来而已。因此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高高在上当圣人,而要拿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武器,和群众一起分析错误、改正错误、预防错误。要知道正是有了这些“民粹”所进行的让敌人恨得要命怕得要死的斗争,左翼思想才有今天的地位,那么又怎能在群众出现某些问题的时候,一句“这都是他们这群蠢货的事,与我无关”就扬长而去,乃至还和敌人一同咒骂起“民粹”来了呢?
“雾”的一些毛病在某一类左翼知识分子包括我自己身上都是普遍存在的,只是表现与程度不同罢了。但她比起很多“学者”来,仍然是一个我所欣赏的真诚勇敢而有独立见解的人(当然我不赞同她的某些性观念),以后也许会是一位很好的同志。
但真正的勇气,应该表现为敢于为了真理而从过去的某些东西尤其是自己所依恋的某个小圈子走出来,甚至与之决裂。
左翼改造自己的道路,很艰难也很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