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浙江第一区”背后的发展密码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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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哥涅夫 | 文·

春节前一个阳光和煦的早晨，当我站在宁波鄞州区天童南路和泰康中路的交汇处，抬头仰望面前25层的中基大厦，第一印象居然是：这栋年营收超过千亿的“宁波第一楼宇”，跟周边南部商务区的其他大厦“好像也没啥不同么？”

但随着我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中基大厦的正门口，看着一波波新潮前卫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一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当我步入一楼大厅，瞧见写着100多家入驻企业名字、满满一面墙的“楼层总索引”，终于明白了**“一栋楼宇就是一个开发区”**是什么意思。

中基大厦低调的外观与雄厚的实力，像极了宁波这座城市。而作为其龙头城区的鄞州，更是在多年勤修内功之后，突然技惊四座——刚刚过去的2022年，鄞州区以2734.8亿元的GDP成绩，超过杭州余杭区，成为新的“浙江第一区”。这在宁波历史上还是头一回，也是过去五年内，“浙江第一区”的第二次易主。

从萧山到余杭，再到如今的鄞州，“浙江第一区”更替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时代风向和发展密码？为了一探究竟，我特地去了一趟宁波，以下便是我的所见所闻及所思。

｜宁波南部新城

老一辈宁波人时常怀念上世纪90年代，那是宁波经济狂飙突进的美好时代。不过从县域经济的角度来看，那一时期的王者仍旧属于杭州，准确地说是萧山。

1995年，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要实行经济体制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经济增长方式从粗放型向集约型的“两个转变”。

也是在那一年，靠着改革开放以来在市场中打拼所攒下的财富，萧山登上浙江第一县（区）宝座，让江对面的杭州城里人既惊讶又艳羡。

和“苏南四小龙”（昆山、江阴、常熟、张家港）一样，萧山的崛起靠的也是发达的乡镇制造业经济。而更大的背景是，直到1996年以前，中国的社会总供给都小于社会总需求。这就给了广大既没有国营大厂可以依靠，但同时也摆脱了僵化的国有经济束缚的县乡以野蛮生长的契机。借着生产市场需要的各种商品，实现了原始积累。而随后的成功入世，更是为“中国制造”拓展了广阔的全球市场。

在这样的时代浪潮推动下，以传统制造业起家的萧山，在“浙江一哥”的位子上，一坐便是20多年。

进入21世纪后，随着物资供应的日渐丰盈，销售渠道和平台的重要性开始凸显。加之互联网的普及，使得以网上商城为代表的新零售及数字经济成为新的产业风口。余杭因为机缘巧合，将阿里总部揽入怀中，经济由此开始腾飞。

阿里入驻的2013年，余杭GDP才980.1亿，萧山则是1659.2亿，余杭经济体量仅有萧山的六成。但短短五年后的2018年，余杭GDP便实现了对萧山的反超，登顶“浙江第一区”，并在此后几年迅速拉开与前者的差距。

不过，互联网消费经济本质上做的是平台生意，虽然网购大大提升了商品流转的效率，却并没有改变经济的底层逻辑，也没有引发产业的迭代变革。当2017年以后，中美贸易、科技等领域的摩擦逐渐加剧，互联网平台企业在芯片突围等方面便显得无能为力。相反，过去不怎么受人关注的高端制造业开始重获重视。

为了提升公众对于制造业的信心和重视程度，工信部从2019年起陆续公布了四批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名单。宁波共有280家企业上榜，数量仅次于北上深。而在另一项“制造业单项冠军”评选中，宁波更是以总计83家的成绩，多年蝉联全国第一。

所以，尽管缺乏航母级企业作为产业支柱，外界对宁波的产业感知也比较模糊，但在众多细分领域，“宁波制造”早已打响名号。而“鄞州制造”又堪称“宁波制造”皇冠上的明珠。

目前，鄞州当地共有国家级单项冠军企业（产品）21家、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64家，总量均稳居全省第一。比如我走访的尚进自动化科技有限公司，就是一家专注研发制造半导体封装设备及工艺技术、精密自动化装备的“小巨人”企业。

｜尚进自动化

说起半导体产业链，绝对是这些年的热门国运产业。其中前道的光刻机和后道的引线键合机是两大关键。目前，光刻机市场被荷兰ASML公司所垄断，但在半导体封装领域，该公司生产的引线键合机在国内设备微波市占率达到72%，同时在微波领域替代了美国westbond的龙头地位。

**得益于这些单冠、小巨人企业的加持，鄞州以占宁波约1/12的土地资源，创造了全市1/6以上的经济产值。**自区划调整以来，鄞州在全省县市区排名更是六年连上三个台阶，从2017年位居第三，到如今夺下“第一区”桂冠，进而助力宁波，在国内激烈的城市竞赛中脱颖而出，成为最有可能取代天津、挑战南京，跻身全国TOP 10榜单的城市。

说回这次的宁波之行，除了走访企业，我还去参观了宁波城市展览馆、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期间我发现，像宁波市政府、宁波博物馆等市级党政、金融、文化机构，大多也都汇聚于鄞州区。起初还有些惊讶，后来了解了鄞州的历史，才找到了答案。

| 宁波博物馆

和两位第一区“前任”萧山、余杭不同，鄞州区的前身鄞县过去是宁波府唯一的附郭县，即县衙设在府城里，没有独立县城的县，也被称为“母县”。鄞县之于宁波，相当于“钱塘县+仁和县”之于杭州、“山阴县+会稽县”之于绍兴，其地位本就优于萧山、余杭这样的郊县。

特别是民国初年废府存县后，囊括了宁波城厢的鄞县一度更成为甬郡的代名词。难怪我那出生于1910、20年代的祖父母，虽然家住宁波城里，但在老户口本上籍贯一栏写的都是鄞县。

2002年鄞县撤县设区，2016年鄞州区区划调整，宁波“老三区”之一的江东区并入鄞州，此举进一步坐实了鄞州的中心城区地位。而宁波市政府的迁入，更使得鄞州有别于萧山、余杭那种纯粹的产业中心，成为宁波的“都市核心”以及行政、经贸、金融、文教、科技、会展、航运“七大中心”。

这点从鄞州的自我定位——“高质量打造现代化滨海大都市首善之区”中，也能看出一二。

如今的鄞州，不仅是宁波各地中产购房置业的首选之地，同时也成为年轻人的休闲娱乐之所。这里集中了宁波数量最多的综合体，开市客、京东茂等消费新地标预计今年建成开业，而浙江首家、全国第五家K11也将于2025年登陆鄞州。

不仅商业繁华，鄞州还是宁波的文化高地，拥有浙江数量最多的民间博物馆。像我参观的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便是由靠做竹编工艺品起家，如今产业遍布教育学具、国际贸易、新材料等领域的华茂集团投资建设的。其别具一格的外观造型、琳琅满目的名家珍藏，一开馆便成为宁波知名的网红打卡点。到访那天，我甚至还遇到一家三口从青岛慕名远道前来参观，其影响可见一斑。

｜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

这也反映到产业上，就是鄞州不仅有雄厚的高端制造业，三产服务业也相当发达，其中尤以现代金融、航运物流、楼宇经济等为代表。数据显示，宁波约60%的金融机构、70%的航运服务企业、80%的会展服务业都集中在鄞州。

像文章开头提到的中基大厦，就是一栋典型的外贸大楼。2022年，尽管外贸行业面临各种挑战，但中基靠着平台优势以及过硬的服务品质，还是实现了两位数增长。

中基大厦只是鄞州楼宇经济的一个缩影。据了解，仅南部商务区63幢商务楼宇里，就汇集了逾5700家企业、4.4万余名白领。而放眼整个鄞州，全年营收超过千亿的楼宇1幢、百亿级大厦12幢、税收过亿元的多达27幢，培育了一批像荣安、华勤这样的特色楼宇。

这些还是已建成的。在建楼宇中，位于东部新城、高达409米的宁波中心大厦，结顶后将成为新的“浙江第一高楼”。冥冥中呼应了鄞州的“浙江第一区”身份。也让不少观察家相信，拥有更全产业生态的鄞州，应该可以在“第一区”的位子上坐得更稳更久。

｜宁波南部商务区

回顾这些年鄞州区的城市发展、产业蝶变，应该说，它能够从强县如云的浙江脱颖而出，成功登上“全省第一区（县）”宝座，不是没道理的。其背后的发展密码，大致可归纳为三条：

密码一：坚持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双轮驱动”。

说起浙江的许多县（区），人们会非常自然地将其与某一特定产业联系起来，比如义乌，是小商品；慈溪，是小家电；海宁，有皮革；余杭，则有互联网……跟这些单项冠军不同，鄞州是个全能型选手。

二产方面，鄞州形成了以新能源汽车零部件、金属材料、集成电路三大优势产业为主导，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新材料、大健康等四大新兴产业为特色，智能家电、电梯及配件、缝制机械、新能源装备等N家冠军企业领军的“3＋4＋N”先进制造业集群。

三产领域，则是持续做大港航服务、金融保险、科技信息等优势产业，超常规发展数字经济，并积极推进东部新城港航服务、南部商务区数字贸易两大特色服务业功能区建设。

如今的鄞州，已经形成了一条百（餐饮）、千（服装）、万（家电）、十万（汽车）、百万（住房）元级消费的全产业链，这跟人们传统印象中的工业强区（县）有很大不同。

｜宁波南部新城

密码二：高度重视创新研发投入。

在鄞州，企业是创新主体。而为了激发企业创新研发的积极性，鄞州一方面对上年度研发投入大、增幅大的企业分档奖励，另一方面还帮忙牵线，做好校企、院企对接。

2020年10月，位于东钱湖之畔的宁波院士中心启用。两年多来，中心先后引进院士71位，并通过开展产业对接活动，为许多企业在技术上排忧解难。像谢建新院士与宁波博威合金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共建院士科技创新中心，推进高性能材料研发相关项目科研工作。

在企业和政府的共同努力下，目前鄞州有高新技术企业超1400家、数量宁波市第一，累计拥有科技型中小企业4198家、数量全省第一。有效发明专利拥有量超过8000件，知识产权质押融资13.5亿元，并因此获评“国家知识产权强县建设示范县”。

密码三：积极融入中心城市。

和广东、江苏等地依托中心城市的发展路径不同，浙江过去一直以县域经济发达著称。

这种模式在改开初期，确实为浙江的繁荣做出过巨大贡献。但进入21世纪后，随着城市化推进，县域经济天花板低、后劲不足等问题逐渐暴露。2022年浙江县市区GDP前十强中，除了慈溪是县级市外，其余都是各市辖区。

相比其他变区的强县，过去一直作为宁波母县，对融入主城毫无抗拒心理的鄞州，身份转换最为成功。特别是“首善之区”的提法，在浙江还是第一次出现。

如果说制造业发达是强县（区）的标配，那么鄞州的现代服务业能够起来，跟其成为“都市核心”后，大批经贸、金融、会展、航运公司总部迁入有莫大关系。这点对许多习惯了单打独斗，对融入市本级抱团发展心存抵触的省内强县，不啻为一记警醒。

以上便是我在鄞州几天调研的一些感受，虽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但这片宁波“首善之区”的发展速度和城市活力还是令人印象深刻。当然，过往的经验提醒鄞州，要想在浙江这种内部竞争激烈的地方保持第一并不容易，需要付出比夺冠更多的努力。但未来不管怎么变，我相信，第一永远将属于鄞州这样的“城区”，而不是哪个强县。

毕竟，县域经济野蛮生长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强市强区的新阶段正在到来。

作者：长三角区域城市观察者、公众号“三土城市笔记”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