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论(四)正心(续)_风闻
付延明-03-24 19:46
爱因斯坦说过:我唯一不能理解的事,是这个世界竟然是可以理解的。这句话或许是人类迄今最深刻的思想之一。人类可以确认理性就是数学,但不能解释为什么数学可以描述世界。那么,数学描述世界是人为的判定,还是自然的本质?牛顿对万有引力的理解是:我知道可以这样计算它,但我不能确定它就是这样的。那么,科学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本质?
这个问题和笛卡尔的二元论以及康德的物自体不可知具有相似的困难,归根结底还是关于“无限的收敛方式”的问题及其衍生的问题(有序是如何可能的)。但这是一个选择题,而不是求解或证明题。可以选择“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否则人类无所依凭”;也可以选择“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无需杞人忧天”。
如何看待收敛,涉及两个领域:科学和世界观。
科学根基
即爱因斯坦的疑问,也是整个科学体系的所谓根基问题。但科学领域的“收敛”可以是一个目标,并不要求是根基。波普尔用“可证伪+范式变革”限定了“科学”,也就是说,科学的本质即是“有限”。“不可质疑”或“无限”必定不是科学。因此,在科学领域内无需回答这一问题。爱因斯坦本人的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感叹:人类离真理还有多远?或者说,用数学描述世界这种方法的边界在哪里?其深刻处在于“理性的清醒”。
理性的清醒为科学澄清了前提。即,科学是基于这样一种假定的:世界是一幅画,画板是“数的坐标系”,颜料是“物质/能量”,数学知识是关于数的坐标系的算法,人的理性是连通数学世界的进化产物。无论是否存在人类尚未发现和理解的颜料,只要颜料和画板是统一(绑定)的,那么科学就是有效的。在这一点上,科学体系可以是自收敛的,除了“绑定”关系自身。(人类的‘数学知识’与自在的‘数学世界’是不同的:无论人类是否掌握了某项数学公式,自然在用到这个‘公式’的时候并无差别)。
科学之于人类,可以参照以下类比:人类自被“抛入”世界时起,即无所依凭,似在大海上漂泊,直到偶然找到了“科学”这片陆地。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片陆地,但逐渐知道这是一片广阔的大陆。在找到科学大陆之前,人们也曾经陆续找到过一些可供居住的地盘,比如“阴阳五行”,比如“炼金术和魔法”,但这些地盘上建不起高楼,并不是人们不想打下更深的桩基,而是这些地盘不够坚实,不足以承载高层建筑(地基被打穿)。
科学大陆与之前的地盘都不同,人们可以在上面建设高楼大厦,不会出现地基被打穿的情况了,即使偶然有出乎意料,也只是人的错误或到达了更广阔的大陆。于是人类在此定居下来,放弃了以前的地盘,并对科学大陆不断开荒,拓荒者被称为科学家。据拓荒者称,人类对科学大陆的认知还非常有限,远远称不上了解了整个大陆。
如果说牛顿是第一个发现陆地的人,那么,爱因斯坦是发现“牛顿大陆”只是大陆的一角的人,至于“爱因斯坦大陆”是否是更大大陆的一角或者是悬空的,尚不得而知。拓荒者爱因斯坦偶尔会想象世界的尽头,并希望继续开拓新的大陆,但那已经超出了人类现有的能力。拓荒者需要建造更加强大的“望远镜”和“显微镜”,或者其他未知的拓展视野的工具。
如果说科学时代以前的人们是在暗夜之中打着灯笼摸索前行,那么今天的人类已经行走在阳光下:科学就是太阳。“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似乎光明已临!但科学自认为并不确定:人类并未穷尽其视野,何况可能存在人类不能理解的“视野”。
灯笼和太阳,共同点是照明,不同点是光斑的亮度和大小。光斑大小,是相对于“人”的。只能使用灯笼时,只有身边被照亮,走过之处可能复又隐入黑暗;(天亮)可以使用太阳时,目光所及都是点亮的,只不过“远方”可能模糊。但模糊是目光造成的,不是阳光的照明范围的制约。(认识论的转向,是由于笛卡尔的时代,天边已现晨光,人们的视野到了需要考察‘目力’的时候。)
人是“光与暗”的定义者,想象电脑游戏中的探索者,所到之处被点亮,走过之后复又遮蔽,直到某一刻,整个地图全部点亮:科学时代来临。与电脑游戏不同的是,地图被点亮,并不代表人类就有了上位视角,可以俯瞰指点了。地图太大,只能看清目光所及,虽然人们相信视野之外也是亮的,但却无法描述。科学只是在描述它所看清的世界,并从它看清的世界中取材制造更好的镜片,以便看清更大更深的世界。未看清之前,科学不言,言者已近邪教!
综上,科学宣布:只要目标是“物用”,即人类的实践,那么,收敛就是一个现在不必回答的问题,即便将来收敛,也必须建立在“现在是开放的”这一认知基础之上。如同开拓新大陆需要以现有大陆为基地,而不是凭空质疑现有大陆。
世界观异同
即是“我可以指望谁”或“谁是我的后台”的问题,进而派生出“我可以代表谁”、“谁为我负责”、“我为谁而战”的问题,表现出来就是“如何与自然相处”和“如何与他人相处”的问题。
创世被人格化,是一种可行的收敛方式,这种方式本身无可指责,正如老子:吾强名之曰道;庄子:中央之帝为浑沌;柏拉图:理念的世界…。但在此之中的讨论都是“谈玄”,只是谈论则并无异样,用以行事乃至影响人心则是“理性的遮蔽”了。(谈玄,知识之光尚未造成黎明,人们只能猜测眼前的黑暗中的各种可能。)
玄学并非肤浅,相反,玄学很像是电脑游戏中专门锻炼思维能力的“副本”,其中的难度与机巧绝非寻常功夫可至,其中的“关卡”对思维能力的训练效果也是很强的。但玄学之于现实,则是外其身而存的。类比说明:人们把不能理解的东西打了个包,给包取了个名字叫“浑沌”,然后围绕这两个字玩起了“测字游戏”(比如:由浑沌两个字都有‘水’字旁,得出大地漂浮在水上的结论…),并自以为正在研究这个问题。测字游戏可以引起“脑筋急转弯”式的思考,但思考的价值不取决于思考本身。按庄子的说法,浑沌“开窍即死”,也许是警告人们不要将“玄”付诸现实。
关于“我可以指望谁”之类的讨论或辨析其实是围绕“我”展开的,作用的是人心。因而主要是社会领域之内的东西,本质是意志和组织。它是通过影响社会/人群进而影响人类认识世界的活动的一种实践,但它的目标不是认识世界。西方宗教与科学的关系之一是:宗教增加了战争的烈度和长度,战争迫使人们找到新的武器/地盘,科学使新武器/新地盘的可能性增大。关系之二是:宗教思想始终作为理性的反面,人的理性在与之斗争的过程中逐渐清明,增加了走向现代科学的可能性,正如游戏中副本的练级作用。
为什么会有“我可以指望谁”这种讨论?是人心底层的某种愿望。看到小说或电影中主人公陷入危险,此时最希望得到的保证是某种“书中暗表”或“主角光环”,相当于要求作者给出剧透:主人公必能脱险。然而“作者”本身不可以是“角色”。要求作者出面,要先找到作者,也就是全能的神!事实上,所有的“形而上”都有两个隐含前提:一是必定有“作者”;二是我先得到了“来自作者的剧透”。也因此,形而上只可作为“谈玄”,不可作为知识。
论坛上有大量关于佛祖、三清、上帝能力的比较,当然也有孙悟空vs灭霸,无非是“谁家的神更强大”之类的小趣味。电影公司或者小说作者当然乐见这种比较,未必不会主动留下可供爱好者考据的线索…。正如面对水火雷霆,人们希望得到护佑,得到某种保证。只要这种愿望限定在一定的领域,不影响人的相处,则无伤大雅。
最不愿见创世人格化之后人心的扭曲(世界观被潜移默化)。正如个体的人总要由童年逐渐长大一样,一个组织或社群同样需要长大,而“长大”的标志是认识到“我要为我的行为负责”。动物尚且不枉杀同类,但“长不大”的人或组织却可能“禽兽不如”。这种扭曲的机制是:人心依附于“神”,而“神”视万物为刍狗,这就造成了人心脱离现实世界的可能。勉强做个解释:依附了“神”的人某种程度上错觉自己就代表了“神”,他人已不是“同类”,而是“客体”。很像电脑游戏中的关系:我是玩家,而他人皆为NPC或“怪”,乃至现实世界都成了“虚拟”的,于是似乎不用为在其中的行为负责。那么,他人对游戏中的如此这般的“玩家”作何感受?他人的情绪所指,是我的“神”还是我本人?
任何思想,无论何种机巧、自洽甚至圆满,只要它的实践是坏的(比如枉杀同类),那就不能称之为好的思想。陌生人之间的相互认同,是宗教的功德,但身份标签式的排斥则是硬币的另一面。不反对各种“强名之曰道”,也不反对各种使命感及其来源假定,但人类必须反对有人以神自居,或视他人、他信者为刍狗。此时,道已非道,信仰也非信仰,都是借口。
休谟之问
经验主义质疑理性及其收敛,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经验主义展开了科学之路,无论其目的为何(培根对古希腊以来思想方法的批判;休谟对‘上帝存在证明’的批判)。
休谟否决了归纳的可靠性,认为归纳本质上是“尚未发现黑天鹅的‘天鹅是白的’”。但“天鹅是白的”、“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数学是世界的画板”这三者的“强度”是不一样的。科学是建立在“迄今为止的最强”之上的,因而是发展的;宗教是建立在“强”本身之上的,因而是宣称的。
科学对休谟归纳之问的回答是:在数学(理性)之内,归纳即真实。在科学领域,科学可以回答现在最强的是什么,回答不了“强”是什么,但既然“归纳”现在足够强,那就先当真的用着。在人类社会,归纳不用也罢,有效性还不如统计或概率,或许是因为人的能力不足以驾驭包含人的复杂系统计算。对社会运动的微观归纳,有时是“算命”的同义语。
休谟否决了因果律(火鸡思想家)。对因果之问,科学的回答是:在数学之内,因果等价,因就是果,也可倒果为因。在科学领域,推荐霍金教授的看法(奥卡姆剃刀法则):**如果能找到一个符合我们经验观测的,比已知的其他模型都要简单而又准确的模型,那么就可以把这一模型看作是真实的。**这同样适用于归纳之问,好用为什么不用?至于“无限”处可能的不好用(二律背反),那只好“存而不论”。在社会领域,已是另一种“因果”,可问佛陀。
休谟否决了道德的必然性,这一疑问可能与牛顿带来的决定论/宿命论思潮有关。决定论的影响是深远的,直到今天仍有人认为“未来是确定的,只是我们不能知道”。之所以称之为“机械决定论”,一方面是因为它的源头是运动(机械)定律,另一方面,是指其呆板和简单化。决定论的背后是人的理性的自大,也是人对立场的选择:世界归我所有,还是我属于世界。
休谟认为无法从“是”推出“应当”。科学对此的回答是:我只知道“是”的问题,“应当”的问题我不懂。不过,你是不是把问题搞混了?“是”和“应当”明明是两个层面的概念,我看你提这个问题本身才是问题!你去问哲学吧。
哲学对道德之问的回答是:这个问题太大了,只有那个“无限”能回答你!这是个陷阱,通向形而上。勉强打个比方:你和朋友下棋,正确的招法在“是”的领域;你和朋友的关系,比如你想不想赢、要不要赢得痛快或给朋友留面子等等,在“应当”的领域。正确的招法是唯一的,但你的选择不唯一。这就是说:对于“是”来说,“应当”是盘外之招,两者之间无法建立关系。“是”和“应当”之间隔着“你”,除非把你打穿,否则两者之间是不通的,而把你打穿就意味着你的消失(人的主体性被取消),那解答还有意义吗?你的这个问题,可以刻石为碑,把科学和伦理分开,以后谁再搅在一起,砸他!
以无限为己任,以万物为物用,以人事为物事者,都该砸。
罗素:爱思考的火鸡。
在火鸡饲养场里,有一只火鸡发现,第一天上午9点钟主人给它喂食。然而作为一个卓越的归纳主义者,它并不马上作出结论。它一直等到已收集了有关上午9点给它喂食这一经验事实的大量观察;而且,它是在多种情况下进行这些观察的:雨天和晴天,热天和冷天,星期三和星期四……它每天都在自己的记录表中加进新的观察陈述。最后,它的归纳主义良心感到满意,它进行归纳推理,得出了下面的结论:“主人总是在上午9点钟给我喂食。”可是,事情并不像它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和乐观。在圣诞节前夕,当主人没有给它喂食,而是把它宰杀的时候,它通过归纳概括而得到的结论终于被无情地推翻了。
信仰与宗教
在一致的收敛需求下,内容是有差异的,有必要列出并剖析。
笛卡尔面对的问题是:理性如何与现实相关。由于笛卡尔的方法是质疑一切可质疑的,从而留下了理性自身的不可质疑,因而类似“我的身体执行我的意志(理性的决策)”这件事就是可质疑的。其可疑处可能如下:假如“我身体的行动”和“我的意志”是两台走时准确的时钟,某种因素保证了两台时钟同步。表面上看,是我的意志决定了我的行动,但实际可能是各自无关的同步。那么,谁是其中因果关系的背书者?于是上帝必须存在!
康德认为:物自体不可知,空间和时间不是物自体的存在方式,而是感性的先天直观形式;所谓“客观”即对经验具有普遍必然的有效性。关于空间和时间,倒是与广义相对论不谋而合。但物自体不可知或许出于康德式的严谨。
爱因斯坦:数学描述客观世界,这是永远可靠的吗?
科学已表明了态度:好用就当真的用着,这一点不再重复。但可以看出他们的关注并不相同。科学家关心的是,科学体系的可靠性可以到什么程度。哲学家关心的是思想的问题,如何给出绝对可靠的论证,以对抗思想(主要是宗教思想)中的蒙蔽。可以用电脑游戏做个类比:科学家打的是主线剧情,即认识世界。西方哲学家打的是副本“理性对抗宗教”。主线剧情追求的是“生存”,副本剧情追求的是“雄辩”。如果你在打主线剧情,那么,可以选择无视副本中的任何事物,但要小心刚从副本中出来的玩家,他们可能还沉浸在副本剧情中。
(关于主线与副本,其定义在于视角:认识世界。脱离这一视角,则是不公平的,思想家改变一代人乃至全人类的思想,进而影响人类的实践,未必不伟大)。
如前所述,处理收敛的方式是个选择,而选择意味着“相信”,如果这种相信是群体“共有”的,那就是“信仰”。“宗教”远比“信仰”要复杂和具体,内涵更丰富,外延必然要小得多。比如,我可以相信佛家的“因果”,但不是僧侣;可以相信“阴阳”,但不是道士;可以相信基督教教义,但不是基督徒。如果只谈道德修养则更是如此,我甚至可以没有任何信仰,属于“愚夫愚妇”,但完全可能以我的行为“感动中国”,成为道德的模范。
信仰:人自发地对某种思想或宗教或追求的信奉敬仰。信仰可以是宗教,可以是圣人,也可以是个人内心的确信(义不容辞之‘义’)。“只属于人类”为信仰确立了根据:作为人!动物不可能有信仰,“神”不可能有信仰,游戏人间、在世自称神,以及所有不具人性者,都不可能有信仰!宗教作为信仰,是在它的指引“向善”时才成立的。
信仰是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是有立场的,即:作为人。如果人性定义为大地,那么信仰是天上的明灯,灯光如线,连接着(允许通过镜面的折射)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沉沦入洞穴,或游移在空中的人,不配拥有信仰,也不配谈论信仰!
宗教是一个多层面复合概念:政治层面,是一种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人际关系层面,是一种身份认同标签;思想层面,是一种可能包含了收敛选择的思想体系;道德层面,是一种基于其思想体系的行为准则;对于个体的人,则是一种心灵寄托。宗教之中包含了某种信仰,但信仰并非只在宗教中;宗教内置有道德体系,但道德本身不依附于宗教;宗教可以寄托心灵,但心灵所寄绝非必须是宗教!
人们经常使用“宗教信仰”一词,仿佛宗教就是信仰,信仰就是宗教,但这是一种错觉。二者混用,或许是话语体系的引导者有意为之。持此论调的人已经在“偷换概念”,而宣判“宗教=文明=信仰”的人,则不仅仅是偷换概念了,其行为已经背叛了人类最基本的道德,恰恰证明他没有信仰,无论他是否拥有资格证书。
中国人信仰“天理”:深信这世间有天理在,因为人在做,天在看!所以,人不能亏心!
唯物与唯心
社会思潮总是前进的、起伏波动的(东风压倒西风…),就像长江滚滚东流,但并不走直线,总是要或南或北的摆动。某个时段内,“唯物主义”似乎被贴上了“低级”的标签,仿佛不谈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这种现象可能与官方坚定的唯物主义立场有关,这是社会思潮的常态,相生才能相长。但有一种论调:唯物主义的思想远未到达形而上的高度和深度,动物才是“唯物”的…。这就有些不知所云了,持此论调者往往是“存在感”重于思想本身,本质上已经是心口不一了,其所行已否定其所论。
思想的深处,是选择而非对错。孔子“敬鬼神而远之;如神在;不语怪力乱神;从心所欲不逾矩…”,谆谆在耳。就像是给思想扎了个篱笆,把“形而上”圈了起来,告诫学生做人的道理不在圈子里,劝阻后来者不要进这个圈子。康德尽管有“不可知”的一面,但他把思想的立足处转到“人的先天”,则首先是对“形而上”的否定:信仰的空间在理性之外。马克思的墓志铭: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则是西方哲学真正的实践论转向。但究竟是一个人转向还是主流思想界的转向?
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阳明先生的“心外无物”指的是心乃生发意义的源泉。从认识论的观点看,花的一切特征包括名字,都是人赋予的,如果没有人(心),那么花就是一团混沌之物,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说心外无“物”。于“致良知”的个人修养而言并无问题,“良知”已在他的成长和语言之中,而语言是人类整体的积累,直指人心是教化的正途。
但在知识的视角下,人不能唯我地看待这个世界,此花亦因他人而存(否则此花无从‘谈’起),而他人与我平等。无论唯物还是唯心,谈论的都是语言中“花”的概念,只不过唯心论强调,概念是人(心)规定的,概念因人而存;唯物论认为概念是此物类在语言中的映射,因物而存,至于如何映射,则是一个不必讨论的人类固有且同质的能力。唯物与唯心的争论源于:某些唯心论者偷换了“人”的概念,把“人类”换成了“个人”。从人类整体的角度看,唯物和唯心没有区别:概念确实是由人类赋予意义的,也是人类共享的,对应的实物就是自然中的此物(类)。也就是说,唯物论者也认为概念在语言中,其意义由人类赋予,但是人类“长而不宰,为而不恃”。如果因人(心)是意义的赋予者而夺占他者使用概念的权利,甚至剥夺所指物类的“存在”,则是强词夺理。
唯物与唯心的根本差别在于物质和意识哪个是第一性的问题。比如桌子上有个苹果,从时间上看,确实是先出现一个苹果,然后苹果通过你的视觉进入你的意识世界。但问题在于,如果你的意识当中,没有关于“苹果”这个概念,你怎么知道桌子上的是苹果呢?从本质和现象的角度看,是因为我们先有了关于事物本质的认识,才能去认识现实中具体的现象。从这个角度来说,意识要先于物质。
---知乎
上面的论述,就是典型的把“人类”换成了个人。人看到苹果时,之所以能认识这是一个“苹果”,是因为人先有了关于苹果的概念,但这一概念并不是先天的。人甚至不能清晰回忆出是如何得到关于“苹果”的认识的,但必定是源于日常生活中他人的教导和亲身的体验,而他人的教导最终也要落脚到体验上去。所以,所谓“先有了关于事物本质的认识,才能去认识现实中具体的对象”,是个人的和当下的,对人类整体来说,则并无认识论的分别意义。
所谓“唯物”,就是在了解已有知识的基础上,切换为人类整体的视角。就是选择放弃心中那个“绝对的倚仗”,接受真理的相对性,开启始于足下的实践;就是接受人类的无所依凭,担负起自作主张之责;就是选择搁置“二元论、物自体、为什么世界是可以理解的”等等的无着落,毅然前行。放弃,是曾经到达的不住,绝不是掩耳盗铃或愚昧。禅宗“看山是山”或许说得更透彻。
而所谓“唯心”,也并不限于形而上学,它应当主要地作为人心的守护。人类的知识,本质上是世界的规律性的总结,把这些规律性交给某个象征物统领,是一种可行且必要的方法,在个人视角下更是如此。无论是理念还是绝对精神,以及道、理、天命、知识之树,都是一种有意义的象征。人与人之间,本质上是自由意志的相处,每个人都是他自己并在成为自己的路上。人总要有精神(不滞于物)的追求!这一点始终是被允许且是被崇尚的。
比如艺术,比如关于“美”,生命的领域,科学尚未有置喙处,而“美与艺术”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以唯物之名而否定美(把世界名画拆分为像素,把音乐解析为振动),是不可接受的倾向。人类永远需要“唯心”来感受美与善!当科学走向狂妄时,人类需要良知守护,《美丽新世界》所描述的世界并不美丽,用药物或基因控制人,与阉割何异?如果说科学的目标是认识和改造世界,那么,当人类失去“美”时,科学的意义何在?
唯物与唯心更多是一种视野的转换。打个比方,唯物飞行员的视野是天空,唯心飞行员的视野是飞机的“驾驶舱”。飞机还是飞机,要依靠空气动力学飞行;飞行员的操作都在舱内,无需“挥动翅膀”。但二者在做的是“驾驶飞机飞行”这同一件事!
“唯物”与“唯心”并无高下,在认识世界这一剧情中,二者等价。“唯物”适合于科学的表达,“唯心”要时时防范掌握知识之后,人心的自我膨胀。不可忘却:人与人是相处的。
小结
科学当然是唯物的,唯物并非否认理性,而是理性面对自然,寻求物证;科学并不是无神论,只是不寻求理性之外的依赖。科学是“观世界”的一种方法,不是世界观(科学教)。但科学体系本身影响世界观,人们毕竟无法对无处不在的科学造物视而不见。科学成就及其方法,逐渐值得依赖,只要不要求“终极剧透”。
理性/数学为人类认识世界提供了起点,如同地心。现代科学体系是一座坚实的大陆,已与地心一体。以认识世界为目的的人应当立足于科学大陆上,而不是视之为虚幻,反以“不可及”为真实。在现代科学体系充分展开的今天,以“不可及”为真实的人,已经言行不一了。对知识的求索,首在意诚。
《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禅宗故事: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