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时光 -我对年代的记忆(8)_风闻
摩天轮888-07-06 11:02
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个小伙伴还在睡觉,各家的父母都去上了班,有几家是奶奶在看护着,街道上来了一群背着枪的民兵,把我们从每家被窝里拉出来集中在石街上,然后押着我们几个才六七岁的小孩就像押着一群俘虏沿着街去向金家大院,到了那边就把我们关进了中间一间会议室。会议室的隔壁是街道居民革委会的办公室,两间房屋中间用的是木板相隔的,木板隔断上还有缝隙,看得到彼此那间的情况,隔音效果就更差了,那边谁说什么话是听得一清二楚。
家里的老人不知道什么事,赶紧求人去告诉各家的家长,等家长们聚集齐了到金家大院,已经是临近中午了。而我们几个小伙伴还在接受审查中。
我们给押到金家大院后,革委会倪主任与一个姓钱的人就把我家对门王家的忠新单独拉到办公室里审问,我们几个则给关在隔壁会议室里候审。而办公室门面则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基本都是街上差不多年龄的小孩,挤不到前面的小孩则在场心里玩起了猜冬猜的游戏,一时间院子场心里煞是热闹。
关到会议室后,我们都不知道是为啥抓我们几个,心里都害怕得很,忠新在办公室接受审查,我们几个就扒着木板从缝隙看了过去。
“你知道为什么抓你们来吗?”倪主任他们把忠新拎到面前附身问道。
“不知道啊,为什么抓我们啊?”忠新一脸惶恐,眼里裹着泪花,抑头反问道。
“你们昨天下午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
“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我们一起玩来着,没说什么啊。”
“还狡辩?你们昨天一起讲了什么反动话?谁教你们的?”
“没有说反动话啊,也没谁教,我们就一起玩的。”忠新一脸无辜地回复说。
这时另外一个人手里拿了把镰刀,作势放在忠新的脖子边上,大声问道:“你那三青团的爹平时教你什么反动话了?你说不说?不说割死你!”,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什么三青团,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才知道,那三青团是国民党的外围组织。
忠新立马给吓得放声大哭起来:“没有啊,我不知道什么是反动话的。”那哭声好淒惨,饱含了不尽的委曲。
隔壁会议室里扒在墙板缝隙观看的我们,也都给吓得腿都软了,有个小伙伴还不自主地尿了裤裆,瞬间一股尿骚味弥漫在屋里,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不敢吱一声。
过了一会儿,那倪主任和声细气地诱导忠新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既然说没说反动话,那你们昨天几个在一起说要打倒谁啊?你说来听听。”
忠新止住哭,想了想说:“就卫平说打倒五一六分子,还有谁说要打倒工贼刘少奇,其他什么都没说啊。”
“想想还有说了什么吗?你家里真的没教你说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忠新急了,大声申辩道。
几个大人见问不出什么,就在一边小声商量了啥,然后有一人就把忠新送到关我们的会议室,又分别拉了我们去过堂。无非也是问这几个问题,而得到的回答也出奇的一致,都没提到说打倒林帅的事,也许他们也说不出口来问,大家的家长来了以后他们把家长们召集在一起,训了个话。忠新的父亲参加过三青团,其他几家成份也都是小商之类的,都不是贫下中农之类的红五类,属于介乎地富反坏右与红五类之间的中间成份,所以家长们就在那边毕恭毕敬地听他们训话,大体意思是让大家管好自己的子女,不要放任他们到处瞎跑瞎说瞎玩,要教育好,不然出了事谁也来不及挽救等等等等。完了让我们各家家长领了回来。
等各家领了到家,我们几个小伙伴身上自然少不了挨一阵暴打,西街头顿时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我们干啼湿哭的声音。也许是取驱晦气的意思,每家都又炖了鸡蛋给小孩吃。经此以后,我们再在一起玩时就没谁再说识字不识字的话题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第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宋家前面瞎侃时呵斥我们的那个青年人是小学里的代课老师,他回学校后就把我们一帮小伙伴说打倒林帅的事报告了校长,虽然我们是没上小学的小孩,但校长也不能不报告,就与街道居民革委会联系了一下。现在想来这校长也是挺好的,如果他直接向公社报告,那结果也许就不一样了。而在街道上,虽然革委会里的人是造反派出身,但毕竟还多少能转弯托人打上招呼,据说我们几家的家长为了这事也没少花钱去通融,最后总算是安然渡过了这一关。
十八
此事过后,我们几个小伙伴也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毛狗”照钓、泥巴照玩,只是大家都害怕给抓了去,不再聊倒Z打谁的话题了,这倒也是这段经历给我们的教训。
当年转眼到了重阳,记得一天我农场的干妈他们穿了白衣兰裙来我家报信,我的干爷爷去世了,他在的时候老俩口都对我非常好的,所以到干爷爷出殡那天,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带上我去农场吊唁。因为干爷爷就生了三个女儿,我干妈是老大,所以灵堂就设在干妈的家里。
到了农场干妈的家里,那边已经有好多人了,我父亲按风俗买了一件黄草纸,又送上些礼金,然后拉上我,让我在干爷爷的灵前嗑了三个头。我嗑完头,乘父亲在与熟人说话,就一人转过灵桌去到后边,只见门板上搁着穿了一身新衣的干爷爷,而脸上则盖了一张黄草纸。我伸手去揭开干爷爷脸上的纸,想仔细再看看好像睡着一般的他,这时有人赶紧过来把我手中的纸抢了过去重新为干爷爷盖好,然后拉我离开了那边把我交给干妈,我干妈赶忙拉过我说对那人说:“小孩子不懂,不计较不计较。”
我一脸懵懂,问干妈:“公公他怎么了,为什么要盖纸啊?”
“公公死了脸上就要盖纸的,不能揭的,揭了不好。”干妈悲伤地回答道。
于是我就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眼里一酸,又想起往日里干爷爷对我的好,眼泪就不自觉的掉了下来。这时干妈的两个妹妹就过来安慰我,我都叫她们伯伯的,她们就去安排我父亲与我坐了座位去吃豆腐饭了。豆腐饭一开也是好多桌,人还是蛮多的。
吃过豆腐饭,那边就有抬棺人安排了去安葬干爷爷,这时我才忽然感觉到,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干爷爷他老人家了,我再看干奶奶,正悲伤着的她好像突然老了好多。
那应该是在我的记忆里能记得的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故去,虽然我父亲离开农场已经好几年了,但那边还是有许多以前的朋友,他们都很热情的与我父亲寒暄,然后就好像很惊奇我的长大,有的还抱起我逗我一下,我干妈家的其他亲戚也都知道我的存在,所以见到我都是很客气的样子,这其中就有我后来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班主任的父亲,他是我干妈的干爹。
直到我上小学后,还每年暑假里都要去农场干妈家和四舅舅家分别小住几天,不是舅舅来接就是干妈来接,那时候暑假作业也不怎么多,所以去农场玩也就无忧无虑了。
有一年的暑假,舅舅来接了我去他家住,他家不在场部,所在居民区中间南北向有一条大河,河的东西两边就都是一排排的平房,基本上都是三间屋边上建有厨房外面加厕所的格局,在河边,每隔几排平房的距离就有架向河里的洗衣挑水的木架,架子上是木板,我喜欢到那木板上看清澈的河水里的随水流而轻柔晃动的水草,偶尔也有小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农场里度假其实是没什么玩的,主要是可以享受那种在街上享受不到的静谧、安逸,每到傍晚,我还会坐在那木板上把脚伸在水里,看每家每户的烟囱里炊烟袅绕,然后就想一些奇里八怪的问题,直到表弟或是表姐来喊我吃饭才慢悠悠去回到舅舅家里。
舅舅家里饲养了猪、羊,表姐与表妹他们每天都要去挑些青草回来,平时就不能陪我,表弟比我小几岁,我们也玩不到一起,舅舅家的那个老奶奶又不让我离开家太远,所以住了几天就感觉没意思了,想到干妈家所在的场部好像不远,我也依稀认得路,于是一天下午我就自己走着去干妈家了。
过了桥,沿着印象中的那条土路,我迈开小脚走了起来,可是走着走着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因为记得路不远的,怎么老是走不到呢?正犹豫间,只见路边的灌溉渠里游过一条长长的水蛇,样子怪吓人的,我孤身一人给吓得不轻,好在它好像没正眼瞧我,慢慢地游走了。
等稍微定下心,只见远处好像有几个人在干活,我就赶紧奔向他们,想问一下他们怎么去场部。谁知我刚开口说喂,他们就像是受到惊吓似的一溜烟地跑走了,我走到那边,看到了丢在那边的工具,有担绳、镰刀,我觉得我已经得罪他们了,怕他们回来对我不利,就赶紧又沿着小路走了下去。就这样一路惊吓一路疑惑一路小跑,终于跑到了我熟悉的那条离场部不远的大路。
到了干妈家,干爹是在南京的大厂里工作的,平时不在农场。干妈、奶奶还有伯伯们都去务农了,家里没有一人,因为这一路走得太累,于是我赶紧躺到铺了凉席的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凉席上据干妈说都让汗水湿透了几次,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干妈与奶奶、伯伯们回家后见我睡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都非常焦急,那时我舅舅见我不在家里也找了过来 ,他们以为我得了什么急病,赶紧找了医生来看。医生说几个指标都没问题,应该是受了惊吓,让他们给我好好休息。
干奶奶十分担心,就偷偷地去问“神仙”婆婆,那“神仙”婆婆说应该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魂给丢了,于是干奶奶就按那婆婆的吩咐,找了几根缝纫针来,用了个干净的小碗,里边盛满了清水,又把缝纫针放灯火上烫一下,口中按“神仙”婆婆的吩咐默默地念了些咒语,把针放在碗中的水里,为我“叫魂”,到第二天傍晚我醒来时,那些缝纫针都有了好多铁锈了。
见针上锈迹蛮多,干奶奶就觉得我确实是遇到鬼了。这一折腾,害他们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我醒来后,他们就问我是怎么回事,可我没觉得我是睡了一天一夜啊,于是我就努力回想昨天下午走过来的过程包括遇到水蛇、看见人们逃走啥的都详细地与奶奶、干妈她们说了,奶奶就说:
“蛇就是脏东西,后来逃走的是鬼啊,要是人怎么会逃呢?!”
干妈就说:“别吓宝贝了,他这是遇到来农场偷草的外地人了,水渠里有蛇也正常的嘛。”
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乡下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羊,而乡镇上人多地少,草也不够多,所以就有人结伴到农场来偷割青草,除了喂自家的牲畜外,也有卖给人家贴补家用的。
经过那次惊吓以后,我就很少去农场玩了。直到工作十来年以后我到了川港工作,我单位职能辖区包括了那农场,后来还在那边成立了通州港区的职能部门,我也在那边兼了职务就时常有机会去那边,只是当年的居民区里的平房都已经拆迁掉了,居民都住进拆迁安置楼里。干奶奶早已经故去,我舅舅、舅妈以及干妈这些当年在农场工作的农业工人,他们的退休工资现在差不多每月都有五仟元左右,大片农田、规划整齐的大河都不见了,所以即使去那边,也找不到当年那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