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药潮之后的隐忧：疯抢的止咳药，青少年的软毒品_风闻

最常用的止咳药，竟是青少年们触手可及的“软毒品”？

作者：Gawaine

来源：快刀财经（ID：kuaidaocaijing）

自打年前的开放使得囤菜潮变成了囤药潮，药品变得比蔬菜还难抢，退烧药、止痛药和镇咳药全都成了抢手的硬通货。

除了线上线下基本售罄之外，能成功寄出的物流，也免不了遇上在中转站被临时工掏洞取药或者直接偷走的情况。

拥挤的药物抢购潮中远不止物流方的乱象，镇咳类药物的销售霸榜，还有着另一层甚少被关注到的隐忧。

囤药潮平复之后，一些细微却异常的声音渐渐让大家发现，最常用的镇咳药，竟也是青少年们触手可及的“软毒品”。

01

嗑药与自残

“od右米配可乐，姐妹们平时都o多少t起？”

“谁手里有野猫上坟？囤货告急给我收两盒……”

“od完紫餐被豹豹猫猫发现了说我是装的”

这些看上去不明所以的谜语词，正是嗑药青年们的隐晦交流。“od”与“o”都是过量服用（即over dose）的所写，后面的“t”则是计量单位，1t就是一颗药。而“右米”与“野猫上坟”则都是止咳药“右美沙芬”的谐音指代词。

右美沙芬，是具有镇咳效果的右旋性吗啡衍生物，常用于治疗各种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咳嗽，一直被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称赞为“现代最安全”的中枢镇咳药 。右美沙芬的出现，在取代可待因这类鸦片型镇咳药上是功不可没的，当然，只是在常规服用剂量下。

而超量使用右美沙芬却能引起欣快、幻觉等类似苯环利啶的致幻效应，同时也存在着药物中毒的风险,长期大剂量使用右美沙芬更会导致依赖成瘾。

低成本高快乐的致幻体验，使得有着“正经外衣”的右美沙芬如同“毒品”一般，隐秘又广泛地流通在青少年群体里。

网上所流传的嗑药教程里，撰写者将“嗑药致幻”断言为了“对身体伤害很小、精神萎靡的话可以嗑药提神”的无害行为。但一次最少20片起的送服，是正常服用量的整整十倍，还是最少，是药三分毒，常规剂量尚且如此，何况超量服用。

而这个量还会不断攀升。随着耐药性的抵抗，一开始的20片，也会随之变成30片、40片……

在两个月前的象山，一名16岁学生一口气服用了30余粒右美沙芬，不适送医后，被检出了药物中毒、肝功能不全、低血钾症等症状。**“是游戏好友告诉我的，磕完右美沙芬后玩游戏更有劲，还有很嗨的感觉，出于好奇买来尝试，没想到越吃越多。”**经过医生询问后得知，该学生是通过线下和网上两边渠道同时购买的右美沙芬，从起初一天半盒，到后来一天一盒，再到一天多盒，逐渐成瘾，服用剂量也越来越大，最后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还有德州一名15岁的中学生小石，在宿舍吞服了一整板24片的右美，还没等来“上头”的感觉，就开始身体抖动，呕吐，继而昏倒后被送医。化验结果显示，小石血液中的右美沙芬浓度整整超出了治疗量15倍……

这样的行为也非少数。在使用人数最多的微博平台上，与主动嗑药相关的内容不胜枚举。

嗑药一般只被视为“爽一下”：

或伴随着自残：

还有人直播一起嗑：

甚至……

而父母们自然是难以发现的（豹豹猫猫=爸爸妈妈）：

青少年们抱团嗑药的隐秘快乐，几乎只有在社交网络上才能窥得一二，现实里即使把药物摆在家长们面前，也不过是几盒普通的止咳药罢。

囤药潮的来临，也使得孩子们大量获取药物的行为愈发合理，且买药也非常容易。

02

围堵与漏洞

作为目前市面上最常见的止咳药之一，右美沙芬在零售渠道卖的非常多。

参考2018年至2021年的统计数据，零售右美沙芬的总销售额分别为3.1亿元、3.58亿元、2.55亿元和2.74亿元。对比2019年复方板蓝根颗粒在零售端也就4.6亿元的销售额，足以见得右美沙芬在市面上的购买量与渗透率之高。

然而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数量并没有流入正常的使用场景。

湖南株洲市药品审评认证与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对当地药店2020年部分时间段的销售数据流向进行监控后发现，途径互联网销售的氢溴酸右美沙芬片，**有47.73%的比例流入了酒吧、网吧、KTV等娱乐场所。**且互联网销售的氢溴酸右美沙芬片有79.54%存在超量购买并使用的情况。

**在娱乐场所使用右美沙芬，显然不是为了治疗感冒。**线上8成的超量购买，自然也不仅仅是囤药这么简单。

价格便宜加之获取容易，右美沙芬完全成了“K粉平替”，被集中滥用在初高中学生和社会青年群体里。

且这个群体的数量还在不断加大，而平均年龄又在不断减小。

上海纽约大学社会学助理教授缪佳长期研究毒品及药物滥用问题，其表示药物滥用者的年龄趋势一直在走低，“未成年人心智发展不是那么成熟，当有一些东西在同伴当中流行起来之后，更容易去模仿或是受到不好的影响。”

10年前的缪佳在云南调研时，就发现当地的青少年中流行着一种被滥用的药物，“包装成可能比较好看的一个糖丸。十几块钱块钱就可以买到一颗，跟现在右美沙芬的价格差不多了。那个东西在初中生，甚至小学生群体中都有人用，因为便宜、容易获得。”

因为滥用问题的日趋严重，2021年底，国家药监局将右美沙芬由非处方药划转为处方药。

同时也修订了说明书，删除了“长期服用无成瘾性和耐受性”，并添加了关于药物过量服用的警示语。

但基本没用。

大量的右美沙芬还是能通过线上销售的途径被轻易购得。虽然按照国家对于处方药的规定，即使是线上平台，销售处方药也需要查验医师处方，或者经线上医生问诊后开具处方后才能购买和使用。

**然而真正买起来，还是很轻松。**许多线上售药平台并没有查验处方的步骤，也没有医生线上问诊环节，甚至连个人购药信息都无需提供，就能直接买走右美沙芬。或者仅仅只是走个过场，售药方自行为购药方开具一份处方，再随便填写一张身份证信息，半分钟不到就能完成下单。

堵漏倒也很快，2022年12月1日，国家药监局制定的《药品网络销售禁止清单(第一版)》正式施行，右美沙芬被网络禁售。

但毕竟是常用药且不是禁药，堵漏是始终堵不完的，近在上个月底，右美沙芬还是能在管控不力的地方被滥用的消费者拿到。

无非便是积少成多与加价购买的情况。

03

“再平替”与抑郁

K粉有平替，平替自然也有平替。

右美沙芬被围堵，大量的需求转移到了其他的“美”身上——右美沙芬糖浆和愈美片。

药瘾患者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因为右美沙芬片的复吸率极高，89.29%的患者都会在一年内复吸，焦虑和抑郁程度越高，则复吸得越早。

所以他们的想法往往是**“既然禁了右美沙芬，那我只会找副作用更大的药物来沦陷。”**

而恰好糖浆与愈美片，又都是能更轻易买到的非处方药。

复方感冒药名称中含有“美”字的，即意味着该药品中含有氢溴酸右美沙芬的成分，如“愈美片”、“美扑伪麻胶囊”等。对于药瘾患者来说，只是其中有效成分含量的多少区别。

右美沙芬片剂的有效药物含量是最高的，而糖浆和愈美片以及其他“美”胶囊的含量都更低一筹。

▲拼多多上就可买到

而这些低含量的药物往往更加危险——如果要达到跟右美沙芬一样的致幻效果，便需要超量服用更多甚至加倍的“平替”，副作用危害自然也随之加倍。

明明有如此大的危害，为何还要乐此不疲地嗑药？对孩子们而言，与其说是为了追寻快乐，倒不如说是为了逃避抑郁。

在百度“右美沙芬吧”中的一条统计“嗑药原因”的帖子下， 充斥的回复都是，“发泄吧，生活太多想逃避的事情了”、“活的很累…最近快垮掉了”、“每个人都换着方式在摧残自己，我还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抽烟呢…..”……甚至有人回复，为了自杀。

一点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青少年抑郁很少被家长们重视，就像不见天日的溃疡，越捂越烂。

早前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我国青少年抑郁检出率为24.6%，其中重度抑郁的检出率为7.4%，检出率随着年级的升高而升高。

而抑郁青少年们能用什么取悦自己？吸烟或是酗酒都不可能逃开父母的眼睛，寄托游戏无疑更会触怒父母，被繁忙的学业禁锢在桌前，也没有取悦自己的经济能力……

几块钱的止咳药，成了被负面情绪吞噬的孩子们低成本逃离现实的选择。

“右美沙芬比抗抑郁药更能帮我对抗抑郁……”自从习惯了“od右美”之后，小芸就擅自断服了自己的抗抑郁药物，“医生开的药不能给我带来开心……”。

在服用右美沙芬的情况下，抗抑郁药物基本是必须断的，因为只能二选一。

小芸之前服用的是吗氯贝胺，一种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类抗抑郁药，与右美沙芬合用可能引起严重的甚至危及生命的毒性反应。

而且，右美沙芬和几乎所有的一线抗抑郁药合用后都可能增加5-羟色胺水平，从而增加5-羟色胺综合征的患病风险，或出现相关的症状。即严重的副作用，且风险是不可控的。

抑郁症患者为了逃避抑郁，转磕右美沙芬，停止服用抗抑郁药物，抑郁症便会越发严重，而越发严重的抑郁症又使得患者对右美沙芬的需求更甚……

恶性循环的BUG自此而始。

这一切几乎悄无声息，等到父母们发现的时候，除了偶然撞破之外，基本都是严重到要送医抢救的程度了。

然而，救命容易戒吸难。

目前，药物滥用患者的戒除治疗几乎完全依靠家庭支持。北京大学中国药物依赖性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徐杰，其所接诊的上千例右美沙芬滥用患者中，绝大部分是家长出钱送来治疗，只有极少数是自己主动来的。

现有的社区戒毒社区康复体系仅适用于被公安机关强制戒毒的吸毒者。对于右美沙芬成瘾的患者来说，即便滥用的是法律意义上的毒品，根据《戒毒条例》第九条规定，对自愿接受戒毒治疗的吸毒人员，公安机关对其原吸毒行为不予处罚。而患者不会主动向社区报告自己吸毒，医生也有义务为患者保密。且对于当下较多的笑气、右美沙芬滥用患者来说，这些也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毒品，更不可能被纳入社戒社康体系。

防治药物滥用，更像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问题的解法更多落在父母家庭上。

04

写在最后

这是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也是非洲最大的城市之一，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丧尸之城”。贫民窟的孩子们因沉迷于吸食工业胶水而变得像丧尸一样。

这是被止咳糖浆毁掉的津巴布韦。

在津巴布韦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被丢弃的止咳糖浆空瓶，年轻人喝糖浆上瘾，成为了津巴布韦全国性的难题。

《Dopesick》是一本关于美国药物危机的书，因为药物滥用的问题，让美国在过去二十年里，死了100万人。

从社会层面，我们对于毒品宣传力度足够大，但是对滥用药物的教育力度却很小，仅限于“是药三分毒”。

从家庭层面，我们真的需要更重视青少年们被长期忽略的“沉默痛苦”。

我们的家长往往觉得对比起自己的辛苦，衣食无忧的孩子们不该有什么负面情绪或相比起来不值一提。然而这样种忽视往往也是压垮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比成年人，青少年的承受力要少得多。有时候孩子所需要的，不是家长自以为的“关心”，而是家长的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