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有保留地被说服”_风闻

     武大的苏德超教授最近发了一篇微博，题为《被pua、被洗脑、被控制的三个标准》。全文如下：

    “很多人害怕被pua，害怕被洗脑。这种害怕当然没错。但如果你在讨论问题中输掉了，你却认为对方在控制你，是在对你进行洗脑，对方给你提的建议，被你说成试图控制你，那就没意思了。

    是不是被pua，是不是被洗脑，是不是被控制，要抓住三个标准：

    第一，对方总是让你觉得你是错的。

    第二，对方这样做的时候，其理由并不被你认可。

    第三，那些不被你认可的理由，要么直接是错的，要么是不完整的。

    第三个标准极其重要。如果你错了，你不一定向对方认错，但你应该靠近正确的东西。如果你没错，或者你和对方都没错，都只是可能答案的一种，对方却说你错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应该小心。

    生活中，一些人仅仅因为满足了前两个标准，就认为对方试图控制，这就忒没意思了。如果这就是控制，辩论赛或者讨论中的双方一定都是控制狂了。教师这个行当也没必要存在了。

    不要被pua，不要被洗脑，不要被控制。但同时，也要心智开放，不要以为自己总是对的，或者干脆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遇到不同意见不愿意沟通，谁要沟通，谁就不怀好意。

   要被洗脑，也得先有脑子才行。没有脑子，那只能洗手。”

    我认为他说得很好，值得我们学习和参考。

    但如何做到苏老师说的“既拒绝pua，又心智开放”呢？

    我的方法是：

    我们在没有足够根据来质疑对方，或者这些质疑已被对方解决的时候，都要接受一种“有保留地被说服”的状态。

    大体来说，这就是向对方承认：

     1.到现在为止，我认为你的论据和论证是有说服力的，比我现在所能拿出的证据和论证要好；

     2.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一种难以排除的直觉：你并不全对，特别是在某某点上，我们仍然有想像其它可能性的广阔空间；

     3.我后续还会研究，来支持我的这个直觉。

    无论是争论中的优势方还是劣势方，都应该坦然、欣然地接受这个状态。

    如果不尊重对方的这个状态，就是pua；

    如果不承认自己会有这个状态，就是拒绝沟通。

    举个例子。我上一篇有关性骚扰的文章提到：女性把男性“物化”，欣赏“男色”，并不能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因为：

    1.这只能让极少数有财有势的女性逞得一时之快，换言之，它最多做到了“有钱的女性”与“有钱的男性”的暂时平等；

     2.它加重了对女性的歧视，因为在男权社会的整体环境下，“男色”是被当作“第二女性”来歧视的。

     有转载此文的网友对第1点不持异议，但对第2点表示不赞成，认为那些“女性凝视”下的男性并没有被当作“第二女性”——这就是一种对我的观点的“有保留同意”：同意我的结论“男女互相物化，并不能达到男女平等”和理由1，但对理由2并不信服。然而，她也只是直觉我这么说不对，而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论证来反驳。

    而我是认为：“男色”意味着他是性关系中的被动方，而这一“被动方”就意味着他失去了男权社会所定义的“雄性”地位，所以他会被男权社会当作另外一种“女性”。

    当然，我也没有进行过有关的社会学或心理学调研，也只是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直觉：

    被“物化”的男性很容易失去男性身份，而被“物化”的女性则不会失去女性身份。比如，一个妓女会被加以各种谴责，但总不会被认为“没有资格当女性”或“愧为女性”，但一个男性从事同样的行当，几乎可以肯定会被认为“这还配叫男子汉？”“真是愧为男儿”。总之，男权社会是很容易用剥夺一部分男性身份的方式来维护男权本位的，但女性几乎不可能用剥夺一部分女性性别身份（哪怕是被物化得最厉害的那部分女性）的方式来维护自己或反抗物化。

    我相信自己这个直觉能够说明某些问题，但在读者的质疑之下，我也意识到由此就推出一个“第二女性”的概念，根据还并不充分——虽然我通过这个概念，可能触及到了一些东西，比如“歧视”的生成逻辑：

    1.当把女性作为被压迫者来压迫的时候，这还只是压迫，还不叫歧视，但这是歧视的根源；

    2.当把女性定义为“应受压迫者”“应被物化者”，认为女性只配被压迫被物化的时候，这才叫歧视；

    3.当反过来将一切被压迫者、被物化者都定义为“女性”的时候，这是对女性的进一步歧视，也是歧视的延伸——延伸到那些以各种理由被认为“像女性”的人。

    正因为歧视总有一个从缘起，到形成，到延伸的逻辑进程，我们才发现：

    歧视一部分人如女性、黑人、亚裔等等，其实就是歧视一切弱者，乃至歧视一切人，歧视人本身，因为在私有制社会的无限制竞争中，几乎每个人都可能变成弱者。

    这就是为什么一切真正的平权运动（无论性别还是种族平权）的归宿，只能是社会主义，否则就只能半途而废，或者干脆就是叶公好龙。

    因为只有社会主义能铲除一切不平等的根源——私有制。

    我将这些观点和思路以这样更为清晰的方式表达出来，并不是说我就一定对，而是为了进行更有效率的讨论。虽然我也知道，一个人把话讲得清楚明白，会给人一种他高度自信的感觉，会让有些人不敢和他争论，但这至少也给一些女性带来了一个启示：

   当你直接、清楚、明白、无歧义地对那些骚扰你的人说“不”时，这种说话方式所含有的那种自信和威严，是有极强的震慑力的。

    补充一点：

    之前说的“足够根据”，不但包括事实和逻辑的，也包括生活需要的，而且这个需要优先于其它的事实与逻辑。比如有人要向你借一大笔钱去投资，说得头头是道，你找不到理由反驳他，那么你应该被他“说服”吗？答案是：如果这笔钱是你生活所需，或者占了你的财产很大比例，他讲得再好，再无懈可击，你的合理选择仍然是把钱留在自己手里——这给我们的提示在于：对于可能极大影响我们的基本生活的那些选择，必须格外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