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见之争与权力之争——回答女儿的问题_风闻

    女儿问戊戌变法为什么会失败。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来胡绳的《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让她阅读相关章节。

     女儿边读边感叹：

    “没想到光绪和康有为他们只是为了争权。”

      我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在女儿心目中，支持变法的光绪应该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志士应该是一群忧国忧民、满怀献身精神的理想主义者。

      可是这本书却告诉她：

      光绪要利用维新派来对付慈禧；

      康梁等人也不断谋求更高、更多的官位；

      慈禧也并不反对变法，只是要独揽大权；

      维新派和守旧派之间的很多“政见之争”的背后是权力之争。

      她恍恍惚惚，感到这些政治人物好像都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的一丘之貉，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我只能对女儿说：

     “政治活动可不像做数学题，只要真理在手，思路对头，就一定能做出来。政治活动要成功，除了你的想法对不对之外，有一个因素至少是同样重要的：你有没有掌握那个权力来推行你的想法。

     你爷爷经常对那些喜欢批评时政（今天叫“键政”）的人说：“你们要先坐到那个位置上，讲这些才有用——不然的话，和耍贫嘴、讲笑话有什么区别？何况讲笑话还能讲得大家开心，你讲那些只能讲得大家不开心。”

     你爷爷还经常说一个观点，叫“官场黑暗”。爸爸曾经和爷爷争过，我说：“毛主席那个时代，官场就不黑暗。”爷爷说：“也黑暗，历来官场都黑暗，古今中外没有不黑暗的官场。”爸爸当时老大不服气，但又想，爷爷经历过几个时代，经历过那么多事，接触过那么多人，说话总有几分道理的吧。我后来才慢慢明白，爷爷说官场黑暗并不是说官场都贪污腐败，而是说官场上很多事并不是比讲道理，而是比实力、比权力。如果你认为官场应该像辩论赛一样，都是光明正大地讲道理，那么官场实际上不是这样，你当然会说官场黑暗了。但你反过来想想：一个进步的政治主张（比如维新派的那些变法主张），当然是很好的，问题是靠谁来实施呢？往往只有经过了激烈的权力角逐，才能筛选出最能胜任这个任务的人。

      反动势力也是这样，他们反对进步的主张，并不是靠辩论讲道理，而是靠把持或夺取那些有实权的位置。比如国共合作时期，蒋介石利用“中山舰事件”搞的《整理党务案》。从实质上讲，蒋介石和国民党右派这是要背叛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背叛民主主义革命路线，但在这个决议案里，他哪里跟你讲了一句道理？他哪里有讲三大政策不对，民主革命不对？完全没有。他就是要你共产党把位子让出来：共产党员退出黄埔军校和第一军；共产党员在国民党高级党部任执行委员时，其数额不得超过该党部执行委员总数的三分之一；共产党员不得充任党中央机关之部长，等等。而当时毛主席他们对比了双方力量，认为共产党和左派力量并不小，国民革命军六个军中有五个军的军长都和蒋介石有矛盾，所以应该坚决反蒋，不应妥协。但当时共产国际代表和陈独秀等领导人，总是认为蒋介石不过是个人野心大，想要争权，那他要权，我们就给他，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革命阵营里的嘛，而我们是理想主义者，为的是做事，又不是图做官，怎么就不能让位呢？让就让了，我们只要写点文章跟他讲讲道理，教育他不忘初心，懂得团结的重要性，就行了。但我们没有认识到，蒋介石他这是有预谋有针对性地排斥进步力量，这决不是简单的个人权欲问题，而是背叛革命的问题。在这个时候，你不跟他搞权力斗争，不联合一切力量，把他巧取豪夺去的党政军实权夺回来，而只是苦口婆心跟他讲道理，这并不是什么维护了我革命理想的纯洁性，而只是幼稚、糊涂、软弱。当时不少国民党左派本来也是站在共产党这边的，但看到你这么糊涂软弱，当然也不可能跟着你走了。     所以你感觉是个人在争权，但你要看清这个争权背后的实质是什么？慈禧争到权，蒋介石争到权，难道结果仅仅是他们个人私欲得到满足，他们个人得到荣华富贵吗？不是的。其实他们能争到权，是因为他们个人背后有集团的力量、阶级的力量。个人是阶级的代表，那些争权的实质，是一个阶级在向另外一个阶级争权，或者一个政治集团在向另一个政治集团争权。在一定意义上，慈禧可能真的不反对变法，不反对富国强兵，但关键是她所代表的那个阶级不能失去权力和既得利益，而变法要真正推行下去，肯定就不只是提几条意见，写几条法案，发展一下工商业那么简单，而会涉及到权力和利益格局的重构，这就会触及到一个阶级的利益。这个时候，慈禧她就要做出抉择了。

      所以政见之争的背后的确是权力之争，但它不是个人的权力之争，而是阶级或集团的权力之争、利益之争。

      所以当你读历史，看到好像是某个人或几个人在呼风唤雨勾心斗角的时候，一定要问自己：

      他这样做对谁有利？有哪些力量在支持他这样做？

      这些力量支持他，仅仅是因为他的个人特质吗？

       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所推行的政治路线。

       所以政见之争背后是权力之争，而当你把权力之争真正看清楚后，又会发现这的确就是政见之争。

       当然，的确会有一些人，他个人野心太大，想要为所欲为，以致于超出了他所代表的阶级所能容许的范围，但这样的人往往会被他的阶级所撤换或废黜掉——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就是这样。所以总的来看，你会发现个人对权力的追求，总是被限制在他所代表的阶级利益范围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