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对话蔡皋,一代人童年的“失物招领”_风闻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03-02 07:56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成熟的一个恼人的副产品是麻木。日光之下无新事,世界尽头是无聊。任你再有意思、有价值的东西,第一次是新奇,第二次是体验,第三次就是日常了。反反复复,还可能变成消磨甚至折磨。
移动互联网的信息爆炸和茧房效应,无疑还在极大增强这种无聊感。以至于即便是正当开眼看世界的青年,也时时流露出过尽千帆的疲惫。
一方面,人们仿佛每天都在经历最激烈的种种情绪刺激——美炸了、嗑疯了、yyds了。但另一方面,我们对事物的感知力实际是在下降的。
世界不再迷人了吗?也许我们只是缺少观察和参与世界的一个新维度。就像许知远在采访蔡皋的间隙时提到的:“我觉得当有一种受困感的时候,就我们做,包括我们做第六季第七季,也会有受困感。可能在一个岔路口,包括你意识到你的感受力开始迟钝。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可能就是一个突然某种新的未知维度的出现。”
对于《十三邀》,蔡皋显然就是那个未知的维度。作为中国原创绘本的拓荒者。她用孩童视角解构世界,大智若愚的人生智慧和饱满的精神力再度给节目“充满电”。

随便看几页蔡皋老师图文并茂的笔记本,都能有重返童年的感觉。小孩子为什么总想快快长大呢,明明童真才是世界给我们的“限定礼物”。
**童真之眼、思辨之眼、人性之眼,走到第七季的《十三邀》尚未让人感到那种常见的疲惫,大概就是其一直在提供看世界的新维度。**与其说我们一直需要《十三邀》,不如说我们永远需要一方精神港湾,一种灵魂充电,一份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的与整个世界初恋。
寻隐者,忆童年
苏轼评价王维时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巧的是,拜访蔡皋老师之前,许知远先见了锺叔河先生 ,得到了类似的感慨。“中国的画是要和文章和诗结合起来才有味的,她的画还能够多少表达一些原文的意境吧。”
斯言甚确,我们在后来许知远与蔡皋的对谈中也感受到:她的艺术创作和童真,是与其人生经历分不开的。和刻板印象里“独坐书斋”的文化大家不同,蔡皋有着独特的观察世界的视角。

当一棵树被砍去枝丫,谁会用几十年这么长的时间维度去纪录、去对话?伤痛消散后,谁还能温柔地触摸留下的伤疤?蔡皋用笔记本记录院子里树的成长,感受到了勇气和力量。“树的本能就是把自己长直,我跟它我摸摸它我就有力气。”连带着许知远也受到触动,抱了抱眼前的树。

她画下各种有趣的手指游戏,将人物关系娓娓道来。简单如“兔子狼”,复杂的则要利用每一根手指的相互位置。“楼上三个观音菩萨来吃酒,地下三匹白马来吃草。长子和矮子,你看小的(手指)是矮子,(大的)是长子,长子和矮子在打架,王婆婆出来骂一骂,她管事儿了。那个小孩子的童养媳,掉到床底下去了,这是奇怪的事情,她在那里叫要吃,咕丫咕丫要饭恰。”硬糖君跟着做了下,跟小时候“翻毛线”一样好玩儿。
蔡皋还回忆“替姐出嫁挣嫁妆”的外婆,那个时代人的生存智慧,显得质朴可爱。外婆曾用蚕豆充饥,蔡皋也用来避免肚子叫的窘迫状态。虽然人还饿着,但至少肚子不响了,维持了无可奈何地体面。
初到少儿社工作时,有读者非议蔡皋的作品,“像蔡皋这样的画,我们也能画。这些插图叫做插图吗?就像小孩子画的东西。”
这实在是一种误解,须知古代文人就曾推崇孩童笔法里的天真之气。北宋诗人释惠洪在《题昭默自笔小参》记到:“书心画也,作意则不妙耳。故喜求儿童字,观其纯气。”
“他也不知道,一个成人如果能够画成儿童那样,那是很难的,不能的。”小孩子不识字,能够打动他们的东西首先是具有艺术性的。有意思的是,许知远提出儿童世界也很复杂。但蔡皋认为,他们对自己的性别都还没有很清楚的时候,是混沌的。
蔡皋的人生智慧是一种混沌的美,这是她从孩童思维里领悟的。不断做减法,越接近孩童越快乐。“最和谐的是儿童,他没有分别心。但是成人要花很大一辈子的功夫,还做不到没有分别心。”

在追求童心时,蔡皋也知道有个极限,难以尽善尽美。“在中国人的智慧里面,文化人的自救只能如此,去掉多少是多少,不可能还原成儿童。”
就这样,在制造了那么多犀利的意义思辨之后,《十三邀》与蔡皋一起重返童年。它回到了初始状态——我们怎么与世界共处?
现代人的桃花源在何处?
蔡皋出生在上世纪40年代,她的故事受限于时代,其实与当下观众很难形成直接共鸣。不过,当年物质资源的匮乏,并不与充裕的内在心灵相矛盾。回忆起在第一师范求学的经历,她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但正如许知远所说:“就跟时空似的,它是可以弯曲的。一张纸,本来是这样的,然后突然折叠过来了,我们是在一个,是可以相通的。”蔡皋的精神世界,正有与大众情感连接的“虫洞”,也即进入桃花源的虫洞。
当年轻人总把内卷、emo、摆烂挂在嘴边时,回看蔡皋那一代人的经历,在伤痛程度上或许不在一个量级。有个学生在参军前和当老师的蔡皋告别,后来蔡皋再没有听到学生的消息。“可惜我这个人没去看那所学校,就是不回头。”
这些因果并不清晰的故事,蔡皋似乎还有很多。不过,她选择将其遗忘,只记住快乐,并通过成年后的回溯,重构了自己的故事。在看花木兰绘本时,许知远说“战争的创伤很大。”蔡皋很达观:“但是我不说了,根本看不见了”。忆往昔,她还记得学生带给她一摞摞的红薯,以及自己被牛虻咬到鼻子惹得课堂笑声阵阵。
《十三邀》第七季的首期对谈蔡皋,其深层诉求显然是让节目回归本初意义。越是和童真的人交流,我们才越有可能找回童真。《十三邀》挖掘了蔡皋童真童心的大众价值,让我们看到不同代际跨越身份经历的精神对话。蔡皋当年受困于山村,以童心化解坎坷遭遇。大众如今受困于钢筋森林,也可以将童心当成一剂良药。

当然,这种追求不是叶公好龙式的空谈。蔡皋说:“这个素朴不是要你们回到简陋,这是讲究,讲究到一个人不讲假话,不做坏事,真诚地对人,童心就是这么回事。”这是具有实践导向的建议,蔡皋带给了《十三邀》非常具体的东西。
**正如许知远的感慨:“越具体的事物越可能帮助你。”越是简单直接的建议,越有可能解决现实的困顿。**节目镜头下的蔡皋,就在做很多具体的事。给自己的屋顶花园浇水,走到闹市区旁观路人听他们攀谈,接触小朋友记录他们灵光一现的想法。
最可爱的场景,是她悄悄给许知远讲述梦境。“我就把脚从窗口伸出去,我发现它(云朵)很结实。”这种时时发现平凡事物的可爱并保持分享欲,应该是现代人普遍丧失的能力吧。
《十三邀》第七季的首期节目,既是一场对大众童年的“失物招领”,也是一碗精心烹调的“忘忧之水”。因为它不仅唤醒了童年,更指引大家如何回到童年保持初心。许知远对蔡皋的形容很妙:“好像躲在自己小岛上面,种种这个种种那个,然后画画画儿,然后练一身绝世武功,然后顺便给别人治治病。那些江湖人士来到这儿疗伤,她给他熬一碗忘忧水。”
幸好,还有《十三邀》
首期节目有个好玩的细节,蔡皋说:“我就希望这个世界还有指望,就像你来我就觉得有指望,你还来关心我。”
的确,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文娱领域的深度对谈已经凤毛麟角。《十三邀》的坚持和回归,让我们感到一种踏实。
作为一档经久不衰的深度纪实访谈节目,《十三邀》以独特的纪实风格与访谈方式独领风骚多年。曾经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许知远提问的犀利和锐度,现在眼前一亮的则是对现实生活的反馈与审视,这是一种鲜明的风格转向。

上一季,许知远曾问刘擎“那种原创性的期待,给你造成很大的压迫感么?”刘擎说其实之前有个拐杖,扔掉拐杖我发现我也讲不清楚。许知远又追问:“那如何找到新的拐杖?”显然,这些问题仍然是对意义的追寻。虽然重要,却未必与每个普罗大众息息相关。如果不了解刘擎,甚至会感到对谈有些“形而上”。
**而在与蔡皋的对谈中,我们看到的是在方法论的层面,怎么过得更自在、让一天更充实、怎么在日常里自洽自处?**这对普通观众,可能是更有引领意义的。我们未必要去学蔡皋的童心,但她思考和看待世界的方式的确让人醍醐灌顶。一花一草,小孩子的童言无忌,都有隐藏的力量可供我们汲取。
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一时容易,保持很难。新一季的《十三邀》中,在保持精神与思想之问的同时,显然有了更强的行动感。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走出去,进入更真实的生活、更辽阔的世界,既是一种智慧和出路,也是节目在某种意义上的涅槃新生。
设想一个问题,假如没有《十三邀》会怎样?新出的娱乐内容,依旧会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夜深人静时,当我不得不独对内心世界时,硬糖君恐怕会感到一种莫名惶恐。在后感知力时代,当我们对真正美好事物和精神力量的感知下降时,还有什么是可以握在手里的小确幸?

文化节目或许是最难深耕的一个品类,高屋建瓴会缺乏共鸣,贴近生活会被怀疑视野受限。尤其是它不像普通综艺,能够设计drama剧本或博君一笑。它的作用是延迟满足,是在受众看完节目很久之后的某个下午的顿悟,突然像一颗从过去破空而来的子弹,一声呼啸后正中眉心。
从精神净土走向辽阔世界,《十三邀》的迭代是文化IP进化生命力的一种体现。它不断寻找新的维度与观众对话,从形而上的意义到形而下的生活,始终是对时代情绪的即时反馈。
作为当代人的精神食粮,《十三邀》依然被需要,依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