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界的叛徒_风闻

1865年8月，在维也纳的一家精神病院，一名新病人企图逃跑，遭到警卫殴打，两星期后伤重不治身亡。出席葬礼者寥寥。当时的芸芸众生并不知道，这是一位颇有贡献的科学家。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是匈牙利籍德意志人，生活在当时的奥匈帝国。在维也纳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他于1846年开始在维也纳总医院产科工作。

当时杀死非婚生子的现象很严重，政府建立的这个产科算是慈善机构，让贫穷和社会地位卑下的妇女（包括妓女）能够得到正规的分娩和护理。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此处分娩虽然无需医疗费，但产妇要被当作教具。很多医科大学生和助产士在这里学习和实践。

这家产科有两个病房，所用的技术和硬件设施一模一样，然后产妇死亡率悬殊。一号病房的产褥热（产后感染）死亡率高达10%，而二号病房不到4%。这在维也纳广为人知。很多产妇下跪哀求不要被送进一号病房，有的为了逃避一号病房宁愿在大街上生产。

塞麦尔维斯在1860年

年轻的塞麦尔维斯医生百思不得其解，开始研究两个病房的差别，包括气候、环境，甚至医务人员与产妇的宗教信仰等，但仍然找不到死亡率悬殊的原因。后来，一位同事在做尸检时不慎被手术刀割伤，后来感染死亡。塞麦尔维斯为同事做尸检时有了惊人的发现：他的病理状况与因产褥热死亡的产妇相同。

进而，他终于发现了两个病房的最重要差别：一号病房是培训医生的，二号是培训助产士的。医科学生有做尸检的任务，会接触到尸体。助产士学员不会接触到尸体。

路易·巴斯德用实验证实疾病细菌理论是1865年的事情，所以此时塞麦尔维斯能够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尸体上的某种致病物质通过医生传播到了病房，也就是说医生是产褥热的传播者！他提议的解决办法是医生在做尸检和接触病人之间用次氯酸钙溶液洗手。在他的领导下，一号病房的死亡率大幅下降。

然而塞麦尔维斯的发现并没有得到医学界接受，反而遭到嘲讽、谩骂和打压。原因很复杂，首先，人类接受新思想本身就有一个滞后，当时医学界主流认为每个病人的情况是独特的，不存在共性，比如产褥热有二三十种原因。塞麦尔维斯却说只有一个原因（医生的手不干净），这和当时的主流思想是抵触的。

其次，医生需要勤洗手，今天的我们觉得这理所当然，但当时的医学界对传染病学依然毫无认识。不少人相信：“医生都是绅士，绅士的手必然是洁净的。”因此医生在手术和尸体解剖中不会洗手，更不要说戴手套了。而塞麦尔维斯说传染是医生造成的，这让很多医生不能接受，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端指控和侮辱。

再次，塞麦尔维斯无法为自己的主张给出科学解释。这是因为当时细菌理论还没有得到认可。另外他自己不善表达，很晚才把自己的发现写成论文。他的观点起初靠学生传播出去，受到很多扭曲和误读，这也不利于他的思想得到接受。

塞麦尔维斯关于产褥热的主要著作

最后，塞麦尔维斯不善交际，言辞不慎，曾发表言辞过激的公开信，指控所有产科医生为谋杀犯和无知笨蛋，这自然得罪了大家，包括当时的学术权威。他因此被视为医学界的叛徒，受到各种排挤，郁闷至极。

1862年塞麦尔维斯给所有产科教授的公开信

   受到重重打击的塞麦尔维斯开始举止荒唐，酗酒，嫖娼，丢下家庭不管，常常作出令人尴尬的事情，甚至出现了一些精神疾患的症状。最后，他被自己的老师骗到维也纳，送进了精神病院，乃至惨死。

   今天塞麦尔维斯当然已经得到了平反，被誉为“母亲的救星”。他对现代产科消毒法的贡献很伟大，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但他的个人悲剧引发的思考和检讨，或许对科学的贡献更大。嘲笑和抨击塞麦尔维斯的科学家相信自己是实证主义者，而他的理论没有科学支撑，“致病物质”从尸体经过医生传播给产妇的想法简直是中世纪伪科学。但“严谨的科学精神”并非万能，因为某些崭新理念最初提出来的时候，往往还得不到已有知识的支持。哪怕新理念貌似胡思乱想或者巫术，它也完全可能是正确的。世上没有永远正确、颠扑不破的真理，但愿塞麦尔维斯的悲剧不会重演。

1904年树立的布达佩斯一家医院内的塞麦尔维斯雕像，脚下是怀抱婴儿的母亲形象

2008年奥地利发行的50欧元塞麦尔维斯纪念金币

德黑兰大学内的塞麦尔维斯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