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乡到故乡：没有一块土地可以辜负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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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朔 | 文·

文化开封

“想不到这里的演出这么棒，夜景这么美！”

4月7日晚，在河南开封清明上河园，“交大河南文化寻根行”的团员们称赞不已。

寻根行由上海交大高级金融学院文创协会和安泰经济管理学院读书协会合办，40多名团员基本来自金融界、科技界、文创界，著名金融学教授张春和原上海证监局局长张宁等一流专家也在团里。

清明中国，文化开封。旅行团到开封之时，恰逢2023年中国（开封）清明文化节举行。这一城市文化节会自2009年开启，年年举行，深度还原民俗传统，展现清明文化魅力，尤其是万人踏春大巡游，既有大宋传统礼仪、开封非遗民俗，又添加了智慧文旅、新媒体矩阵等现代元素，为每年城中一大盛事。

“八朝古都”的开封有4100余年建城史，北宋时是世界城市翘楚。1101年，翰林图画院画家张择端绘制了5米多长的《清明上河图》长卷，被宋徽宗收入御府，成为“国宝”。

1998年，以《清明上河图》为蓝本的清明上河园开园，“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是世界最大的宋代文化主题公园，2011年晋升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目前，开封全境拥有历史遗存1900余处，其中省级以上重点文物保护单位89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9项。

开封市领导介绍说，最近一段，清明上河园客似云来，每天的收入在300万元左右，今年1-2月合计收入过亿，而往年一年的收入为两三亿元。

每次回到故乡开封，我总会到古城墙上漫步。开封城墙全长14.4公里，是中国现存的第二大古城墙，仅次于南京。城墙边是连绵的环城绿地公园，市民散步健身，打拳跳舞，其乐融融。经多年不断维修和环境整治，开封城墙已成为一条“城上游览研学、城内通路行车、城外水系贯通、两侧公园环绕”的文化带，从2014年起会同南京、西安、荆州等14地市共同启动城墙联合申遗。

近年回开封，也包括去到很多城市，我有一个感觉，虽然各地经济发展水平仍有相当差异，但城市基础设施、自然环境、公园景区等社会公共品的水平比较接近，各地居民从城市大环境和身边小环境体会到的获得感、幸福感也相当接近。

如果看人均GDP、人均可支配收入等指标，东中西部有差距，如果看居民拥有的蓝天绿水，我常有似曾相识之感。比如上海浦东的世纪公园，开封的黑岗口调蓄水库，合肥的天鹅湖，芜湖的雕塑公园和“长江之眼”，周口鹿邑的太清宫和明道宫景区，我的体验并没有什么落差，而是各美其美。

中国不缺美的地方，只是我们尚未体验。每座城市都有美的历史和来源，只是受财力等制约，需要时间慢慢打磨。持之以恒，终究是能磨出来的。就像开封从1994年开始做古城墙这篇文章，当时为了重修大梁门，财政缺钱，市民还点点滴滴捐出了200万元。30年坚持，才有了今天整体贯通的大美城墙。

各地公共环境质量的提高，也反映了我们这个单一制国家的制度优势，即国家追求共同富裕，美美与共，让每个地方的人民都能过上好生活，因此会通过财政转移支付等手段给后发达地方以支持。这些地方的公共空间打造，从规划、设计、建设、新技术手段运用以及内容运营，可以广揽天下人才，博采众长。因此我们看到，有些三线城市的环境营造，在某个方面有可能超过二线甚至一线城市。也因此，像开封古城墙、清明上河园等等，能赢得一线城市游客的青睐，就不难理解了。

产业开封

历史文化的深厚底蕴，让开封人从骨子里有一种骄傲。但从经济来看，开封的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70%（25945元/36883元，2022年），显见光靠文旅是不够的。文旅更像是一个本地化的“漏斗”，能聚集一部分外来客流，但很难飞得出去。

要真正兴市富民，还是要做大做强产业。而这也并不容易。

此次回开封参加清明文化节，我方知，全国每十桶酸辣粉，八桶河南造，六成产自在开封所辖的通许县。通许每年可生产酸辣粉7.2亿桶，是全国最大的酸辣粉生产加工基地。

辣条源于湖南，最终在河南发扬光大。总部在漯河的卫龙是“辣条第一股”。酸辣粉源于川渝，如今河南、开封成了主场。不久前，中国食品工业协会与通许县签约共建“中国酸辣粉之都”，力争到“十四五”末在当地建成百亿级酸辣粉产业集群。

开封提出设立总规模10亿元的酸辣粉产业引导基金，通过“基金招商”吸引域外酸辣粉相关优秀企业落地，并以“主导性产业+主导性园区+主导性基金”的模式，支持中小型企业升规，助推大型企业上市。

酸辣粉一开始并不是通许的“菜”，为何今天“吃”得这么好？

其一，河南的红薯种植面积位居全国前列，常年稳定在400万亩，为制作酸辣粉提供了最重要的原料；

其二，河南是食品工业大省，有产业基础和人才基础；

其三，通许充分利用自身的自然优势（如境内“地热”矿物水资源丰富），目标远大，抢抓机遇，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相结合。目前通许成立了14个工作专班，从一产种植到二产加工到三产销售同步推动。通许自身的红薯种植规模远远不够，县里就一边扩大种植规模，一边加快引进红薯淀粉加工企业。正在建设的酸辣粉产业园，集生产、仓储、物流、电商直播等功能于一体，进展迅速。

1公斤红薯的市场价大致1块钱，可产出200克淀粉，生产4桶酸辣粉。1桶酸辣粉的市场价大致在6块钱左右，即1公斤红薯产出的酸辣粉可以卖24块钱。价值就是这样增益出来的，它基于农业又超越农业，它是和城市消费者对接之后的新创造。

目前开封正按照“一县一省级开发区”的原则，突出发展制造业，已有8个先进制造业开发区。通许高新区的定位就是农副产品加工。8个开发区形成了以汽车及零部件、装备制造、化工、纺织服饰、农副产品加工为代表的5个百亿级产业集群，打造了奇瑞汽车、精细化工、“中国酸辣粉之都”等一批特色鲜明、竞争力强的区域品牌，成为全市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载体、招商引资的主平台、吸纳就业的主渠道、县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增长点。

信心带来信心。一个个成功的案例，让古老的文旅开封开始进入产业发展的快车道。

改革开放后开封有过不少不错的品牌，如汴京啤酒、矛盾肥皂，但后来都凋零无影。我和元气森林联合创始人王璞进行了交流，元气森林和挑战者资本去年刚刚收购了汴京啤酒品牌。上世纪80年代汴京啤酒最兴旺时，曾占据河南市场70%的份额，当时家家户户拿着脸盆、暖水瓶、塑料袋、木桶买汴京啤酒。

王璞说：“汴京啤酒凝聚着开封人、河南人的记忆，汴京二字也带给人们久远的历史感，因为五代时期这里濒临汴水，曾叫汴州，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定都于此，叫东京，但民间还叫汴京。挑战者资本致力于消费品品质升级和品类创新，核心理念是‘中华有为、挑战巨头、投资好产品、相信年轻人’，‘中华有为’意味着每个地方都要有为，都要有承载记忆和感情的品牌，我们将重建开封啤酒厂，再现‘汴京啤酒’‘豫啤之冠’的风采，不遗余力地推广宋文化，首先激活老用户，从逐鹿中原到全国开花。”

2021年，元气森林和挑战者资本收购了上海第一个本土啤酒品牌“力波啤酒”。收购汴京啤酒则是着眼于中原大市场的战略之举。如能如愿复兴，对开封的品牌形象也会起到促进作用。

开放开封

自高中毕业外出求学起，我一直在他乡，无论广州还是上海，都是中国最具开放性的城市之一，由此深知开放对一个地方的发展太关键了。

开封位于中州腹心，不临海，不沿边，也没有各种先行先试的政策红利，在过去较长时间里过于向内循环，即经济价值主要在市域之内实现，自己的产品冲出去的少，外边的高质量资本进来的也少，所以没有加入到一个更大规模和空间的外向型价值循环中，借力发展，高质量发展。

如何“走出去”“引进来”？

这些年，开封抓住中部地区崛起、郑开同城化（交通同城、电信同城、产业同城、教育同城、医疗同城、生态同城、人才同城、金融同城“八同城”）、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战略等机遇，在原有的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基础上，创设了自贸试验区开封片区、综合保税区两个国家级开放平台，在开放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在商事制度改革领域，开封将22项涉企证照事项集中整合到营业执照上、以减证带动简政的“22证合一”改革，开“多证合一”改革先河；

在投资便利化领域，开封与沿海港口合作，推出内陆地区货物出海物流一体化协作新模式，破解内陆物流组织化程度偏低、成本居高不下等难题；

今年2月10日，开封综合保税区顺利通过国家正式验收。如果没有综保区，奇瑞汽车KD出口基地项目不可能落地开封。现在，平均每15分钟就有1台奇瑞汽车从开封走向世界。通过“多式联运、一单到底”的出口物流新模式，“开瑞国际号”奇瑞汽车出口非洲的海铁联运业务顺利展开，已向阿尔及利亚出口汽车6万余辆。中世国际物流等项目也是因为有了综保区而在开封落地。

我在自贸区调研时感到，开放、制度创新与产业发展密不可分。中国已经深深植入经济全球化，没有开放就没有未来。

特别是在文化产业创新领域，自贸区设立了中部地区首个艺术品保税仓——河南自贸区国际艺术品保税仓，集聚国家文物出境鉴定河南站河南自贸区受理处、中原银行开封自贸区文化艺术支行、深圳文交所河南自贸试验区运营中心等“一处一行三中心”，打造了集艺术品仓储、展示、交易、物流、担保、金融为一体的综合服务平台，开封已经具备了开展艺术品交易全产业链配套服务的条件。2020年7月开仓以来，累计出口总额4亿多元，进口总额1.9亿多元。数字还不大，但模式已经跑通。

2021年8月，自贸区获批国家文化出口基地，开始加速推进“国有博物馆文物藏品征集平台”“中国（河南）自贸区开封片区版权服务中心”以及“博物馆知识产权（中原）服务中心”等建设，全面打通特色文化类版权登记、确权的渠道，促进文博、文旅类等版权资源的市场化发展。

开封也在依托艺术品保税仓，与港澳地区加强艺术品联展、拍卖等合作，并以港澳台地区为“前进基地”，打造面向世界的艺术品交易“出海”通道；依托艺术品保税仓迪拜国际交易中心，打通与中东文化艺术交流渠道，推动非遗文创产品在海外展销。

今年1月阿联酋2023迪拜“欢乐春节”大巡游活动，就是由自贸试验区开封片区组建河南传统文化代表团前往参加，在海外舞台展示汴绣、木版年画、五大名窑、兰考古琴、针灸铜人、中国传统服饰、木艺根雕等，并由国家工艺美术大师和非遗传承人在现场展示宋式点茶、汴绣、活字印刷、古琴表演等精彩的“宋文化”。

一个古老的内向型城市迈向开放，困难注定很多。开封的一个做法是吸引在外地有经验的“老乡”回来，如艺术品保税仓运营初期，自贸区领导到上海国际艺术品保税服务中心学习，发现了一位有6年工作经验、曾在英国留学的河南老乡，希望能在一个新平台上施展能力，于是鼓励和支持老乡到开封创业。

截至2023年2月底，自贸试验区开封片区入驻企业累计7007家，是挂牌前的39倍多；注册资金1285.64亿元。其中外资企业41家。这些数字和沿海开放城市还有相当的差距，但我欣慰地看到，开封正在进入一个内外联动、对外开放和高质量发展相结合、产业发展和文化发展比翼齐飞的新轨道。

企业家精神与开封

4月4日下午，在开封国家文化出口基地·双创园，开封市市长李湘豫和我一起为“秦朔朋友圈·中原会客厅”揭牌，这是秦朔朋友圈创立8年来建立的第一个会客厅，我把它献给故乡。4月6日，会客厅的首场活动，我邀请了牧原集团董事长秦英林先生进行对话，锅圈食汇董事长杨明超先生也前来参与。

这个会客厅由秦朔朋友圈、自贸试验区开封片区、大河财立方共同打造，会广邀中原企业家乃至全国企业家、经济学家、媒体人会聚于此，交流互鉴商业思想和管理智慧，引入国内外先进经验和理念，打造线下、线上一体化的内容传播场景，也为开封的招才引智、创新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我是“孔雀东南飞”“百万移民下珠江”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在沿海发达地区30多年的工作奠定了我的“三观”，培育了我。作为从中原走出的孩子，我也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回馈这块最早生我养我的土地。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借助这么多年积累的资源，将一批时代的领航者请到开封，将他们的宝贵经验和真知灼见输入开封。也许不能直接招商引资，但如我一直强调的，社会资本是一个区域发展的最重要资本，其核心是信任、视野、观念、文明素质等等。我相信中原会客厅会在帮助开封打造社会资本方面有所贡献。

我在调研中早就发现，在产业界，管理能力、竞争力、创新力最强的那批企业家，极少出现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他们是沉潜的、深度挖掘产业规律、点点滴滴追求最大限度合理化的一群人。**我带着寻宝之心也只找到了少数人，而且他们也不愿意抛头露面，接受采访。**美国当年所谓“小镇上的世界500强现象”中国也已出现，一批行业冠军可能就在一个县里或镇上。

前两年我在拜访河南建业集团董事长胡葆森时，巧遇秦英林，算是一面之缘。后来有一次和东方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行交流，谈到养猪，他说：“中国管理最好的就是牧原。”永行先生本人极擅管理，他的这个判断让我印象深刻，我真没想到，在河南南阳，竟然有一家世界级的养猪企业，不仅生猪出栏量是世界第一（2022年6120万头），而且在育种、营养、环境控制、疫病净化、无抗饲养、成本控制、智能化等方面建立了世界级的竞争力。

4月5日晚，秦英林一行从南阳驱车4个多小时赶到开封，自订酒店，不用人陪，次日早午餐也是自己解决，只是由首席合规官向我介绍了企业的情况。下午我们对话了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到旁边的开封博物馆参观了一下，就又驱车离开。

秦英林在对话结束时说，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媒体进行关于行业和牧原的深入交流，他之所以来，只有一个原因，他希望河南的企业更好，河南的形象更好，所以“不管不顾就答应下来，先去了再说”。我估计，如果一开始不是直接联系，而是走企业的申请流程，可能信息根本到不了他那里就回绝了。

当晚，锅圈食汇董事长杨明超和开封的一些领导、自贸区的领导分享了自己近30年的创业史，大家同样收获满满。

这篇文章的题目叫“没有一块土地可以辜负”，希望表达的意思是，每一块土地都值得珍惜，值得奋斗，都可能出光出彩，创造奇迹。中原大地，汴梁古城，这些年那些令人惊喜的变化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要让每一块土地不被辜负，也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好的环境，能让企业家精神生长和发挥出来。

我能在故乡开设中原会客厅，要感谢开封市领导的信任和支持。最近一两年和他们的接触，让我看到了有抱负、有内驱力的地方官员身上的企业家精神。每次刚刚坐下来，就是谈发展思路、招商引资，感觉总是在马不停蹄地工作。

就我近年在开封所见，几乎每一项重大突破，无论是城建还是产业，无论是改革还是开放，无论是抗疫还是促进发展，地方官员都付出了艰苦努力，996是常态，比学赶超是状态。在全国，这也是相当普遍的现象。

小结

从开封文旅强市、制造立市、开放兴市的探索实践，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一个地方的发展，要打好自然禀赋的牌，更要打好价值创新的牌。

一个地方的产业，要打好因地制宜的牌，更要通过创设好的营商环境、开放的制度环境，打好企业家精神与创造性发挥的牌。

通过高质量发展促进共同富裕，为中部和内陆地区的崛起创造了更好的条件。随着交通等基础设施条件、自贸区综保区等制度创新条件的普惠化，以及国家在宏观层面结合每个区域具体情况所做的战略规划的加快推进，中部和内陆地区正在进入一个大有可为的发展期。如果说合肥是过去十年的赶超样本，未来十年，中部和内陆地区也将涌现出新的赶超样本。

在这个过程中，哪里的营商环境好，文明程度高，就越有可能把握住机遇，吸引到企业家。虽然某个企业家落到哪里带有偶然性，但一个地方的环境建设好了，一定能带来企业家群体的落地效应，只是时间和机缘而已。

从他乡到故乡。他乡与故乡的结合，高水平要素资源的更充分地对流，将带来整个经济的活跃，助力中部和内陆地区更快发展。

从他乡到故乡，没有一块土地可以辜负。这是国家的命运，也是每一座城市的责任担当。

「 图片 | 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