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之“胜”即项羽之“败”_风闻

    叱咤风云、英雄霸业的项羽为世人称道已有两千多年了，谈起他最后的失败，人们常常扼腕叹息，觉得他时运不济，大有一种“不然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感慨；也有人从项羽自身问题——如刻薄寡恩等缺点毛病上探究其败因，言之也合情合理；还有人专门研究了他的对手刘邦之后，进而深感困惑，拥有一手好牌的项羽输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说世人都看不清项羽的失败，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不说破而已。导致如此千古惨败，究其原因恐怕只需轻轻一点就破，项羽之“败”即在于他一开始远远胜人几筹之处。

    项羽“胜”在何处？首先，胜在出身。古今中外，光论出身，便能胜却无数。项羽是堂堂贵族之后，先祖“世世为楚将”。自古就有“唯楚有才”一说，项羽当然是不折不扣的名门将才。本来，世家子弟见多识广，起手也高，若加上“才气过人”，在风雨际会之时，便常能骤然而兴。

    项羽还胜在年轻。起事之初，项羽年方二十四。自古英雄出少年，项羽正是不世出之少年英雄。且看他巨鹿之役，先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震诸侯，又率楚兵破釜沉舟，将士们以一当十、杀声震天，不仅大破秦军，还让作壁上观的诸侯各军“无不人人惴恐”；既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如此项羽，何等豪情，何等英姿！短短三年内，他引领各路诸侯，一举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如此成就，史记说，“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此时此刻，项羽岂止意气风发，又岂止年少得志。但是，这么叱咤风云，不过才又五年，项羽竟急转直下，垓下受围，旋即落魄到了乌江自刎的悲惨境地。

    呜呼，才见起高楼，忽见高楼塌！可叹项羽自矜自伐，四顾无人；身旁的高手，连个范增也留不住。可叹他贵族气太重，执念甚深，即使垓下突围，仍执著于“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仍念念于自己万人莫敌之能耐，都不忘证明自己轻易就能斩将刈旗。

    项羽是才情过多，遂被才情所执；又是成名太早，遂为名声所缚。他的死，死在乌江自刎；他的自刎，又因没脸见江东父老。他的家世、他的名声，这些外在的虚无的光环都成了甩不掉的沉重包袱，至死不得解脱。

    这样的才情、这样的身世，固然让他暴然而起，让他年纪轻轻就登临至尊；但也正因如此，当年轻的项羽独立绝顶之时，也就只能目空一切；除此之外，他没有机会领略呼吸吞吐，也不知如何回身转寰。他的人生有起无落，一旦落下，就只能粉身碎骨。

    刘邦则不然。刘邦在起事前，年近半百，却几乎一事无成。他“不事家人生产作业”，总被刘老爹嫌弃视作“无赖”。即使混了个亭长，闲来无事，也就狎侮同事，寻个穷开心。县吏萧何于是笑他，“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爱讲大话的刘邦，却又胸无大志，从不像项梁（项羽季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宏图远虑与多有智谋。乡村干部刘邦，不过是“好酒及色”；喝了酒，囊空如洗，便赊赊账；店家讹他，将酒账又多记几倍，他也不在意。

    这般被嫌弃、被笑话、被当成冤大头，刘邦压根儿不当一回事。天生之豁达，再加上半生之际遇，使得他凡事都无可无不可。这般无可无不可，看似吊儿郎当，又看似漫不经心，但事实上，却有其根底之大气与元气。

    因为大气，所以刘邦素来宽厚，进而在起事群雄中，楚怀王独独许他进军关中，遂成日后汉王大业。又因为大气，刘邦具有海纳百川的心胸。论运筹帷幄，他不如张良；论后勤补给，比不上萧何；论战必胜攻必克，更远不及韩信；但“无甚才能”的他，凭其胸襟，凭其气度，却能将这天下第一等俊杰尽为己用，开创了亘古未有之新局。

    刘邦的元气，更是惊人。当年曾国藩讨太平军，多有挫折，上奏战果时，原说“屡战屡败”，后又改“屡败屡战”。这一改，好是虽好，但终究经过了一番转折。若是刘邦，凭其根底之元气，屡败屡战，本属当然，连转折都不必多言。在他看来，颠簸踉跄，本是家常便饭；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活下去。

    正因老被嫌弃、被笑话、被当成冤大头，使刘邦在呼吸吞吐之间、回身转寰之际，都毫不执著，也毫无障碍。对中年以前一直籍籍无名、两千年来名声也未必多好的刘邦而言，人生起落，一如花开花谢；而沙场争战，即使输得再不堪、逃得再狼狈，那都不过是涂涂地的一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