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养老育儿记(73)上山_风闻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05-26 17:18
这些天,家养的三十来条蚕宝宝纷纷上山了。“上山”,即金华本地人对蚕宝宝吐丝结茧的俗称。既然是“上山”,就先得有山。早在一周前,我就筹备用来“造山”的材料。那材料其实老早被我盯上,蚕宝宝还未进门,我就已经看好了。那就是油菜杆子。
小满时节,是江南地区的油菜和小麦的收获季,人们把菜籽、麦粒打落,剩下的杆子正好给蚕宝宝上山之用。也许是个人的眼光偏向,我从小只喜欢用样子像棵树的油菜杆子。只要想象一下,等到“树上”结满了白花花的蚕茧,简直开出了一树绚烂的银花一般,那场面美得会令人震颤。

说到树上结茧,虽未亲眼见过,却曾听闻传言,北方的榨蚕(类似一种野蚕)直接养在桑树上,榨蚕吃完一树桑叶后就直接在树枝上吐丝结茧。果真如此的话,北方养蚕业岂不是一件特让人省心的事。可是,这等好事一旦传去了西方,后果却让人哭笑不得。
记得,有一本中世纪时候西方传教之人撰写的“东游记”,据说作者还真的在北方中国看到了结在树上的蚕茧,他把“眼见之实”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回到欧洲不久便出版了格外吸引眼球的东方见闻,对丝绸等东方奢侈品心心念念的欧洲人总算因此大开了眼界,他们的所有的艳羡和神秘感一夜间结成了一个广为流传的大笑话:东方的丝绸是长在树上的。
油菜杆子形态虽美,材质却比较脆而容易折断。比较理想的材料是韧性足的麦秆子。记得小时候,看到金华本地的养蚕户用麦秆子,扎成一串串长长的“麦龙山”给蚕宝宝结茧之用。若是上山赶在小麦收割之前,临时也可用前一年收储的稻秆替代。
当一大群蚕宝宝在“麦龙山”奋战几个昼夜后,结出一片白花花的茧子,原先的一条条“黄龙”此时摇身一变成为披着闪亮白鳞的“银龙”,场面也堪称是壮观。
这回所用的油菜杆子是我从路边一块油菜地里捡的。那块油菜地在我每天取包裹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蚕宝宝还未进门,每次路过油菜地,都会引起我对儿时养蚕的若干回忆。有一次,油菜尚未开花,我开心地向内人忆起当年:“小时候,我就喜欢用油菜杆子给蚕宝宝吐丝结茧用。”
对我所说的,内人似乎闻所未闻。她小时候也养蚕玩过,却没有听过蚕宝宝有“上山”一说,她反倒问我,结茧不就是结茧嘛,拿一捆小树枝扎起来便可解决。她的话当时就让我吃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蚕宝宝“上山”那么重大的事——献出宝贵的丝和生命的大事——岂能草率。
更让我惊讶的是,内人笑着继续说道:“找不到树枝,我爸妈就找来家里的一把破纸扇,撕干净竹条上的纸,临时给蚕宝宝吐丝用。结果,蚕宝宝在纸扇的竹条上吐啊吐,怎么都结不成茧,直到身体在扇子上缩成了蛹。夏天,用那把蚕丝扇子扇风,特别凉快。”
内人还未说完,我就气愤了,说道:“你那是赤裸裸地虐待蚕宝宝啊!”可是,转念一想,我的气愤似乎底气不足。蚕宝宝貌似享受了一个漂亮的近乎隆重的“上山”仪式,结果还不落得个被下到滚开水中剥了茧抽了丝。

没想到,我要用油菜杆子给蚕宝宝举办“上山”仪式就这样梦想成真了。一周前,我趁着连绵阴雨难得停歇的间隙,跑去路边,将丢弃在那里已被雨淋湿的油菜杆子收拾回家,为了尽快晾干,我还特意将油菜杆子整理成一束,倒挂在门外走廊的铁艺窗钩上。期间,幸好出了半天的太阳,赶紧把油菜杆子拿出去晒一晒,“咔吱、咔吱”的松脆感很快就回来了。
内人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捻了捻干透的油菜杆子,不住地点点头,说道:“这杆子确实比竹条子蓬松柔软多了,也好看多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死得其所,死得好看,对蚕宝宝而言也许是件很重要的事,也是我能尽力办好的事。
发现蚕宝宝要“上山”的迹象,是从它们不吃桑叶显露出来的。蚕宝宝在蜕皮和“上山”两个环节都会食欲不佳,“上山”前夕,蚕宝宝通身还会由白胖胖的体色变成半透明或透明,然后昂起脑袋在空中摇来晃去,像是在念碎碎般向天祈祷,又像是在急切探寻可以吐丝结茧的固着点。
前天上午,刚采摘新鲜桑叶回来喂给蚕宝宝后,我就发觉有两条表现“反常”,没有认真埋头吃叶,而是不住地抬起头,身子左右扭动。再仔细一看那两条,身子已经半透明了,我顿时感到激动也有点不舍。
近来,蚕宝宝的胃口虽大增,桑叶用量也一天天多了,但我愿意继续帮小宝像宠物一般养着它们,如同“养自己的孩子”。现在,蚕宝宝要“上山”了,我的心里难受得如同孩子准备“出嫁”离开一般。
那天,我赶紧把挂在走廊的油菜杆子拿进了屋,放在一个大大的纸盒子里,再把蚕宝宝轻轻地捉到上面。第二天,先后有十几条蚕宝宝“上山”了,我每日早出采摘桑叶的工作从此宣告结束。这份工作从五月之始一直贯穿到五月之末,如今突然不需要再继续下去,我的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十几条蚕宝宝上山竞相吐丝,进度不一,有的很快进入状态,一眨眼工夫,吐出横七竖八的亮丝把自己团团围了起来,不出一两个时辰,就把自己锁定在了半透的蕾丝般的柔软茧房里,隔着薄薄的丝层,隐约可见里面有个起舞弄轻影的身躯。有的似乎对人世多有留恋,慢条斯理地沿着杆子蠕动攀爬,享受一番登顶之快,结果走到了绝路无可逢生,只得回头去找一处最后的容身之所。

第二天,“山上”已结出了七八个蚕茧,同时又有十几条蚕宝宝光荣加入了这支奉献者队伍,于是成就了一片名副其实的“蚕山茧海”。只不过,“山海”之中似“卷象”丛生,先“有房”的宝宝们算是占得了一方风水宝地,自得其乐,仍在为“选址”而左右为难、举棋奔波的宝宝们徒有自叹劳碌之苦。
不论谁先谁后,结局其实都一样,“上山”从来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行道。
结出来的蚕茧该怎么处理。对我和内人而言,蚕宝宝作茧自缚后,才是我们头疼的发作之时。我们没有取丝之需,因此就不需要它们赴汤蹈火,无私奉献了。那么,绝大多数的蚕宝宝将会安全地羽化成蛾,顺利地开启重生的新征程,它们将会如愿地产下许许多多的“蛋”,孵化出数十倍之多的新生宝宝,如果继续把它们供养起来,我们则需要更付出更多操劳,还有路边的桑树需产出更多“粮食”。
话已至此,残酷的现实已然显山露水,在人的世界里,蚕宝宝如果不能贡献蚕丝,它的繁殖和存在都将失去价值。离开了美丽的“贡献”,“上山”则仅仅是一道不起眼的自然风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