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普里戈任的起兵诉求究竟是什么？_风闻

本期内容我们话接上期。如果是新来的同志或朋友，我建议大家先去看一看上一期的《吸引了世界瞩目的瓦格纳兵变，到底是如何引发的？》，对前情提要有个基本了解，以做到无缝衔接。

话不多说，我们进入正题。

一、是同行，也是冤家

上一期我们说了瓦格纳集团的这场兵变是如何引发的，提到了两个关键人物：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

这两个人，一个是俄罗斯的国防部长，一个是俄罗斯的总参谋长，都是俄军的代表性人物。考虑到他们的权力职责，还有他们跟普京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讲，把这两个人称之为俄国防部，甚至是俄国防军的代名词都不过分。

瓦格纳目前的业务核心集中在俄乌战场，而对乌作战是由俄罗斯军方主导的，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则是俄罗斯军方中最具代表性的领导性人物。如果将对乌作战比作是一个项目的话，那么瓦格纳就是乙方，俄罗斯军方就是甲方，而普里戈任跟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则分别是双方的主要项目负责人。

项目合作嘛，甲乙双方出现一点磕磕绊绊是很正常的，为此大家私底下相互埋怨几句并不奇怪。但是瓦格纳和俄国防部之间的摩擦与纠纷比较特殊，因为对乌作战这个大项目虽然是由它们主导的，但两家背后的大老板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普里戈任说瓦格纳是手心，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说俄国防部是手背，现在手心和手背打架了，你说克宫支持谁好呢？

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说俄国防部是手背，这个大家都能理解。你普里戈任哪来那么大张脸？好意思说瓦格纳是手心的？你不管是兵马还是名分，在俄国防部面前都不过是个弟弟，谁坐在普京那个位置上，板子落下来肯定是敲在你瓦格纳的身上啊，你有资格和人家堂堂一个国防部相提并论吗？

我们当然觉得没有，但是普里戈任并不是这么想的，而且这种想法并非完全是被狂妄和无知所浇灌出来的。至少，在今年1月之前，普里戈任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做梦的本钱的。

去年10月，乌军兴军大举反攻，一口气夺回了包括乌东工业重镇哈尔科夫在内近万平方公里领土。经此一役，普京一度对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推荐上来的人兴意阑珊，反倒是对得到了普里戈任高度评价的苏洛维金高看一眼，并一度任命他为对乌作战总指挥。

苏洛维金一人乘风，普里戈任和瓦格纳自然也跟着得道升天。此前一直游离于俄罗斯国内主流舆论的视野之外，为了避讳甚至一度还否认过瓦格纳军团存在的普里戈任，摇身一变，一下子就成了俄罗斯最炙手可热的军事大V。

此后，他便常常在俄舆论场上指点江山，大有一副要教俄国防部怎么打仗的派头。而他麾下的瓦格纳军团也同样风光无两，一时间不仅获得了堪比，甚至是比俄军更高的曝光度，甚至还获得了在监狱招兵买马的特权。

只可惜，特权这个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入冬之后，俄乌战事愈发胶着，走马上任之后的苏洛维金，到头来也没拿出什么可以扭转局面的办法。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地巴赫穆特，在你来我往中，则被生生拉扯成了一台血腥的绞肉机。满目疮痍的阵地上不仅散落着乌军的碎肉，也浸染着俄军的鲜血。

这么重要的人事任命调给了你苏洛维金，结果就弄出来个这？无奈之下，普京只得在今年初换走苏罗维金，让格拉西莫夫来担任对乌作战总指挥。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瓦格纳和俄国防部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自那以后，普里戈任动辄会以“俄国防部武器弹药供应不足”为由，扬言撂挑子不干了，拍拍屁股撤出巴赫穆特前线，把这块硬骨头扔回给俄国防部自己啃。

除了在暗地里给俄国防部使绊子之外，十分擅长运营社交媒体的普里戈任，还把这场针对俄国防部的“特殊军事行动”的战线给拉长到了网络上。他常常全副武装地在战区玩升旗摆拍，还一边拍一边痛批莫斯科的官僚不知前线疾苦，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等人不上前线、不知战况、不体兵心。就差没把“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首诗给念出来了。

不过，普里戈任虽然嘴上喊得凶，但是真打起巴赫穆特来还算是卖力的。到了今年5月中旬，巴赫穆特总算被俄方以“一条人命一寸土”的巨大代价给拿了下来，是役，牺牲巨大的瓦格纳兵团可谓功不可没。

然而，当瓦格纳将防守任务转交给俄军，并开始逐步撤退的时候，普里戈任却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了俄罗斯国防部，宣称俄军对瓦格纳发动了偷袭。

当时间来到6月，乌克兰人那边已经在酝酿着要展开反攻了，这时正是俄军最需要士气的时候，可瓦格纳却公然和俄国防部唱反调，宣称俄军正在乌军的锋芒下节节后退，一点面子都不给。

既然你普里戈任做初一，那就别怪俄罗斯国防部做十五了。6月中旬，俄国防部终于祭出大招：宣布要将所有参加对乌作战的非俄军武装全部收编，而且这项命令必须要在今年7月1日之前完成，逾期作废，不愿签署的人必须从俄乌战场上撤回。否则，恐怕就要被俄军当成敌对武装来处理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俄国防部的这份声明与其说是给瓦格纳铺设的台阶，倒不如说是派对普里戈任的最后通牒。反正话已经带到这儿了，签不签你自己看着办吧。

事情闹到了这个份上，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克宫的表态。毕竟瓦格纳和俄国防部都说自己是听命于克宫，为俄罗斯服务的，这种时候也只有普京说的话才有足够分量了。

端水是不用指望了，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要么是矛折，要么是盾破，瓦格纳和俄国防部当中至少有一个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一个是雇佣兵公司，一个是堂堂国防部；一边如今打得只剩下大约2.5万雇员，而且武器弹药都没法自给自足；一边手握80多万正规军，而且还有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各式重武器。

因为双方台面上的筹码相差过于悬殊，所以这都不能算是一道选择题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6月13日，在一场和俄罗斯军事大V的面对面谈话中，普京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明显支持俄国防部收编非俄军武装的举措。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瓦格纳和俄国防部之间的这场明争暗斗其实就已经被划上句号了。按照正常的剧情展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瓦格纳就会和其他部队一样，被逐步整合到俄国防部的麾下。

至于普里戈任，要么他就老老实实地拿一笔补偿，把瓦格纳的业务拱手让出，然后安安分分地去颠大勺。要么，就学其他俄罗斯寡头，把国内能变现的资产通通变现，然后带着金银细软跑路到西方国家。

无论普里戈任选择哪一项，他对俄国防部而言都不会再有威胁了。

二、普里戈任的豪赌

但是，很显然，普里戈任最后并没有按照俄国防部给他划定的剧本走，而是选择了既定选项之外风险最高的一条：提刀上洛，挥师兵谏。

如果不是诉求大到了一定程度，很难想象普里戈任狠得下心来作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除了要保护自己拿命换回来的创业公司之外，普里戈任之所以兴兵叛乱，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就这么让国防部把瓦格纳收走了，就他和俄军接下的那些梁子、他这些年来得罪的那些人，分分钟都有可能会因为失去利用价值而招致祸端，甚至是杀身之祸。因此，普里戈任哪怕是为了他自己的人身安危，这一把也是要赌的。

而且，虽然是押上了身家性命的豪赌，但是普里戈任这一把表现得却不像是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狂热赌徒，恰恰相反，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静得有点吓人了。

首先，在宣布了兵谏之后，普里戈任才首次“越线”，对俄罗斯去年发动对乌作战的决定提出了疑问。他把矛头指向了俄罗斯国防部，说它们欺骗了俄罗斯民众和普京，夸大了乌克兰和北约对俄罗斯的威胁。它们之所以挑起战端，一是为了让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之流能加官进爵，二是对寡头们能大发战争横财。

其次，在炮轰俄国防部的过程中，普里戈任始终都小心翼翼，生怕和普京扯上一点关系，也算是给普京留了点面子。毕竟要论私交的话，他和绍伊古跟普京的关系都不错，要是普京真的一时心软了，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没准还真有可能会被他拉下马。届时，就算普里戈任得不到普京的支持，为了避免俄罗斯生乱，普京也有可能会考虑收回收编瓦格纳的成命，这样一来，普里戈任好歹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虽然普里戈任和跟着他起事的瓦格纳雇员逃过了一时的制裁，但是他们的前途依然是凶险重重。

尽管普里戈任口口声声，强调瓦格纳此举是为了整个俄罗斯，但实际上公开支持他的人寥寥无几。俄罗斯主流舆论就不说了，西方媒体也是安静得出奇，甚至就连一度被瓦格纳十分看好的苏洛维金，也在第一时间公开呼吁普里戈任“回头是岸”。说白了，在俄军上下，普里戈任现在已经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他后来接受克宫给出的提议，撤回了上洛的瓦格纳部队，并同意前往白俄罗斯等候安排，这个事态的变化可以作为上述结论的一种佐证。普里戈任也清楚自己大势已去了，既然没法保住瓦格纳，那么能留住自己的小命也算可以接受。毕竟，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实际上也失去拒绝的权利了。

在本期内容的文案写成之前，普京和普里戈任在白俄罗斯的会谈结果还没出来，所以未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我对此也不敢妄下定论。但就截至6月25日上午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个事情最后无外乎会以三种方式收场。

第一种，双方完全谈得拢，普京接受了普里戈任提出了所有要求，撤回收编瓦格纳的成命，撤销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的职务，减少俄国防部对瓦格纳的干预，并在后续的作战行动中为瓦格纳提供充分支持。这样一来，普里戈任不仅能保住瓦格纳的家业，甚至还有可能借此咸鱼翻身，在后续的对乌作战中持续做大，发展成为俄罗斯的“影子国防部”。这大概也是普里戈任能通过谈判争取到的最佳收场方式了。

第二种，双方只能达成部分共识，所以只好各退一步。要么是克宫撤销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的职务，以换取普里戈任和瓦格纳妥协；要么是克宫对普里戈任和瓦格纳这一次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换取俄国防部现有人事架构的保留；要么就是双方各大五十大板，普里戈任要惩处，瓦格纳要收编，但是同时俄国防部也得大换血。这大概算是普里戈任能通过谈判争取到的次优收场选项。

至于最后一种，那就是双方彻底谈崩，矛盾没法通过对话调解，大家又要回到战场上兵戎相见。如果事情真闹到了这步田地，光从纸面实力上看，瓦格纳肯定打不赢俄军，但要是他们急红眼了，转投到乌军的麾下，那形势可就变得太复杂了。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收场方式，无论是对瓦格纳、俄国防部和克里姆林宫，还是对普里戈任、绍伊古和普京，如果事情真闹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大家都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