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菲佣,逐渐浮现的家庭矛盾|热带一家人(4)_风闻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08-11 11:03
深夜,家里人都睡了。我困得眼皮打架,但体内的母性基因催促我,临睡前应该在房子里视察一通,看看有没有安全隐患,顺手关掉没必要的灯和空调。
走到厨房,不知怎的,想到白天买那袋早餐甜面包。为了防蚂蚁,我把甜面包放在橱柜最高那格。入住第二天,艾文在厨房地面发现了蚂蚁,他说这是法老蚁,一种最常见的蚂蚁。
我有点不满,这可是以干净出名的新加坡啊,这可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新小区,这可是十层楼高的公寓。集合这三点,竟然还有蚂蚁?松江的别墅里可没有这玩意。
艾文积极汇报了几个发现,蚂蚁是从冰箱后面爬出来的,那里估计有它们的巢穴,这种蚂蚁繁殖可厉害了……
好了,你别说了,看到蚂蚁就灭了,行吗?
艾文睁大眼睛说:灭了没用,必须要灭掉蚁后。
几只蚂蚁我没挂在心上,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那袋扎进的甜面包上,惊现无数忙忙碌碌的小黑点。拿下来一看,面包袋口黑压压一片,千军万马正在赶来偷面包的路上。
以最快速度把这袋面包扔垃圾桶,又扎紧垃圾袋,一秒钟不耽误,赶紧出门扔垃圾。关于扔垃圾,这是我来坡县前24小时最上心的事,此地到底哪里扔垃圾?小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寻觅了一番,后来靠百度得知,哦,新加坡人的垃圾箱原来在楼道上,有专门的垃圾通道,但是分类很细,很多东西不能扔,还规定了垃圾袋的尺寸和每袋垃圾不得超过三公斤等等。
还好,没说不能扔蚂蚁。
隔天一早,我立刻向全家人汇报,家里蚂蚁已经泛滥成灾,昨天那袋甜面包里全是蚂蚁,太可怕了。艾文一下从充气床垫上弹起来,告诉我:最贵的蚂蚁药11块8,五金店就有得卖。
我又惊又喜,喜的是竟然这么快就有解决方案?惊的是才来几天,这哥们怎么知道五金店有蚂蚁药卖?
艾文继续提供更多的解决方案:也有便宜点的药,大概两块多,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你不想花钱的话,我还有一种蚂蚁灭蚂蚁的方法。
啥?
他说得津津有味:我可以去小区花园里捉几只山大齿猛蚁,这种蚂蚁是肉食的,会把法老蚁灭掉。不过你要小心,如果不小心被它蜇了,还是蛮痛的,我被蜇过,要痛大半天。
我翻出12块钱,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去买最贵的蚂蚁药,这方面我们不需要节俭。
艾文欢快地当起了跑腿,回来时除去一管蚂蚁药,他还拿了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着一只小壁虎。他解释说:家里有了这个,能帮我们吃掉很多东西,蚂蚁,小飞虫,都可以。
什么?你还招个免费劳工进来?
小陈在旁边提醒他:新加坡捕捉采摘任何动植物都是犯法的,会罚款。
听完这句话,艾文立刻在门口放生了壁虎。
对于吝啬的儿子,罚款两字可以让他闻之色变。
晚上睡觉前,我不放心,又在厨房里侦查一遍。最贵的蚂蚁药好像的确起了点作用,厨房没有蚂蚁的痕迹,但有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地面有点黏糊糊,水槽里有残余的果皮,没洗的杯子碟子放满半个水槽……
有人形容做家务犹如西西弗斯推石头,做完一件又周而复始,永远有没做完的家务。
我清洗了水槽,碗碟,擦掉厨房台面的污渍,整理各种食物包装,收纳客厅的各种杂物,拖地,洗拖把……忙到夜里两点,感觉自己活得像个菲佣。
来新加坡前,朋友告诉我,这里的菲佣一定要请,性价比极高,拿钱少干活勤快,极大提升生活质量。问题是,租的房子只有80来平,它没有附带保姆间。两个小孩的房间也就壁橱那么大。小陈一来就说:糟糕,为了省钱租这么小的三房,把请菲佣的路给堵死了。
有天中午去楼道扔垃圾,看到有一户房门开着,匆匆一瞥,这家格局好像比我们家还要逼仄。门口不足一米的地方,摆着一只床垫,那床垫上坐着一名肤色稍深的女人,正低头看手机。
我立刻反应过来,她大概就是菲佣吧。
有人告诉我,菲佣可以接受睡厨房的地上,甚至睡浴缸。想起张爱玲的一篇小说,里面的王妈,好像就在厨房打地铺。上海旧公寓的厨房,格局还比新加坡公寓宽大一些。
做不到,做不到请菲佣。有人讲菲佣可以请,看不过眼就适当提升一下她们的生活条件。然而这意味着我得换套公寓,换那种有保姆间或者多一个房间的。在房租日益水涨船高的新加坡,三室一厅以上,已经进入豪宅类型。
那是另一种我远远高攀不起的生活,只能作罢。

我一边大扫除,一边想象自己真是天下举世无双的已婚妇女。左手养家糊口,右手勤理内政,谁,谁能做到像我这么优秀,包容,理性……
不,我不应该干活,因为家务活确实是西西弗斯推石头,没有意义,没有终点。
这件事目前的解决办法是,每天半夜12点把小陈叫起来打扫,虽然粗枝大叶,有人干活总比没人干活强。比起雇菲佣,叫老公半夜干活既不用担心违反劳动法,也不担心沟通不了,唯一的问题是,或许会影响夫妻感情。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是艾文手脚太粗,他应该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80平,无论如何,总比家里400平好收拾。此时很怀念家里以前请的钟点工,每天来四个小时,她用两个半小时,分别打扫完三层楼,收拾散乱一地的玩具,乱七八糟的书籍,到处弄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句怨言。再用剩下一个半小时煮四菜一汤,我们吃饭的时候打扫厨房,最后提着两袋垃圾扬长而去,像一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大侠。
小陈这几天一直黑着脸,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装家具失败,没准是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后来我以为是艾文不听话,屡次在小陈脑门上蹦迪。再后来我想,大概是妹妹不乖,让他倍感疲惫。

总之他来了之后就没怎么笑过,当初可是说索马里都愿意去的男人。
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他又说没有不开心。
我明白,这是疲惫带来的。小孩的东西都有了,大人的东西都没有。
我和小陈每天都睡在儿童床上,早上起来又坐在小板凳上。有时不得不佩服自己一句,作为中年人,这身体素质不比那些出国打黑工的差。
只是让小陈拖完地的后半夜,我看到他坐在马桶上,我说你坐了这么久,怎么没什么动静?
他说他只是小便。
那怎么坐那么久?
家里没有能让我靠背的椅子,坐着马桶靠靠,还挺舒服的。
我哈哈哈大笑了一番,跟他一样,坐在另一个卫生间的马桶上,合适的高低,坚挺的靠背,给脊柱带来一阵奢靡的享受。
还有四天,沙发和餐桌就到了,等它们像当年等待和男朋友约会,望得我脖子都长了。
幸好一开始定了两个卫生间的公寓,不然现在就是抢马桶大战。
在400平的空间里,矛盾即便有,也不会突出。在80平的空间里,矛盾此起彼伏,你想要逃,还没有一辆可以立刻发动的车。你得走到楼下,好好想一想,坐地铁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上海花钱大手大脚,吃一碗68块的面感觉很正常,吃一顿一千块的晚餐也没什么不对。但来了坡县,看到34块9新币的海鲜锅,人均50新币的餐馆,通通感觉贵得乍舌,觉得这钱不合理,不应该。
小陈和艾文几乎每天都在添置便宜货,便宜到让我忍不住质疑,哎呀,好像也没必要这么省吧?
两人同时朝我递来不解的眼神,说起来,好像是出发前我在家里语重心长:以后诸事都要节俭,小孩读书贵,房租也贵,就开始简朴生活吧。
然而简朴生活果然就像减肥一样,一开始雄心万丈,后来一天比一天更难过。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