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件小事儿:从家说开去,再回到家_风闻
寄亲-01-30 17:20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举世大奇观,叫春运,短短几天,数亿人不辞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不约而同地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家。我曾经傻傻的想,若果然在某个外星球上也有人,他们那里也有这等规模的举国大迁徙吗?很多老外说我们中国人家庭观念重,这应该可以算做最好的论据吧。
不过,如果你历史地观察一下,“家庭”这个词的内涵,如今已渐渐的空了,小了,微型化了。在现在年轻人的观念里,家实际指的是二人世界,或者再加上一个小结晶。换句话说,在“现代化”了的家庭中,“必要成员”其实只有二加一。在这里,我用了“现代化”这个词,又用了“必要成员”这个词组,我准确表达了我的意思吗?希望是。
也许你会说,你的父母是和你们住在一起的。但,请问,父母是你家的必要成员吗?享有必要成员的家庭地位吗?还是只能算“可有成员”呢?“可有成员”这个说法或许又不是那么合适,但大概却是事实。而且,即使这样的家庭,也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然,你可以说父母也不愿意和子女住在一起,是的,没有错。愿意和子女住在一起的父母也越来越少了。
在父母眼里,子女是理所当然的必要成员;在子女眼里,父母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有成员了。
“成家”这个词,我以为发明的很精当,当父母为你结婚而“喜大普奔”的时候,你从作为母体的那个养你长大的家中完成了一次剥离,成立了你的新家。从此,你在父母的家里,还仍然保留作为“必要成员”的充分资格;但,父母在你的家里,就只能算是“可有成员”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人生的花期到子女成年也就该枯萎了,该逐渐凋零了。
不过,数千年来,在我们中国人的心中,“家”的定义域要比现在宏大的多,也悠远的多,是远非今比的。在我小的时候,每到年节三十下午,本族各家各户,要集合起来一块儿到坟上,放过鞭炮,恭恭敬敬地接祖宗们回家过年。三十的晚饭和初一的饺子先要给祖宗们供上,然后才能上桌动筷子。 换句话说,在过去中国人心中装着的那个家,是父母,是祖父母,是一代代的祖先,是每一个人的血脉传承,是一部宏远的长篇历史剧,是一条永续不断,生生不息的历史长河。现在年轻人心中的那个二加一,只不过是在这部长篇历史剧中截取的一帧剧照,是这条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还不仅如此,古人甚至把国看成是家的宏阔外延,因此,“国”不叫“国”,而叫“国家”。
有些老外说我们中国人没有信仰,很多中国人也跟着鹦鹉学舌,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不仅有信仰,而且信的实实在在,我们的信仰,就供奉在我们的祠堂中,就记录在我们的家谱里。我们相信,拜神灵不如拜父母,信耶稣不如信祖先,只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祖先才会真诚地保佑他们的子孙后代。
也许你会想,说父母诚然,而祖先早已作古,怎么保佑我们?可是,如果你是北美印第安人,如果你是澳洲尼格利陀人,如果你是巴勒斯坦人,你还会这么想吗?
看看世界各地那些被盎-撒人赶尽未杀绝的任何一片保留地上残存的土著人,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在说,是我们的祖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才为我们这些子孙保留下这么一片供我们繁衍生息的山山水水,还有供我们永世享用的中华文化,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最大的保佑吗?难道不值得被我们祭祀和崇拜吗?
其实,就在今天,如果没有那些战士在极苦、极寒、极热、极湿的边防线上时刻准备着与强敌拼杀,我们还有闲心磕着瓜子勾心斗角,喝着美酒尔虞我诈,吃着海鲜争权夺利吗?我们和我们的子孙会不会也要遭受印第安人、尼格利陀人、巴勒斯坦人一样的悲惨命运呢?
百年之后,我们也会作为祖先被后人祭祀,但,他们不该祭祀我们今天怎样自私,怎样作恶,怎样一家人对簿公堂,怎样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怎样费尽心机争权夺利,怎样处心积虑算计别人,对吗?
有人把中国的社会叫做人情社会,是有道理的。但,过去的和今天的人情社会,它们一样吗?
中国人过去意义上的家,或者说,那个被很多“现代化”的人批判为封建的家,它起始于原始血缘部落,成熟于农耕原住文明。确切一点儿说,过去,中国人心中的家庭,以及由家庭外延构成的人情社会圈子,包括你的亲戚、同学、同事、邻里等,这个圈子遵循的底层逻辑是伦理。尤其过去同处一个村落、一条街巷的邻里之间,即使异姓,伦理逻辑也仍然起着类似政府管理的决定性作用。他们互通有无,你家缺什么到我家来取,我家用什么到你家去拿,起屋盖房各家都要出工,婚丧嫁娶大家都来帮忙,即使借钱,也从不打借条,因为用不着担心谁会赖账。这个“人情社会圈子”,是一个由伦理逻辑主导的集体,在这个圈子里,每一个家庭都很注重和睦邻里关系,不然,用一个现在的网络词,你就得“社死”。
几千年的实践可以证明,这样的家庭、家族,以及由此外延而形成的人情社会,是一个稳定的结构,这种结构在相当程度上抑制了个人私欲的过度膨胀,各个成员之间形成了一个可以共享利益,共克时艰,共御天灾人祸的集体,矛盾当然有,但容易化解,不易激化,较少外溢。 这样的结构,使得家庭与家族之间,家庭与邻里之间的界限趋于模糊。这样的社会结构在经济不发达,生活物资匮乏的年代,极大地降低了生存成本。自秦以来,直到解放前,皇权不下县,乡村治理既依赖于此。
我们现在的社会,仍然被定义为人情社会,还与过去一样吗?还是和过去一样的“人情社会圈子”吗?
现在的家庭,以及社会,已经完全不同于过去,当我们改革开放,打开国门,惊讶的发现西方社会的灯红酒绿,物华街香,对比自己的穷困寒酸,我们很多人都有点儿找不着北了。我们谦卑的向人家学习,学习当然是对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嘛,但是我们忘了后半句:“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们谦卑到失去了分辨“善”与“不善”的能力,一切都要与“国际接轨”,连同西方的“个人主义”及其“资本逻辑”。我们不乏学霸,学的有模有样,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当我们把“伦理逻辑”主导下的“人情社会” 作为封建糟粕抛弃之后,也就把西方社会的“资本逻辑”作为先进价值观而全盘接受。于是,我们什么都不相信了,我们只相信金钱,只相信利益,“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等等,这些顺应人性自私底色的话,都很容易地被社会普遍接受,几乎成了座右铭。
被西方社会奉为圭臬的自由主义,说到底,其实离不开个人主义的自私本质,它只讲个人,不讲集体,只讲利益,不讲责任,人的一切社会行为几乎都是在资本逻辑下运行,就连爱情也成了金钱或权力的正相关函数。在这样的逻辑下,你的对门如果是个外卖小哥,你的同学如果是个流水线工人,你的发小如果是个物业保安,他们就没有资格进入你的人情圈子。在你的人情圈子里,你需要的是官员、老板、法官、医生等,甚至也可以包括地痞,只要他对你有利益交换价值,这些人才能入你法眼,有你一份儿人情。
那么,说现在的人情社会与过去已截然不同,已经蜕变为受资本逻辑主导的人情社会,对吗?
扯远了,再回到家。
什么是家?家是什么?我笨笨的想了好多年,最后只想出来构成家的两个基本要件:一是有人疼;二是有处住。没人疼,心不安;没处住,身不安,这两个要件不能再少了。
可是,也不能再多一个吗?钱呢?还有神圣的爱情呢?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话有错吗?
这话没有错,社会现实其实就是这样的。但,我们除了知道这些话反映了社会现实之外,我们之所以为人,就还应该知道,自私是人性的基本底色,一切教人修身厚德的话都是在尝试修正自私的人性底色,简单说,一切道德几乎都是反人性的,而一切顺应人性底色的话也几乎都是教人在作恶的时候仍然心安理得。
我知道,说道德这个话题最令人讨厌,你会鄙夷不屑。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里玩什么聊斋?没有钱,拿什么疼人?我没饭吃,你疼我,喂我一口西北风;你饿得慌,我疼你,安慰你等着天上掉馅饼,就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我比共和国只小一岁,过过那种穷的不如鬼的日子,两眼饿的发不发蓝我没照过镜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煽的让你陪我掉眼泪。但我知道,没有钱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如果说,倒推三四十年之前,在我们中国人几千年的历史上,不必担心荒年没饭吃的日子,就从来没有过,你相信吗?换句话说,过去几千年,能混个肚儿圆就是好年景,遑论其他。
现在,我们富了,却为了钱,一家人可以对簿公堂;为了钱,兄弟姐妹可以骨肉相残;为了钱,一对恋人还没结婚,就先算计离婚怎么分财产。如果我说,在资本逻辑之下,可怜的爱情已经蜕变为金钱或权力的正相关函数,你以为呢?或者说,在钱的淫贼之下,哪里还有爱情的容身之地。
观察一下,我们现在的家,象探索物理微观世界,寻找基本粒子一样,把过去那个宏大的家庭,一层层的剥开,剝的只剩下二加一了,还会再少吗?
钱,给我们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钱,是作为家的构成要件支撑着家,还是在摧毁家?肢解家?眼见的是,钱越来越多,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却越来越少。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可是,我们还是得承认,钱,真的很重要。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瞎猜,是不是出在:钱该怎么来?又该怎么去?直白一点儿,钱该怎么挣?又该为谁花?这个问题搞不清楚,钱就只剩下狰狞,连同拥有它的人。
宋神宗元丰二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弄的这位大才子也曾穷困潦倒。不过,他有个好友更倒霉,受同案牵连,发配去了岭南,那个地方,才真是穷乡僻壤、湿热荒蛮之地,这个人叫王定国,但王定国有一爱妾寓娘毅然随行。元丰六年携寓娘北归,与苏轼劫后相聚,自是感概万千,苏轼问道:你二人在岭南,吃了不少苦吧?不料,经受了多少苦难,寓娘毫不在意,却坦然答道:心安之处,便是我家。
苏轼大受感动,做《定风波》一首,其中后半部分写道:“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家,理应承载着人生的血脉与传承,温馨与圆满。春节,是一家老小一年一次大团圆的日子,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写在2023年春节