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叛徒的领袖！送会稽严生序 | 量子多体中的坟_风闻

“量子多体计算的竞走还在进行，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我们都先拿好手里的火把。”

撰文 | 卡洛

开创青藤画派的徐渭，有明一代才人，“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袁宏道说徐渭的作品“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好一句“羁人之寒起”，不佞年少时不能解，蹉跎有年，才明白是因为当年胸中还没有那股不可磨灭之气，历事渐深，慢慢开始有了体悟。当然本文不是论画与论诗，而是略谈一些量子多体物理的事，这里只是想说一生慷慨悲歌，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都独树一帜的徐文长，是会稽人。

说出“夫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的王思任，是明末的名士。他生性滑稽，对人对事常是调笑狭侮，不加检点。但每逢大事，又是气宇轩昂。上面的所引的话，就是他在南明弘光败走时，写信痛骂马士英的名句，一时人心大快。其所著的《文饭小品》“笔悍而胆怒，眼俊而舌尖；恣意描摩，尽情刻画。”后来清兵破绍兴，王思任绝食而死。当然，本文也不是论戏谑或者明季掌故，只是想说这位硬气谑性王季重，也是会稽人。

说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鉴湖女侠秋瑾，被斩于古轩亭口，还有先她一步的被恩铭的亲兵炒吃了心肝的徐锡麟，这二位近代民主革命的先烈，也是会稽人。说出“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感到了空虚”的那位“一个都不宽恕”的大先生，也是会稽人。说出“中国的士大夫的遗传性是言行不一致，所作的是做八股、吸鸦片、玩小脚、争权夺利，却是满口的礼教气节，如大花脸说白，不再怕脸红，振古如斯，于今为烈。”的那位对于我们强大的遗传观念有着深刻警觉，常怀对于求功名而不是求学问的故鬼重来之惧的二先生，也是会稽人。

用路径积分虫洞效应揭示纠缠谱与能谱的迷离关系，解释了好蛋大爷的纠缠谱猜想，打通二维强纠缠量子多体系统纠缠谱计算方法瓶颈的这位 [1, 2]；推动受限量子多体系统量子蒙特卡洛模拟方法的进展，发现了里德堡 kagome 晶格模型中的涌现玻璃态的这位 [3]，也就是本文的主角——会稽严生——当然也是会稽人。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来，不佞总是遇到这些有独特、决绝、悲愤、戏谑，又充满了才华的会稽人。并从他们的身上，收获了很多的乐趣和眼下龌龊环境中难得的慰藉。严生不拘于时从不佞游，尔来已经四年矣。而正是因为他的才华、决绝、戏谑和努力，工作得到了多方的认可，很快就要回到西湖边的一所学校开创新的量子多体计算研究事业。不佞一面为他高兴，一面也觉得是时候给严生写一篇赠序了。

先帮严生的研究工作做些简要的铺叙和广告。从量子多体物理学研究方向上讲，如果想要深入探讨受限量子多体系统的相变、能谱和以里德堡原子为代表的量子模拟平台的基态、动力学与热力学性质[4, 5]，那么严生开发的 sweeping cluster 量子蒙特卡洛算法，是有志于此的学生和从业人员需要认真学习的利器[6-8]；如果想要研究二维量子多体系统的纠缠谱，并从路径积分的角度理解好蛋大爷的纠缠谱的猜想，或者更进一步，真正去探索量子多体问题的纠缠哈密顿量的性质，计算纠缠谱和多体系统能谱之间的底层关系，那么严生提出的路径积分虫洞效应是从业人员需要了解的物理图像和掌握的算法[2]。这些有着鲜明个人色彩的研究工作，体现着一种计算技术与解析理论结合的方式切入问题的风格，不佞相信严生在新的环境中一定能够保持下去，也一定会有更多更加有趣的个性化科学创作出现——沿着他的会稽先贤们在艺术上和思想上的道路前行。

从大的环境上讲，不佞对于行业的前途，如在上一篇文章所写(当 H-index 追上年龄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却很难做到乐观 。虽然很明白有许多人或以为这些意见太保守，或以为太偏激。一如世上总有人很热心地想扳住过去，也常有人热心地想攫得他们所想象的未来。但是不佞觉得我们只能站在二者之间，能同情于两方面的朋友，但也知道我们是永远处于过渡时代。至于是否一定向着更好的方向过渡，这个真不好说，既取决于我们自身的努力，也取决于我们所继承的文化和历史的遗传基因。考察我们身在的环境，不佞就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书，很诚恳地告诉我们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也还要如此，往往令观者只能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对于我们的中年知识阶级，相信大家都能看到，他们确实不能脱除专制思想与科举制度的影响，其常在口头的道德仁义和常在心头的爵禄子女一样地鲜明，头衔（帽子或头巾）、资源（官位或项目）、本子（策论或奏折），种种八股，真是獐头鼠目再生于十世之后，历史的人物重现于当世舞台，夺舍重来，摄人心目，这样恐怖的悦乐真是为不知历史者所不能得也；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悦乐，却会以原地踏步或者开倒车为代价，怎能不让人像徐文长一般“羁人之寒起”。

从性格上讲，四年以来种种经历的事件中，不论大小，严生的发声、敢言和敢行，也让不佞看到了一个热切的灵魂和一些环境有可能发生改变的希望。但是希望也不见得可以克服我们强大的遗传，上面提到的国粹的假道学与八股的基因，用“正其谊不谋其利，名其道不计其功”的种种招牌唱着高调，而实际没有为学问而学问的态度。面对着这样的环境，我们能够坚持发声，坚持敢言敢行到什么时候，还是一个问号。

嗟乎，一不小心，又过于放飞，过于入世了，就此打住，还是回到赠序，回到从操作层面上为严生提出一些可以实行的建议。此处可以用本文开头处的几句会稽先贤的话来作结，严生，如果要峻急的，那么就是：

“前驱和闯将，大抵是谁也怕得做。然而人性岂真能如道家所说的那样恬淡；欲得的却多。既然不敢径取，就只好用阴谋和手段。……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如果想要改变你的会稽先贤尝试改变的环境，严生，那么我们与其做装腔作势假道学的教授，做圆稳的学术官僚，不如做叛徒的领袖。

如果要平和的，那么就是：

“我们也许只能够维持着这样一种态度。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交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任何怨怼。最好是闲静的招呼那熹微的晨光，不必忙乱的奔向前去，也不要对于落日忘记感谢那曾为晨光垂死的光明。在这道德的世界上，我们自己是那光明使者，那宇宙的历程即实现在我们身上。在一个短的时间内，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们路程的周围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把竞走——这在路克勒帖乌斯看来是一切生活的象征——里一样，我们手持火把，沿着道路奔向前去。不久就会有人从后面来，追上我们。我们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样的将那光明固定的炬火递在他手内，那时我们就隐没到黑暗里去。” 严生，量子多体计算的竞走还在进行，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我们都先拿好手里的火把。

参考文献

[1] 好蛋大爷的纠缠谱猜想——路径积分虫洞效应揭示纠缠谱与能谱的迷离关系

[2] Extract entanglement spectrum from quantum Monte Carlo: The wormhole effect unlocks the mystery of energy and entanglement spectrums, Zheng Yan, Zi Yang Meng, Nature Communications, (2023),arXiv:2112.05886

[3] Emergent glassy behavior in a kagome Rydberg atom array, Zheng Yan, Yan-Cheng Wang, Rhine Samajdar, Subir Sachdev, Zi Yang Meng, Physical Review Letters (2023),

arXiv: 2301.07127

[4] Triangular lattice quantum dimer model with variable dimer density, Zheng Yan, Rhine Samajdar, Yan-Cheng Wang, Subir Sachdev, Zi Yang Meng, Nature Communications 13, 5799 (2022),arXiv:2202.11100

[5] Topological phase transition and single/multi anyon dynamics of Z2 spin liquid,Zheng Yan, Yan-Cheng Wang, Nvsen Ma, Yang Qi, Zi Yang Meng, npj Quantum Materials 6, 39 (2021),arXiv:2007.11161

[6] 瞧！这些发明算法的人

[7] Global scheme of sweeping cluster algorithm to sample among topological sectors,Zheng Yan, Physical Review B 105, 184432 (2022),arXiv:2011.08457 (2020)

[8] Sweeping cluster algorithm for quantum spin systems with strong geometric restrictions Zheng Yan, Yongzheng Wu, Chenrong Liu, Olav F Syljuåsen, Jie Lou, Yan Chen, Physical Review B 99, 165135 (2019),

arXiv:1809.0579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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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中国科协科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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