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倒闭的风暴不会轻易过去，美国和西方金融界一周来的反应和深层次危机_风闻

美国硅谷银行破产已经一周了，至今事件将如何发展仍然众说纷纭。关注的焦点集中在美国政府和美联储的政策能否防止更大规模的挤兑；美联储是否还会加息，美国通货膨胀走势将如何发展。

就宏观经济环境而言，硅谷银行倒闭的根本源头来自于美国大水漫灌式的印钞发钱，驱动美国银行买进大量的长期债券。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联手压低利率、通过量化宽松政策，大量出售国债来增加货币供应；同时美国政府在疫情期间用所谓直升机撒钱的方式向居民大量分发纾困金。这些政策导致2019年第四季度至2022年第四季度期间，美国银行业存款增加了超过5万亿美元。但由于疫情、全球供应链紧张和俄乌战争，这些新增的货币并没有好的投资方向。5万亿存款中用于贷款的仅占14%，其余绝大多数资金买了美国国债。美国商业银行持有国债达到4.6万亿美元，较量化宽松开始前增加53%。

硅谷银行是客户存款激增的典型。硅谷银行的主要客户是硅谷的科创公司，这些公司在金融放水时期从风投基金和股市中获得大量资金，然后转手将这些资金存入硅谷银行。2020年1月，硅谷银行的客户存款只有550亿美元，到2022年底，这一数字激增至1860亿美元。但在存款急剧增加的同时，硅谷银行发觉难以将存款贷出去。在这种情况下，硅谷银行将大部分资金投资于超过10年期的政府债券和政府支持的房贷抵押债券MBS。

长期的极低利率加上大量印钞终于导致美国通货膨胀爆发，2022年上半年达到9.1%，为40年最高。为了对抗通货膨胀，美联储在一年之内连续8次加息，将利率从接近零猛然提升到4.5%以上。

如果说大水漫灌般的发钱是硅谷银行倒闭的根本原因，那么利率的急剧上升则是硅谷银行倒闭的直接原因。这是因为利率上升时，长期债券的价值会下降。长期债券的利息一般要比短期债券的利息高，但债券的期限越长，其价值受到利率变化的影响越大。

国债是一种面值和利率不变，但销售价格和收益率反向变化的投资产品。当国债吃香时，买国债的需求增加，国债价格相应提高，由于国债的面值和利率固定，价格升高意味着国债收益率的降低。

2020年底，美国的2年期国债收益率是0.1%，5年期国债收益率为0.5%。硅谷银行在那段时期买了九百多亿美元的超过10年期的长期债券，收益率平均只有1.79%。

但到了2023年，利率的急剧上升使得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利率上升意味着流通的钱少了，买国债的需求下降。此时国债为了和其他投资方式竞争就必须下调价格。鉴于国债的面值和利率固定，收益率自然升高。硅谷银行破产时，2年期国债收益率普遍在4%以上。

换句话说，硅谷银行以过高的价格买进了大量价格高收益率低的长期国债，2023年利率的急剧上升使得国债价格下降而收益率升高。两者的差价就是浮亏，英语叫做unrealised loss。如果在没到期的情况下卖出长期债券，还要承受利息的损失，此时浮亏就变成实际亏损。

显然硅谷银行不能靠卖长期债券回笼资金。但正是在这方面硅谷银行管理层出现了决策失误，这个错误就是没有安排足够多的资金对冲利率上升的风险。这里的对冲指的是利率掉期，说白了就是在把大部分资金锁在长期债券的同时，金融机构应该安排部分资金投资于更容易出手的浮动或短期利率产品。一旦出现资金链紧张的时候，及时出手浮动或短期利率产品回笼现金来面对可能的挤兑。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硅谷银行在2021年对 100 亿美元的债券进行了对冲，但到 2022 年年中，该公司改变了策略，到 2022 年底，其庞大的债券投资组合中几乎没有利率对冲。

进入2023年，硅谷的科技企业包括互联网巨头出现效益下降和大规模裁员。利率急剧上升使得整个硅谷圈都处于货币紧缩状态，科创公司从大量存款变为大量提款。面对日益高涨的提现，硅谷银行马上陷入捉襟见肘之中。

3月8日硅谷银行面对提款压力不得不抛售了 210 亿美元还未到期的债券，造成 18 亿美元的实际亏损。接着硅谷银行计划通过出售股票的方式筹集 23 亿美元堵上窟窿，硅谷银行还请求科创公司背后的风险基金不要催促科创公司提款。这一操作等于向外宣告硅谷银行资金链发生问题。此消息一出，硅谷银行股价随即崩跌 60％，发生规模达到420亿美元的挤兑。在3月8日抛售210亿未到期债券的36小时之后，硅谷银行被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两天之后位于纽约的签名银行也因为相似原因以相似的方式倒闭。

3月12日晚，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联合发表声明。这个声明的要点是保证储户存款安全；硅谷银行的损失不会由纳税人承担，但银行股东的损失不予担保；美联储将创建一个250亿美元的银行期限基金（BTFP）向美国金融机构提供贷款防止挤兑。拜登总统也信誓旦旦地表示，美国人可以相信银行系统是安全的。

一个星期以来美国和西方对金融界震荡的反应是多方面的，大致可以分为乐观派和悲观派两个阵营，而乐观派大都具有建制派和民主党背景。

乐观派者如美国前财政部长劳伦斯·萨默斯、纽约时报金融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都认为，硅谷银行暴雷和2008年次贷危机不同，硅谷银行的暴雷更多的是因为银行高管决策失误。2008年次贷危机是纯粹的庞氏骗局，而硅谷银行的问题是无法筹集足够的现金来应对突然出现的大量储户提款。一旦情况稳定，该银行的资产可能足够或者基本足够偿付储户，无需注入外部资金。

但悲观派指出硅谷银行倒闭的根本原因是快速加息使得大量投资长期美债的美国银行资产价值出现大幅下跌。根据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数据，截至2022年第四季度，美国银行系统内浮亏 (unrealised loss) 约为6200亿美元，而且截至去年年底，超过9.2万亿美元的美国银行存款是没有保险的，占所有存款40%以上。悲观派经济学家说，美联储试图通过创建一个250亿美元的银行期限基金（BTFP）对冲6200亿的浮亏是根本不够的。250亿对冲基金如同一块小小的创可贴，难以应付6200亿浮亏的大伤口。

正是因为美国金融动荡的复杂性和严重性，美国银行届的股价这几天大幅震动，忽上忽下。美国信贷评级机构穆迪将美国银行体系评估由稳定下调至负面，此前穆迪曾对七家美国银行进行信用降级。标普和惠誉把美国第一共和银行的信用评级下调至垃圾级。

前天美国银行破产的风潮波及到到欧洲，全球投行巨头瑞信股价星期三暴跌24%，并引发欧洲一众银行股价下跌。瑞信同样存在资产过度集中在长期债券这一严重缺陷。如果瑞信倒台，将不可避免地引发类似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

但建制派也没有闲着。瑞士中央银行宣布向瑞信提供500亿瑞士法郎的贷款，受此提振，瑞信股价反弹18.8%。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宣布，欧洲银行有能力提供资金稳定欧洲金融体系。在并宣布加息50个基点。但昨天瑞信的股价仍然有所下跌。

在美国方面，在财政部的撮合下，以摩根大通为首的美国11家大型银行宣布将向正在煎熬中的第一共和银行注入300亿美元的资金。第一共和银行股价止跌小幅回升，然后又不断震荡下跌。

虽然美国银行倒闭的冲击波表面上有所消退，但并未解除人们对银行的疑虑。华尔街日报文章说美国还有十多家银行仍然困难重重。这几天金价上升，美国各种国债的需求增加，收益率下降，反映了人们浓重的避险情绪。

美联储贴现贷款这几天也迅速飙升，甚至超过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水平。美联储贴现贷款的主要作用是为商业银行提供短期资金，缓解流动性紧张。贴现贷款飙升表示美国银行体系中现金短缺，部分美国银行被挤兑的危险仍然存在。

Peter Schiff是美国少数几个准确预见2008年金融危机的经济学家和投资专家，他认为政府对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提供 100% 的存款担保是个错误。这等于政府对所有银行储蓄提供担保，而依靠政府消弭美国银行业中的6200亿浮亏，唯一的办法是增加货币供应来逐渐稀释，这样只能加重危机。

Peter Schiff继续说：2008年发生金融危机时，那时的美元非常强势，强势的美元有利于美国扩大进口压低通货膨胀，也有利于美国向外兜售美债。坚挺的美元缓解了2008 年金融危机对美国的冲击。2023年的金融危机则不同，美元霸权正在受到去美元化的挑战。 这可能使美国的通胀和高利率同时长期持续。

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的前主席Sheila Bair，也反对美国政府对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所有存款担保的做法。认为这可能对政府形成难以承受之重，同时也不公平。因为这两家银行的客户中有大量风投基金的老板，政府不应救助他们，他们应该承受投资失败的结果。

前天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在回应共和党议员的质疑时说，美国银行体系依然健全，但她否认对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的紧急处理方式意味着政府对所有存款都全面担保。

总之，美国陷入两难。降息稳定金融市场，那通胀压不下来。美国内部矛盾、美国债务和美元信用还会继续因为通胀受压。如果继续加息压低通胀，美国金融市场中的地雷仍然可能爆炸。无论如何，美国人认为2023年美国经济衰退的可能性升高了。高盛把2023年美国发生经济衰退的比例从25%提高到35%。美国如何在维持金融稳定和压低通胀间维持平衡，下周美国是否还会提高利率将是一个重要的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